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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麽過了五六天,我每天往返於廚房書房之間,係著條圍巾,足不出戶。蘇先生和太太都誇我手藝不錯,一直在長進,蘇先生有天早晨還認真地悄悄對我說:“不出幾個月,你的廚藝就會超過你媽的,不過你可不能大張旗鼓的,要懂得有的放矢,知道嗎?”這當然十分讓人欣慰。安娜每天晚上九點準時匯報與李希先生的進展情況——李希先生這五天中有三個晚餐是與她共度的,有一次甚至是在她家裏,自然不會是她掌廚,她現在明白有點廚藝是件多麽幸福的事了,所以更加強烈地盼望我回來。我昨天接了個心理谘詢稿,現在總算有事可做了,閑暇的日子可真不好受,感覺是一行屍或者走肉。
這會兒是上午十點左右,蘇先生與太太都在上班,八點鍾的上班高潮剛過,嘈雜不再,小區裏靜謐極了,做家務的時候居然還能聽到知了的吵鬧——“丁丁——丁”,兩長一短的,規矩極了。我盤著腿(我懷疑十年後我的正常腿會突變成羅圈兒)正捧著《社會心理學》讀得津津有味,我決定將這次專題範圍縮小到同性戀群上,這雖是個比較敏感的話題,但若真能寫出來,反倒會發現這個問題涉及的心理問題頗多,也能反映相當一部分矛盾,比如角色分工和後代等。其實心理學很有意思,並不如大眾想象得那般冷酷,心理醫師往往也有心理疾病,他們也會焦慮會憂愁,畢竟他們再修身也擺脫不了人性的弱點。
我接到了蘇太太的電話,她喘著粗氣說:“你現在趕緊換衣服下來,穿上小禮服,可要打扮得精精神神的,把那把毛茸茸的頭發綁上去,速度快點,我在樓下小賣鋪等著你。”
“等等,有什麽要緊的事非要穿禮服?”
“先穿好出來再說,記住了打扮地像大戶人家的女兒,不能隨隨便便的!哎喲,可要累死我了,老板拿瓶礦泉水——”她啪地掛上了電話,根據我的猜測,我要去相親了。即使有千百個不願意,我還是乖乖地穿上小禮服——那件金燦燦的裙子,打理好頭發,最後不忘把那個同樣金燦燦的發卡別在頭上。買禮服那天我已經猜到蘇太太“居心不良”,我們去了最名貴的店買下這套最便宜的衣服,為了顯眼蘇太太專門挑了金色的布料,當時她看著鏡中庸俗至極、有幾分姿色的我不無感慨地說:“注定是一豪門少奶奶……唉呀,可惜就差那麽個大鑽戒。”
我沒用鏡子,這樣的自己可不願意看,太挑戰視覺;並且,怕這身珠光寶氣惹得自己幾欲嘔吐。我關上門下樓去。
“呀——我的乖女兒!漂亮得一塌糊塗,簡直要賽過戴安娜王妃——”蘇太太見我出來慌忙去牽我的手,“好了,現在聽我說,正大集團的獨子今天騰出空說是要見你,多好的機會呀……他上個月剛見了你代阿姨家二閨女,我正擔心他會看上她呢,她也是有幾分姿色的人,而且腦子靈活,可不會輕易錯過這麽個乘龍快婿;不過現在完全用不著,他剛看過你的照片就答應要見你了,隻是一直沒時間,現在兩個人終於有緣見麵。”她又無比激動地說:“隻要你能俘獲他的‘芳心’,美好的幸福生活就指日可待啦。”
“我的照片?我什麽時候的照片?”
“……呃,就是兩張普通的照片:一張是你小時侯光著腳丫在沙灘上,另一張——呃,前兩天我趁你睡著時拍的,”蘇太太有點不好意思地搓著手,她看我的臉色不對,趕緊又說道:“我也是為了你好,嫁著人品好又有錢的人有什麽不對了,一輩子錦衣玉食;好了,現在我們要去綠林國際飯店,人家正等著呢。”
我隻好跟她上了出租車,原來蘇太太所謂的“人家正等著”就是兩個半小時的麵麵相覷。已經十二點過半,對方仍沒有要來的意思,電話也打不通,我幾次想要離開座位,都被蘇太太給摁了回去,我想如果這個人再以“不願見麵”或“對同類不感興趣”推托的話,我一定會勃然大怒。
又是半小時過去了,涼拌的小菜姍姍來遲,其間一個人模人樣的服務生笑吟吟地稟報說那位先生正在路上,說是飛機誤點了懇請我們原諒。“有什麽原諒不原諒的,請轉告丹尼:車不要開得太快,安全第一。”
“媽!”我開始後悔自己惟命是從的決定——這簡直糟透了!
終於在六個小菜上齊的時候,門“吱呀”一聲開了,進來個腳很長,腳上蹬著白色運動鞋的男人,之所以這樣描述,是因為:一,我坐在對著門口的位子;二,我壓根都沒有抬頭。蘇太太急忙站了起來,又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將我扯起來,“丹尼是吧?——我是蘇提的母親,這位是我的女兒。”
“先生你好。”我落落大方地起身,麵帶微笑地衝他伸出手去,他趕忙握了握,讚道:“蘇小姐果然比照片上還要漂亮,兩位快請坐,實在不好意思,因為香港那邊的天氣實在不怎麽樣,我要鄭重地向蘇小姐道歉。”他待我倆坐定後才在我旁邊坐了下來。現在,一張足夠20人用餐的桌子上擺滿了僅夠三個人享用的飯菜,蘇太太看向我,得意之情溢於言表。我一邊吃,一邊回答著丹尼有一搭沒一搭的問話。
“伯母說蘇小姐是位作家,不知我是否有幸欣賞到您的作品?”
“我隻是寫心理專欄,算不上作家,”我斷然拒絕,“我沒有什麽見得人的作品供先生欣賞,很是抱歉。”我一邊忍受著右腿上的疼痛(蘇太太正惱怒地揪著我的大腿),一邊端起酒杯禮節性地衝他笑著,他臉色有些不好,這正遂了我的願,斷了蘇太太“一步登天”的美夢。
“恩,眼下心理學正紅,”他在苦苦銘思,企圖找到可以繼續下去的話題,可惜他隻說了這句就沒能再張開嘴巴,這時蘇太太接過話茬,她說:“說得是呀,原本我跟她爸都不支持她搞這個的,她也隻是喜歡,算不得多專業;聽說你也喜歡電影,自然,提提很是喜歡,我想你們應該會有很多話題可聊。”她衝丹尼親昵地笑笑,又匆匆忙忙夾了幾口菜,最後她抱歉地說:“我下午還有課,你們先聊著,我可得走了。”丹尼立即起身,恭恭敬敬地把她送到門口,看著她轉過樓梯的拐角才關上包廂的門。
“現在好了,你可以不用那麽拘謹了——蘇小姐很討厭相親是吧?”他自己倒了杯白蘭地,我拿起自己的白水跟他碰了下,搖搖頭說:“我是第一次相親,所以無所謂討厭也無所謂喜歡,不過是媽媽下了道命令我照辦罷了。”
“不過蘇小姐看起來可不象是惟命是從的人,你有思想有主見,特立獨行,必將不會隨波逐流——我一向信賴我的眼光,我第一次見蘇小姐照片時就相信我倆必是有緣人。”
“希望我也有同感。”這個人明顯是在獻殷勤,我倒寧願他擺出小開的架勢:不可一世,高傲。這倒讓我想起來一個人,他叫戴蒙,他的高傲反而來得更加真實,更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