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與經驗（14）

日子過得很單調，但是很平靜。她喜歡那種平淡的生活，三年來她從來沒有感覺到那種無悲無憂的生活。其實她很快樂，她每天都會收到一兩封白睿濤的郵件，他文筆流暢，言語風趣，在樸實無華的文字中讓她深深地感受到他淵博而睿智的思想。他跟她講在北大演講時的趣事，從而讓她明白了法語中 “compliqué”和 “complexe ”的區別；他跟她講某某教授因以訪問學者的名義假代他人出國而收取費用致使收監，讓她為中國學術界的腐敗而感到羞恥；他跟他談新儒學，談哲學，談女權，當然更重要的是他跟她一起討論她的論文，幫她找資料，關於語言學，關於社會學。讀他的信，她感覺自己真的沉浸在潺潺的小溪裏，讓清澈的溪水輕輕地流淌過她的頭發，她的身體，她的每一個神經，靜靜地，柔柔地，卻從來不必擔心哪一天溪水會突然枯竭或者變混濁，因為她知道那溪水的源頭是浩瀚的大海...她每天最快樂的時候就是一早去圖書館收看他的郵件，給他寫回信。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她在Vaugirard已經住了半個月。這天早上，她照常去圖書館，習慣性地打開郵箱，白睿濤今天的郵件風格卻讓她大吃一驚，那是他想像著模擬他跟曉妤兩人的對話：“- 喂？曉妤？ - 阿… 仫… 阿… 嗚噗… - 喂，你在嗎？ - 仫… 等一下… (噠噠…噠噠…)…等一下…. - 喂 ? 怎麽啦？- 噢… 可以啦… 我在圖書館… - 我們現在可以說話了嗎？不打擾你吧？- 噢，沒有，可以呀。- 沒問題吧？- 沒問題，我跟你說過了， 你不用擔心…- 好，好，我隻是想知道，就這些…- 我真奇怪，你是真的為我擔心呢還是給我打電話隻是為了說些沒用的話。- Ben… (象你說的那些巴黎的中國餐館老板一樣，我可從來沒聽他們說 « ben…»)…. 好了，很明顯，我知道我打擾你啦.- 聽著，睿濤，不是我被打擾，是那些在圖書館學習的人被打擾，你起碼應該想想他們。- 我知道。可是，是你沒有關手機呀，不是嗎？- 是，我沒有關掉手機，是因為一旦有什麽重要的事情。我可不是為了聽一些“漂亮的沒用的”話。好啦，你想跟我說什麽？- 一定要有事才可以打電話嗎？- Ben, 好象是這樣，不是嗎？- 輔助功能，你是怎麽想的？- 什麽？生殖器功能？（法語中輔助功能的Phatique與生殖器phallique的發音相近） - 不是，是輔助功能！是雅克鬆區別的語言功能的一種。雅克鬆，你知道嗎？是一個偉大的語….. - 是，行了，我至少還知道雅克鬆是誰！別忘了我的專業是語言學，不是嗎？- 好，好。別緊張。- 可是輔助功能，我有點兒忘了… - 它是指某些語言並不是用於傳遞信息的，而僅僅是在對話者之間建立某種聯係（心理上的，或情感上的）。比如說，當你說“喂，喂”，你並沒有告訴我什麽事情，你隻是在試圖跟我保持一種聯係。- 可我覺得是你在用“喂，喂”試圖跟我保持聯係，而不是我，是不是？- 我知道，我隻不過是打一個比方罷了。- 好吧…你是想更坦率一些，是嗎？- 我知道，這樣我們相處的會自然一些。- 坦率地說，有時候感覺整天呆在圖書館裏很煩。整天跟那些象征符號還有什麽副文本文件打交道，真想出去放鬆一下… 打個電話，喝杯咖啡，抽支煙…- 就是嗎，就像我是你的...一杯咖啡，一支煙？- 別裝了… 幾個月前，我也許會擔心，可現在我太了解你啦。所以，別費勁挑逗我，我不吃這一套！- 好吧。- 你好象很輕鬆，沒有任何壓力…- 不，不，我有很多東西要寫。真的，我現在要讀韋伯，羅爾斯，哈貝馬斯… - 這可奇了，你會正兒八經地看書寫作… 從你說的這些話看來，你現在好象正處於一個“shasha”的時期。- 我，我shasha？- 我說每天都這樣，但是今天好象是… 好吧，看來你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做，那我就提醒你一下...- 什麽 ?- 你答應過要給我介紹一下中國民俗學研究史。你不記得了嗎？我可等了好久了… - 哇… ! yizhen jianxue… ni hen lihai…- shenme lihai？… 我想這樣你可以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比在電話裏講些蠢… - 什麽？- 噢，一些“沒用的話”。別擔心，我一直以禮待你，別忘了無論如何，你是我最崇拜的老師，最... » - « 尊敬的老師 ».我知道, 我知道…. 好了，如果是為了聽這些，我寧可掛掉電話。- 為什麽，你生氣了？- 沒有。好了，你應該回圖書館了。別忘了要好好做論文… - 你怎麽啦，真生氣啦！哎，是你打斷我的工作，這會兒又來拿事煩我。你不覺得有些過分了嗎？你是不是有虐待狂？- 對不起。好了，我們不要再爭了，好好照顧你自己，我記著民俗學的事就是了。- 這最好不過了。- 那麽我掛了，曉妤。我們再聯係。- 再見，睿濤。（你的名字很好聽，好了，我們以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