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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與經驗(36)

(2011-09-14 14:15:36) 下一個

曉妤故意拖了很長時間才回去,當她進門的時候,聽到白睿濤在講電話,她聽得出那是熊妮。她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沒有進書房,就在廚房準備午餐。白睿濤聽到曉妤進門,就踱進臥室,並隨手帶上了臥室的門。過了一會兒,他走了出來,來到廚房,偷偷繞到曉妤的背後,攔住她的腰,手伸進她的內衣,不老實地開始亂摸起來。曉妤知道這是他的習慣:每次關上門打電話後,他就會裝作沒事兒似的逗曉妤開心。剛開始幾次,曉妤真的以為他很喜歡她,那是一種愧疚,一種無奈。後來她明白了,那隻不過是為了掩藏他自己心中的不安,那是腳踏多隻船的不安。這也是白睿濤懂得討女人歡心的一點:他很敏感,他了解女人的心。自己做錯了什麽,他會主動逗你開心,引開你的注意力,即便你想責備他幾句,你也不忍心了。

曉妤把頭靠在他的胸前,仰著頭,微笑地對他說:改完了?我馬上就好。我們一會兒就吃飯。曉妤在樓下買了兩份豬油火腿蛋糕,又準備了一盤蔬菜色拉,簡簡單單卻很細心地為兩人做了一份清淡的午飯。對於白睿濤與熊妮之間的事,曉妤不想多問,也不想知道什麽。其實她已經什麽都知道了。隻是她從來不在他麵前提起熊妮這個名字,是不願,不敢還是不屑,連她自己都說不清,總之,她默默地給自己定下了一個規定:在她和白睿濤在一起的時候,她決不提熊妮兩個字,也不提有關她的事。如果實在需要的話,她也是以來代替,其它的時間她管不著,也知道管不了,但是,在她和白睿濤在一起的時間裏,她絕對不允許熊妮的陰影的存在。她刻意地當她根本就不存在,或者她骨子裏那份不常暴露的高傲讓她不屑去考慮那個女人的存在。可是今天即便她不去想她,她心中總覺得不舒服,象小時候吃紅甘薯一樣,噎在那裏,想咽又咽不下去,想吐又吐不出來。一時竟覺得有些尷尬,兩個人埋頭吃東西,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她拿眼看著白睿濤,而後者這時也正抬頭看她。曉妤傻傻地看著他。為了掩飾馬上就要湧出來的淚水,她微微一笑,隻是這一笑,就輕輕地推開了那份尷尬。其實無論發生了什麽,曉妤都不願意看到白睿濤為難的樣子。她總是在想,既然兩個人選擇在一起,又何苦互相折磨呢?生命本來就很短,特別是她現在所處的環境,誰也不知道明天會如何,她還會不會再見到他。他們的相遇,相知,相愛本身就有很多不定的因素,在那條本身就很脆弱的鏈條上又何必強加一份壓力呢?她隻是希望在她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分鍾都能快快樂樂地度過,這也是她不要想他的其它女人的一個原因。所以她就這樣矛盾地活著,甚至是有些虛偽地活著。有時她有些討厭她自己,為什麽不能勇敢地衝破那份矛盾呢?也許,這就是愛,因為愛本身就是一份痛,當你痛得越深,你愛得越深。當痛不在的時候,你的愛也消失了。對她來說,那些所謂的甜蜜的愛都是虛假的,因為那樣的愛根本就不存在,至少在這個真實的世界中是不存在的...

看著白睿濤那賊賊的笑,曉妤也忍不住,先打破了那份沉寂:你笑什麽?

你很可愛。你的樣子像個可愛的小娃娃。

好啦,我三個月,行了吧?曉妤故意撒嬌似的白了他一眼。

小姐,你是日本人吧?我很喜歡日本... ”

討厭—”曉妤知道白睿濤在逗她玩。在法國,曉妤經常被誤以為是日本人或是韓國人,這讓她很惱火。每次那些自以為是的冒失鬼都會被硬生生地回絕了,連進一步交談的機會都沒有。

聽說你在跟尚子學日語,是嗎?

關於尚子,曉妤永遠無法確定她們之間的關係。她們不是那種很親密的朋友,至少在她的好友名單中不會有曉妤的名字。但是,她們卻是可以舉杯相談直到深夜的那種朋友。這種不遠不近的關係,卻給曉妤留下了一個永遠都無法磨滅的記憶。 

尚子跟曉妤認識的日本女孩不同,或者她根本就不象是日本人。因為在她身上你永遠找不到日本女孩嬌小玲瓏的樣子。她個子高高的,臉盤比較大,也很豐滿。她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她的嘴和眼睛。她的嘴唇很厚,很性感的那種,她喜歡用大紅色的唇膏,看上去象熟透了的櫻桃。還有就是她的眼睛,不大,長長的,單眼皮。她的上眼線的尾線高高地向上翹,描得似乎很誇張,讓人立刻想到日本歌舞伎中人物的化妝。她的眼線成為她的一個特征,每當提起尚子的時候,曉妤首先會想到的就是她的眼線。

第一次遇到尚子是在白睿濤的課上。那還是曉妤跟白睿濤初識不久,他建議曉妤去聽聽他的課,順便認識一下講中國思想史的程老師。中文係的教室不是很大,桌椅圍成一個長方形。尚子坐在白睿濤的左手邊,正對著曉妤坐的這一排。她那天穿了一件黑色暗花低領棉布內衣,外麵罩了一件黑色開襟薄毛衣。她低頭做筆記的時候,烏黑的長發會順著肩兩旁輕輕地搭下來,自然地垂在胸前,半遮半掩地擋在潔白豐滿的頸下,更給她添了幾分性感和嫵媚。她時而低頭疾書,時而抬頭看著白睿濤,她的手臂或者平行扶案,或者臂肘撐著桌子,十指交叉,托起下巴,眼神關注地盯著白,嘴角始終帶著那絲絲甜甜的笑意。那眼神,任何人都看得出,不僅僅是關注,更多的是崇拜,是迷戀。因為在她關注白的時候,曉妤相信任何人都無法走進她的視線中,那一刻,便隻有白了。

尚子可愛之處就是她的單純,直率的單純,毫不掩飾地表達她的情感。下課後,白建議去學校旁邊的咖啡館裏聊一聊,後來才知道,這是他們不成規矩的習慣了。那天,跟他們一起的共有六個人:程老師,還有她的兩個研究生, 再就是白睿濤,曉妤和尚子。曉妤記得那天他們坐在吧台對麵的靠窗邊的長桌子旁,曉妤在緊靠窗的位子上坐了下來,尚子就坐在曉妤的對麵的長條皮椅上,在她旁邊是程,接著是程的學生,白睿濤坐在對麵,隔著那個女學生同曉妤坐在同一側。大家坐下之後,開始點喝的東西。曉妤本想,在這種情況下,特別是跟學校的師長在一起,點些咖啡等軟飲料是再合適不過的,但是,令曉妤吃驚的是,尚子竟要了一杯白葡萄酒!在他們六個人當中,除了白和那位男生要了啤酒之外,尚子是唯一一個女生要了酒類的飲料。她伸出長長的塗著紅紅指甲油精心修護的手端起酒杯,輕輕地喝了一口酒,然後慢慢地將酒杯放在杯墊上,抬起左臂,手托著臉龐,身子微斜,目光又投向了白睿濤,一副嬌柔鬆懶的樣子。

四月的巴黎開始初覺暖意,正午的陽光透過玻璃柔柔地罩在她的身上,那是恬靜的優雅的尚子。

隨後的那些日子,她們隻在上課的時候偶爾見次麵,相互打個招呼。如果不是白睿濤,曉妤想她不會同尚子有什麽更深地接觸。也許曉妤對尚子的印象也隻會象陽光籠罩的尚子一樣:那是金黃色的,有些耀眼;那是朦朧的,有些不真實。可是命運便是如此,她注定要在曉妤的生活中出現,消失,留下抹不去的記憶。

有一天在教室外麵的走廊上,她主動跟曉妤打招呼,我聽睿濤說你在學日語,因為我想練習一下漢語,不知你願不願意跟我做語言交換?

曉妤說:好呀,我也正在找人教我日語呢。就這樣,她們約定每周末上兩個小時的課。尚子把她家的地址給了曉妤。這時曉妤才知道,她竟然跟白睿濤是鄰居,同住一個街區。

在隨後的周日,曉妤來尚子家上課。繞上五層木板樓梯,是一扇淺藍色的木頭門。在左手的牆上,曉妤按了一下門鈴,尚子開了門。尚子的家比曉妤想像的要寬敞得多。整個屋子呈長方形。進門是一個很大的客廳,一張很古老的木桌子垂直地擺在靠右麵的位置,既是書桌又是飯桌。在靠右邊窗的位置,有一個木製的碗櫥,紅色的油漆,滑拉式門扇,不知為什麽每當曉妤看到這個碗櫥的時候,曉妤就會想起姥姥家那件古老的大立櫃。在碗櫥上放著一塊長條木牌,用白紙包裹著,紙上用黑色毛筆寫著幾個字,曉妤卻看不明白。木牌的旁邊是一個香座,放著一打佛香。對麵在靠左邊的牆立著一個書架,上麵擺著許多關於建築方麵的書和畫冊,書架前是一個日式的雙人沙發,紅色的沙發套,由於久了,坐墊有些深陷,倒也給人一種很隨意的感覺。沙發前是一個矮式的玻璃茶幾,上麵淩亂地堆了幾本書,最上麵的一本書是羅蒂的宗教的未來法譯本,那攤開的一頁上用紅色和藍色的圖畫筆做著記號,紅色是標注重要作者人名的,藍色是標注內容要點,這種讀書方法曉妤很熟悉,因為跟白睿濤是一模一樣的,就連使用的圖畫筆也一樣:雙色圖畫筆,一半藍一半紅,夾在書裏。屋裏最讓曉妤感興趣的還有沙發前兩個竹子編的高腳椅子,高高的,瘦瘦的,圓圓的座上放著圓鼓鼓的椅墊,曉妤相信尚子是很少使用這兩把椅子的,即便是客人也很少用,也隻是一個裝飾,因為很少有人敢嚐試或願意將自己的屁股愣生生地塞進那兩個圈裏,即使是看上去很舒服。

客廳與廚房是相連的,一個美式的吧台劃定了兩個空間的不同功能。吧台的一邊有一個格子架,架子上零散地放著幾件小擺設。在廚房的頂上是一個小閣樓,那是尚子休息的地方,閣樓用藍花布簾擋著。

尚子邀請曉妤在長條桌子旁坐下。記得那天她們是開始上中文課,做的是餘英時的一篇文章。因為那時白和程正在開關於中國商人知識分子的儒家思想。尚子認真地讀著每一段文字,除了幾個個別的字,她都能很流利地讀下來,而且對文字的理解竟是那麽得準確。兩個小時下來,曉妤不得不重新估計眼前這位學生了。

休息的時候,尚子給曉妤沏了一杯咖啡。她從桌子旁邊的碗櫥裏拿出一個綠色的小碟和一小袋日式糕點。她打開包裹,精細地將糕點一個一個擺在碟子裏。碟子不是呈規矩的圓形,似乎是捏盤子的人隨意抻出來的。然後,她又從對麵的櫃裏拿出兩條餐布,墊在桌子上,接著,從吧台旁邊的架子下的一個抽屜裏取出兩把咖啡勺,從廚房的碗櫥裏拿出兩個咖啡杯放在她們各自對麵,再接下來,桌子上又多了一小壺牛奶和一小碗蔗糖。當尚子把這些東西擺在曉妤麵前的時候,廚房的咖啡已經做好了。

聽說你出生佛教家庭。可是既是佛教,又怎麽會有你呢?你的家人後來入教的嗎?

對於曉妤這個問題,尚子似乎並不奇怪。她笑著為曉妤倒了杯咖啡,就著香甜的日本糕點,娓娓地給曉妤講起了她的故事。

尚子的家是日本的貴族,不是因為跟皇室的關係,但是卻是因為宗教的關係。她的家族是佛教的淨土宗一派的。家族裏世代主持淨土派的寺院。跟其它佛教宗派不同的是,淨土派的教義比較人性化,信徒可以成家生子,家族事業可以世代相傳,或是傳子或是傳女。尚子的爺爺是一位很傳統很嚴厲的老人。父親則是一位寬容大度的智者,尚子從小就很欣賞父親的為人。母親是一個絲綢商的女兒,在日本,商人是屬於平民階層,因此,對於尚子父母的這對婚姻,尚子的祖父母是不太讚同的,總認為尚子的母親高攀了一段好姻緣。可是無論如何,尚子的父親衝破了一切世俗觀念,娶了尚子的母親。在尚子的記憶中,母親在父親的家族中總是很受壓抑的。也許這就是尚子對祖父母的不滿總想逃避那個家庭的原因吧。尚子沒有說,曉妤也隻是大概猜測罷了。

很小的時候,尚子就經常被要求跪背佛經,學習教義。在那個時候她已經開始接觸中文,而她佛教的底子也是在那個時候打下來的。

尚子的性格很直率,她喜歡的便喜歡,不喜歡的馬上便在臉上寫出來了。這一點,曉妤在以後的接觸中深深地領教了。

白睿濤跟尚子的關係很近,近得有一種說不清的關係。正因為如此,曉妤覺得沒必要把她同尚子做語言交換的事告訴睿濤,因為,無論如何他都會知道的。

但此時她還是故意裝作不知情,反問了一句:

你怎麽知道的?

白睿濤愣了一下,然後笑著說:不是你跟我說的嗎?

我有說過嗎?我怎麽不記得?

唉,你的記憶力不是很好嗎?

白睿濤這話可就有了雙層意思,表麵上他好像在說,你的記憶力很好,不會把說過的話忘記了吧,是你告訴我的。可是實際上他要說的是,你的記憶力的確很好,你的確沒有跟我提起這事,我是從尚子那裏聽說的。當然我不會說的,我們也不要說破為好。所以這話就看你怎麽理解了。曉妤當然不會笨到隻理解他的表麵意思,其實她的本意並不是要知道他到底是怎麽知道的,她隻是要看看他到底坦率到什麽程度。她衝他笑了笑,說:快吃吧,我們還要接著寫論文呢。

是呀,我們得抓緊時間,我下個星期要去中國做調研,我不會有太多的時間幫你。

我知道,希望在你走之前我能夠完成第八章的內容。

我爭取吧。

嗯。曉妤使勁地點了一下頭,不知為什麽,她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傷感,一種因為距離而產生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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