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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也就是星期五——我踐約的日子。天氣不太好,迷霧漫天,隻不過早晨五點,我已經睡醒,睜了睜眼睛又眯了會兒,躺在床上等待第一聲鳥叫;而後起床,把所有的窗子打開,卻拉上窗簾。風很涼,很大,拍著窗簾嘩嘩作響,我抱著胳膊立於窗前,眼睛緊緊盯著一片幽幽的樹林——那裏一片昏暗,斑駁得自有味道;昏暗的天際下,一張自然形成的黑白照片在我麵前鋪展開來,紀念著五十年前的人或者事或者風景,也許不久後會有場傾盆大雨。夏天的雨最是暢快最是明淨,不帶絲毫的嬌聲稚氣:一道閃電,一聲悶雷,雨點子啪嗒啪嗒地就砸下來,那種氣勢是任何煙花爆竹不能望其項背的,這麽說多多少少有偏愛之嫌,誰讓本人既愛夏天又愛雨水呢。
直到中午上天都悶著臉,陰霾似乎打算成為此地的長住居民,我心底十分歡喜這樣的天氣,若是恰逢大雨,不至的我就不至於背信棄義。結果卻沒能遂我願,傍晚時隻稀稀拉拉地刮了幾絲風,響了幾聲悶雷——除了嚇我一跳外並沒有別的實際作用。直到現在,將近八點,天空似個挨了打又被媽媽逼著不許哭的孩子,因為懼憚棍棒,淚,終於還是沒能夠突破眼眶。我沒有穿那套裙子——襯衫跟長褲足夠應付今天的寒冷,雖然這裝扮跟舞會絕對不會搭邊,但我記得安娜說過,那隻是個家庭式的小聚會而已。
我提一個火紅包,本不想太過招搖,然而為了迎合我那朋友,隻好委屈自己,但請不要認為我是個多麽懦弱或者樂於奉獻的人——我隻對我最親近的人如此,人呀,總歸是群居動物,對同伴好一定對自己也不錯。
金碧輝煌的殿堂,豪華的裝幀,撩人的風情女郎以及刺耳卻動聽的音調……因為之前來過,也就沒了感歎奢華之風的激情,唯有熟門熟路地摸索到電梯間,我在侍者的指引下抵達,安娜身上緊裹一條黑皮裙,配上豹紋馬甲——極其性感,這打扮正合適跳舞,她看見我時親昵地稱我是“土白菜”,“套裝呢?”
“天氣太冷了。”
她知我性情,也不責怪我;“今天晚上會有兩位年輕人駕臨舞會,咱倆是爸爸的助手,隨時聽候差遣。”
“這麽嚴肅?”我並不知情,笑著調侃。
安娜也不知情,這讓我甚是詫異;我加了杯果汁,居然是最喜歡的胡蘿卜草莓味,又是一驚,思量這大概是主辦方的特殊照顧,
“怎麽了,爸爸?”安娜花容失色,她萬分擔心地扶住父親的雙臂,眼睛裏滿是憂愁。
“沒什麽,孩子,不用擔心;不過是資金周轉出現了問題,以前也曾出現過,沒什麽大不了的。”
“話是這麽說;但是,爸,你要坦白告訴我,這次的漏洞是不是更大?”安娜撲閃著兩隻水汪汪的眼睛,她父親越是含糊,她越是擔心。
“爸,告訴我,不管上刀山還是下火海我一定幫你!”安娜是個急性子,再加上救父心切,一副慷慨就義的樣子.
“我自然不會讓我的兩位女兒上刀山下火海;今晚我約了兩位重要客戶,他們能幫助我渡過難關——”他用躲閃的眼光瞄了瞄我跟安娜,接著呼出一口氣,仿佛他正在做賣女兒的交易似的,而且那交易已經做完,他終於可以鬆口氣,“我調查過這兩個年輕人,本性純良,一定不是老虎獅子,做完美夫婿也說不定;所以,你們要做公關。”安娜還在迷惘中,我卻相反,他繼續說:“其中一位是安娜的新上司,那位剛剛調任的歐洲人;另一位是他的朋友,法國佬,希望能夠由你作陪,提提。”
“好的。”我馴服地點著頭,我不愛說話,但並非生性靦腆,我能很好地跟陌生人溝通交流,絲毫不會顯出生澀。“那他們在什麽地方?是您引見還是我們主動搭訕?”我問道,說話的口吻像極了職業公關。
趁那兩位尚未駕臨,我跟安娜結伴步入舞池,暢暢快快地跳了一曲華爾茲,滿身筋骨都抖動開了;我去加了杯果汁,安娜則夾了好幾塊點心,盤子裏堆起一座歪斜的小山,我正要提醒她留意那日漸臃腫的身材,門“吱呀”一聲開了。安娜忽然抓住我的手臂,牢牢拿住的杯子從我手裏飛了出去,果汁濺到有繁雜阿拉伯花紋的厚重地毯上,開出一朵不易察覺的花兒來。
“真抱歉,提,”安娜連忙拿手絹來擦我胸前開出的梅花,一邊有些責備地偷偷打量著門口。
“怎麽回事?”我問,一邊順著她的眼光也往門口看去,侍者帶進來兩個大個子男人,由於燈光太暗,我沒能迅速辨認出他們的身份,隻莫名地有種熟悉感,特別是對其中一個異常高大的穿著翻領襯衫的那位——那兩個人被恭敬地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