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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虎者》一一六 導彈

(2015-12-27 10:59:34) 下一個

  

    喜蛋徐翠來最近正忙於天熊的案子,才告一段落。天熊拘留後,廠裏成立協助丘胡的秘密專案組,卞福、歪歪、玲玲、喜蛋四人。老黃歎惜長於這種事情的皮蛋不在了,關照玲玲站穩立場。

    為配合天熊問題的升級,廠裏貼出批梁專欄,有份署名團支部的份量最重。

   “我廠廣大工人揭批反革命分子梁天熊取得重大成果,有十五大罪狀,敦促梁的好朋友,學習胡風集團的舒蕪的例子······

    一、梁天熊造謠說北京的中南海不是辦公大樓,是兩個湖,是過去皇帝玩的地方。

    二、造謠說從前保衛上海是九路軍,不是八路軍。意思說國民黨也抗日。

    三、造謠說領袖、總理他們是先加入國民黨的,做過部長什麽。後來背叛那個黨的。

    四、造謠說領袖解放後沒回過一次延安,每年去杭州。說我們廠對馬路的花園裏洋房就是他來住的。看門口的解放軍多了就是。是特務的口氣。

    五、說五台山是全聚德,這是汙蔑工人階級,難道烤熟了賣錢?

    六、看不起蘇北人。聽別人說法蘭西內戰,哈哈大笑。

    七、說黃包車也叫東洋車,從日本來的。說溫老板是日本工人教出來的。意思日本人對上海工業有貢獻,這是反動透頂!

    八、利用幹部勞動日,打聽公司和局內部秘密。

    九、打聽和拿走本廠的高精尖軍用絕密產品,導彈零件。

    ······ 

    我們要正告梁的好朋友、好兄弟,你已到懸崖了,不反戈一擊,自己也滑不過去了!梁出身反動家庭,他爺見過蔣介石,你怎麽不說?”

    順風一看,恐怕都是周先生被逼出來的交代——自己也參與聊天的,黨、團支部居然通得過,這個水平!有的是黃慶五的手筆。勞動日可能是回廠的王幼娟對天熊說起工宣隊接進革委會的事,絕密產品是莫名其妙。看到最後明顯是對他的警告,氣得臉鐵青。

    忍了幾天,耐不住了,貼出一張:“我對反動分子梁天熊的新揭發:

    一、反動的梁天熊說他在綠葉廠一輩子的理想是能學一門技術,車、鉗、刨、電工都行。

    二、蔣介石我沒聽他說,他說他爺一解放就見過中央最高層,我表示不信,他說‘我拿照片你看’······

    三、他造謠說前中共中央組織部長是他爺重慶的同事、朋友,此人現已解放,住北京西單,請查實。

    四、他吹牛說他爺拒絕‘師兄’邀請去北京搞海軍防空導彈。望調查。

    五、他說卞福、魏祖華、小古人都不壞,就是沒權。他最想和老黃搞好關係的,但拍的人太多,輪不到他。

    六、他說老黃是行政上排級、副連級幹部,像居委、派出所一樣是國家的基礎,要保護的。造反派是戇徒,打倒老黃是不對的。十三太保保老黃是對的。

    七、他從沒看不起蘇北人。說那裏出人才,梅蘭芳、周總理都是的。說周總理歡迎田中角榮,一口蘇北話,很好聽。

    八、我是去過他家。看得出他家從前和現在都比我們老百姓的生活好,所以文革裏吃點苦頭是應該的。後來聽說被衝擊、抄去的都發還了,我心中不平,不是滋味。

    ······”

    這份大字貼出,比前一份更轟動。順風暗自得意,他走哪裏都引來目光。一些熟人,背人問他詳情,有方九皋、管福林、麻叔、大鶴、老班長、周良餘、國容等。老黃也出來看了幾次,微微搖頭。上級單位知道了,也有來看的,看完去支書辦聽這怪事。老黃、卞福他們連忙請他坐。他道:“廠方寫的大字報,你們要把把關。”

    卞福道:“沒問題,都是他原話。”

   “中南海你們認為不是湖?”

   “這怎麽可能,在湖裏辦公?坐船上?”

   “你們沒去過北京?”

    老黃道:“那得全國勞動模範。我當過兩次區勞模,卞福他是一次區人大代表。”

    歪歪道:“他是造謠過份了,編出個九路軍!”

   “十九路軍,是這樣的。”

   “那對馬路是中央的人住的?”

    沉吟道:“我是有次安排小賣部供應,才曉得一點,中央全會都在那裏開過。這當然是保密的,外麵不要去說。”

    歪歪大驚:“那他不是造謠?他是去過北京的,兩個舅舅、一個娘娘都住那裏,還是幹部呢。”

   “打聽公司和局是什麽意思?”

   “他問上級技術部門多少人,什麽級別。”

   “保密產品呢?”

   “是大躍進時候做的一個導彈頭,化驗室的人有好多個,給一個他玩去了。”

   “上天的用這個?”

    老黃道:“這事我都不知道,這次查了,沒用上,質量不行。”

   “那沒關係了······這個人好像喜歡學技術,不喜歡的人還學不好呢。現在的人要麽想做頭,要麽講實惠。人不是太壞麽。”

   “是公安搞他。”

   “我看你們不要太積極,公安的事,讓他們搞去。我們工廠是促生產的地方。這是我個人看法。”

   “不是一般公安盯著我們,是市一級的頭頭。”

   “你管他呢,案子辦爛了怎麽辦,我們也有連帶責任。”

   “會辦爛?他們心裏有底,後台硬著呢。”

   “誰都心裏沒底!老黃當年你被搞成什麽樣······文革搞到現在,不是走一步看一步?從前的大字報他有份?遊擊隊?好像他對你老黃也沒怎麽樣麽······我心直,我要說的都說了,我走了。”

    老黃他們送出廠門。

    老黃不讓告訴丘胡子這事。讓團支部過一天撤下那張大字報。他想起工調的事了,那天熊的秘密後台是升職而走的,安知他沒有留下自己的人隱身在某處?此人興許就是!

    方九皋看到導彈二字,特別緊張。想起天熊拿去的那個玩意······當時就因為害怕天熊把那玩意放更衣箱,去老黃那裏自首了。

    而丘處有求於廠裏了,打來電話,嫌原有的份量不足,要卞福他們外調,再弄天熊過硬的反動思想證據。

    玲玲不知出於什麽考慮,堅決不肯出麵。隻好由其他三人行動了。丘胡帶秘書親自去715廠造訪過梁廷,碰一鼻子灰,所以特關照不必去了——擔心沒水平的廠裏人被揪住把柄。  

    又去了一回天熊的母校,尋了孫大年和董明娜。

    第一個找秦舜年,特選禮拜天去了他家裏。歪歪和喜蛋結伴,被弄堂裏住宅的豪華驚住。敲開了門,被讓進才歸還秦家的底層一間朝南的大房。幾個舊黑皮沙發,屋角堆了東西像倉庫。穿工人服、人傻乎乎的歪歪打量身材發福、穿家常內衣褲而目光炯炯的舜年道:“我們是梁天熊的廠裏的幹部。梁天熊的事情你知道了?”

   “知道什麽?”

    歪歪吃不準他是否說謊,愚蠢的遞過有鮮紅印的介紹信,上麵愚蠢的寫著:“為梁天熊反革命小集團一事······”

    舜年臉震一下。此後他再沒笑過。

    喜蛋討好道:“我們特為上你家的。如果去單位,對你不利,你說是不是?”

    沒有反應。

    兩人懇切要他提供“小梁的有問題言論,肯定替你保密!”

   “他人在哪裏?”

   “人進去了。”

   “啥辰光的事?”

   “要兩年了。”

   “為啥進去?”

    兩人隻好說了幾句。舜年滿腹疑問,可是不開口了。表情像是要趕客了。兩人再作努力,主人翻白眼道:“跟我有啥關係?”

   “你們要好,我們知道。你還送他書呢。”

   “誰說的?”

   “梁天熊在書上寫的,是你送的,寫你名字。他把書帶廠裏看,值班時都不放下。”

   “就見過這一麵。之前之後沒有過,你們去調查好了。”

    歪歪道:“你沒問題的,我們調查幹什麽,隻是要你配合。”喜蛋補充:“絕對不牽連你,我保證。”希望他寫一份回憶,說三天後來拿,就告辭了。

    舜年覺得事情嚴重,上班後找人保科裏和他關係較好的一個幹部說了,並道:“他和別人說什麽不知道,和我肯定沒談過政治,更別說不滿的話。”幹部道:“我知道了,別睬他們。”

    歪歪二人如期來拿報告。喜蛋看完三言兩語的一張紙,不滿道:“這算什麽,這樣不行。”歪歪道:“我們隻好尋你單位了。”

   “你去好了。”

    兩人氣恨恨離開。

    孫大年和董明娜當然還推薦了茅千乘。之後,孫大年電話告訴了茅頭,是在問好和聊天以後才談及。茅頭驚恐,想到自己和天熊的密友關係,馬上推卸道:“叫他們不要來找我,我就要去外地外調了,回來再說。”又問梁天熊什麽問題。孫大年道:“說他是反動思想。我也奇怪了,他是什麽人物?一進廠就有廠裏人來調查,現在又來了!已經拘留了,恐怕真是有什麽問題吧。”

    冷靜下來,想明白自己和天熊是沒有關係的,不會牽連到自己,又起了好奇心。還有同情心,能幫要幫人家一把!

    這天是卞福和喜蛋來茅頭的廠,對幾千人的大廠裏不見人的遼闊和荒蕪感歎。是在專門外調的房間等待著。已經知道茅頭的頭上的光環,也接受教訓,不拿出那張愚蠢的介紹信了。

    茅頭終於來了。

    兩人透明的奉承一番。請求道:“你是當年的團支書,校團委委員,而他連團員都不是,肯定是落後分子,有落後言論。”

   “你們這樣想?並不是人人想入團的,年級裏有高幹子弟,有爺娘是文化科技界知名人士,學校拍馬屁,請他們入團,他們還推辭呢。”

   “他是這類人?”

   “不是。不過,有點這種味道。”

   “在班裏你跟他有接觸嗎?”

   “我每個人都接觸。”

   “你回憶一下,他不會一點破綻沒有吧?”

    茅頭裝出思索。看這兩人,一個老是眨眼的鬼頭鬼腦的小矮子,一個說話幼稚像傻小孩。卞福抽煙,要彈灰而請教煙缸處,茅頭不理道:“他現在究竟什麽問題?”

   “反動思想。”

   “光思想要拘留?”

   “有言論。”

   “什麽言論?”

    兩人道這是絕密級,防擴散的。

    茅頭冷笑,怒道:“對我也保密?那別來尋我麽。你們知道我搞專案幾年?八年。我查的人牽連到彭真、陸定一,上海的陳、曹,哦,梁天熊比曹荻秋還保密?”

    卞福隻好道:“他這案是市裏批的。”

   “誰批的?”

   “不好講。”

    茅頭站起:“今天就這樣吧。”

    卞福道:“他這案是市局政保處丘公望處長辦的,是風頭上的‘惡攻’罪。”

   “嗯。”茅頭心一沉,不言語了。

    坐不下去了,喜蛋懇切道:“確實是上麵抓得緊,廠裏也成立了專案組,要我們到處跑,來麻煩你!”

   “哪一個丘,秋瑾的秋還是邱少雲?公呢?什麽望?哦。你們已經掌握了情況,多跑沒意思。”

   “是上麵要求了解學校情況的。”

    茅頭在房裏踱步,歎道:“從前學校的團的工作,現在想想也有問題。就是布置團員和想入團的人,提供別人的落後言論,最好是反動言論。像特工工作,弄得班裏很緊張,讀書的心思都沒有了。梁天熊是遊離於這一切的,沒人注意他,所以也沒人能揭發他。”

   “他有什麽朋友嗎?”

   “不清楚。”

   “他和秦舜年很好。”

   “不像。”

   “秦舜年揭發了他一些言論。”

    一愣,隨後道:“你們胡扯吧!”

    卞福狼狽。喜蛋不甘心道:“那他有什麽對頭呢?”

    洞若觀火道:“對頭就會揭發?誣告怎麽辦?”

   “魯聚奎和他如何?”

   “你們要找誰是你們自由,要我看一個也別找,去了也是白去。”

    客人隻好走了。

    天熊的事一直梗在他心頭,人都陰沉些了。一個月後,茅頭為專案事去“高法大樓”,就在四馬路丘胡子辦公的大樓的旁邊。茅頭來這棕色牆麵的七層大樓,不知多少回了。門口掛兩塊牌子,上海的高級法院和中級法院,犯人聞風喪膽的地方。知道這原是西人遊玩的總會,有名的匈牙利人設計的。底層的酒吧、餐廳隔成接待室,二樓的舞廳保留了做禮堂,三樓以上的客房都成辦公室。茅頭在其中之一談事。談完後因為是熟人,問起是否知道梁天熊的案子。那人道:“沒有印象,是絕密級的?看來沒到法院。”

   “那麽還在公安?”

   “是啊。我可以幫你問一下。”出去走了一圈,回來道:“公安有人在這裏,我可以去問他。”

   “那太好了。”

   “能不能說你名字?是要幫他嗎?”

   “不要說我名字,不幫他,隻是問一問。”

    過一會熟人帶了個留小胡子的中年小個子進來。那個臉上整出點康生模樣的人謹慎道:“梁天熊的事我稍微聽說一點。”

   “他實際什麽問題?”

    搖頭道:“牽涉到上層,他又不配合。”

   “本人沒什麽問題?”

   “唉。”

   “那要放了?”

   “不,要升級了。”

   “逮捕?憑什麽?”

    那人打量他:“是哪方麵托你問的?你認識這人?”

    茅頭否定,疑問道:“現在政保處的處長換人了?丘公望是正的?”

    胡子看一下法院那人,意外道:“他是一般幹部,聽上麵的。”

   “你認識他?”

    遲疑道:“算是吧,一個樓裏的。”

    茅頭起身,告辭走了。胡子追上道:“不好尋個人,是上麵批的,政法一號。”

    茅頭人一震,裝不在乎,謝謝他,下電梯了。

    第二天,因為案子的事打電話,那熟人哈哈大笑,茅頭奇怪:“你笑什麽?”

   “昨天那人,就是老丘啊。還不露相!”

    茅頭一嚇,幸虧昨天沒罵人。

   “他還問我你是誰,怕你是上麵來求情的!”

   “嗬嗬。”

   “他吹牛吧,會政法一號批?”

   “管他呢。”

    茅頭認真擔心了。那是手眼通天的特別凶狠的極左的老幹部,原先不管這一塊的,而他自己在五十年代所謂反黨集團罪被關押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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