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隨風 (7)

穎的家是在北方的一個海濱小城。近來城市化進程越來越快，雖然隻有一年的時間，她已經不太認得這個城市了。從機場路一路下來，她突然感到一切都那麽陌生，她努力地在回憶原來的城市，可是，她已經找不到一點痕跡。順著五四路的立交橋下來，穎記得那是回家的路。可是當車再往前開的時候，路邊除了一片片正在拆遷的樓房，往日的酒樓，小鋪，發廊已經不複存在。家裏動遷的時候，她父母跟她通過電話，告訴她搬家了，搬到城南靠海港的一個新建的街區。車經過樓下的時候，穎抬頭望了一眼那座樓，整個樓還保留著一個外殼，在樓的最後一層的窗口， 她看到黃色的牆壁，那是她曾經住過的家。她在那裏呆過十幾年，平淡，簡樸，她也在那裏編織過自己的夢。那時，她從沒有想過，有一天，那兒會從她的生活中消失，甚至連一點記憶的空間和機會都不給她。“還記得我們的家嗎？” 姐姐輕輕地說了一句，眼睛卻一直盯著前方，專心地開著她的車。“我們的家。”穎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那黃色的窗框，那是她畢業後用第一份工資為父母裝修房子時做的窗邊。爸爸喜歡養花，不大的窗台上常常擺滿了花盆，君子蘭是爸爸的最愛，雖然多年來一直不開花，可是爸爸依然每天精心地照料著他那四五盆君子蘭，而媽媽呢，卻是一個雜家，她不知從哪收集了仙人球，仙人掌，常青竹，月季，水仙，各式各樣，一起堆在窗台上。媽媽隻是收集，卻從沒精心照料過她的那些花，倒是爸爸，時不時捎帶著給那些花澆澆水，培培土，說也奇怪，媽媽帶回的那些花卻個個長得生機勃勃，就連很少開花的仙人掌，仙人球在夏天的時候竟也會開出粉紅色的小花，媽媽常常拿這取笑爸爸：“這就叫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而爸爸呢，也不理睬媽媽的取笑，依然故我地照料著他那些君子蘭。不知道爸爸的那些花還在不在了。穎記憶中的那個家，簡樸，甚至有些零亂。媽媽是一個淳樸的女人，她的生活中沒有自我，有的隻是她的兩個女兒，她的父母兄弟。有時穎甚至覺得她的母親沒有生活目標，她的一生隻是為別人而活，而到底為誰，穎也說不上來，其實，她知道，就連她母親自己，恐怕也說不上來。但是，每每想到家，穎首先想到的就是她的媽媽，無論如何，媽媽似乎一直是家裏的支柱，其實，穎這麽多年一個人在外邊，她漸漸明白，媽媽隻是她的一個依靠，一個心靈的支撐而已。如果不是想到媽媽，也許她不會撐到今天。家，那個有媽媽的家，對穎來說那是她的全部。在她最頹廢的時候，她曾經想過自殺，可是當她想到母親的時候，她最後還是沒有那顆心讓母親失望，正是母親的這個支柱，兩次挽救了她的生命。有時，穎會覺得好笑，人家的母親隻孕育一次她們的孩子，而她的母親竟會給她三次生命，也許今後還會更多。媽媽像往常一樣在等她。沒有太多的話語：“回來啦！累不累？”多年來，她一直希望每天都會有人在她晚上回家的時候對她說這兩句話，可是沒有。隻有她的母親才會對她說這兩句話。到了家，穎突然感到一種無由的疲倦。她放下行李，簡單地衝了一個澡，倒頭就睡著了。她又夢見了楓，夢見兩個人在一艘小船上，天下著大雨，兩個人渾身濕透了，楓在用力地劃船，而穎兩手緊緊地抓著船梆，整個人卻在晃個不停，幾乎要掉到海裏。奇怪的是，她好像並沒有那種死亡來臨前的恐懼，相反，她倒是有種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