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正文

《騎虎者》一零六 叔清

(2015-10-03 20:20:52) 下一個

   得敘一敘此案的主犯401詹叔清了。

    他比天熊晚一小時進市看,是丘胡子親自去隔離處宣布拘留,用裝天熊的吉普卡裝來的。他不比別人,暴跳掙紮像遭歹徒綁架,幾個人製服他的。丘胡不敢弄得太僵,是鬆散的前銬,坐車座上開來的,像幹部出差。

    送進北監。辦移交、搜身時鬧得凶了,挨幾拳後瘋瘋顛顛還手。丘胡連忙跑開——讓監方對他暴怒,痛打和押下地牢——和他姓丘的無關。賴監長追出來,他沒說什麽,隻是要求有人看著,防止自殺。監長派流氓殺人犯管他生活。

    叔清關進六麵水泥的石洞,蓋有血跡的黑被子,嗅到死亡氣息。

    悶關三禮拜,丘胡才提審他。五分鍾結束,沒法不結束,他更囂張了。

    一個月後,堂堂的處長又來提他。很不情願的,別處都碰壁,什麽沒撈到。 叔清形體萎焉,頭發胡子老長,地牢不剃光頭,怕刀會出事。他本是健壯的,圓頭圓腦,喜歡說笑,大眼睛不停的轉,學校裏外號是貓頭鷹。他會好好說話,也會咆哮,會裝瘋賣傻,對付審訊不可能幼稚——他是軍事院校出來的,情報特工那套他懂,是狡詐機敏的。

    他和殺人犯已稱兄道弟了。那是個魯莽青年,對爺娘是孝順的。從外地回來,得知戴帽子的爺被人欺負打罵,他去理論,被幾個人毆打。他回來拿了菜刀,尋回去劈死一個······那人叫他阿哥,什麽都對他說。監方見平安無事,也放心了。

    丘胡的情緒,不比叔清好多少。毫無進展,他認真苦惱了。自己的上級是支持他的,鼓勵他,但關鍵處話沒說死。將來有個替罪羊問題。已準備釋放南監的405呂仕順、404戴家驥,來了幾處求情的,包括殷所長,轉來的出處是上層,他很顧忌的上層!詹的問題有四種可能:一、北邊上層派了他任務,但說好責任自負。二、沒派他任務,就是這麽隨意一說。三、他自發搞的情報工作,想立功。四、他沒有真搞,隻是瞎吹。特工的性質,死了人都不解密的。丘胡的直覺,詹是有問題的,但那邊上層真的有小組摸進上海,不會通知詹的。會不摸進來嗎?丘胡覺得自己上麵也害怕。

    好在主犯叔清的家不在上海。今後怎麽辦?如果一直不招,最好關死在市看,永遠不出去。最近一二年,形勢每個月不同,鬆一點還是緊一點,朝哪個方向,上頭有人招呼的。

    為在心理上壓倒高幹家的他,丘胡難得的穿上首長接見才用的呢中裝,黑亮皮鞋,整得也像高幹似的。雄糾糾提他去審訊室,讓上銬的叔清坐石室裏的石凳,自己氣勢不凡的踱步。

   “喔唷,派頭不小麽,要會見外賓?”

   “嚴肅點。現在開始吧,還是那問題,你肯說了嗎?”

   “憑什麽關我下地牢?你回答我。”

   “這我管不著。你違反監規了吧。”

   “違反哪一條?我懷疑是你布置的,你不說?我也不開口了。”

    隻得道:“你驕橫,要打下你氣焰。你又不肯交代,我做啥為你求情?”

   “好啊,等會就轉大籠子,或者去西監——你不是說我特殊人物嘛。”

   “要根據你態度,並不是完全不能考慮。”

    叔清沉默了,過一會疲憊道:“我一輩子忘不了你。”

    微笑道:“我有言在先,你不相信我。現在其他的人,跟你一起來市看的,呂仕順戴家驥梁天熊梁雲鵬,都揭發了你。”

    駭笑道:“當我三歲孩子?你憑什麽抓他們?”

   “因為開始態度也不好。”去高櫃台的皮包,拿出一疊宗卷,翻給他看,牛皮紙袋上是四人的名字,蓋有絕密、防擴散兩枚藍印。見他還是狐疑,抽出幾張“審訊筆錄”,讓他看受審人的簽名。

    叔清頭嗡地大了,大叫一聲,站起來暴罵:“叫我怎麽見人?讓我斷六親?他媽的你們該死的市看,你們要弄死人!你是人不是?”說著上去。丘胡慌張,快步逃櫃台後。

    幸好他又坐下了,還在哭罵。丘胡站定,嘴裏默唸:能攻心則反側自消,從古知兵非好戰,覺得踏實些了,開口道:“你還不服,三十幾歲的人了,該清醒了。你搞這種活動,矛頭是對準誰的?你反對的是什麽人啊?”  

   “什麽人?”

   “裝傻沒用的。人要冷靜,不要給人當槍使,替人白做犧牲。你想想,不掌握硬的證據,能一下拘留五個人嗎?現在不是文革初了,憲法也公布了。要是一般性質,隔離就行了。正式拘留,必然夠上了一定的質、一定的量。”

    叔清無語。丘胡理解的笑道:“當然,你也有難處,出去要見人!我們可以商議麽,來個君子協議。保密是容易的,我們靠保密吃飯的嘛。”

   “你毫無根據就——”

    擺手道:“對於路線、立場問題,你要狠觸靈魂了。看看現在形勢——”

   “我要接寄日用品,我北京家裏來人沒有?”

   “想通風報信?你老實為妙。”  

    叔清冷靜下來,回憶地牢裏準備好的威脅話,於是冷笑了。

   “你笑什麽?”

   “我在想,你剛才有句話,有點道理。”

   “哪一句?”

   “就是說犧牲品,對你就也合適。你反對的是誰?矛頭對準誰?”

    作勢笑道:“想威脅我丘公望?哈哈,你看錯人了。”

   “你沒看錯人?我是老百姓,你是老公安,你糊弄我,我隻好吃進。你有沒有仔細冷靜想過,其實根本沒這回事?一年兩年關下去,你怎麽收場?”

   “我們有領導,不勞你操心。”

   “領導不會錯,要錯是你錯。”

    丘胡臉色難看。想了一會,結束對話,送他回北監。他是辦案老手,會在迷離複雜中抓要害。叔清的話切中他的擔憂。他的荒唐性格,高幹子弟的浮誇!咬人的狗是不叫的。他底氣很足,毫不害怕,有冤枉的可能······那更要逼他承認有任務的話——以此布置退路。

    叔清回到地牢,悔恨是不必說了。吃苦頭隻能怪自己,可是牽進這麽多朋友,他何以做人!

    一個月後,叔清又被提審,是個中年便衣。帶進石洞,高櫃台後是兩個陌生人,一個紅蒼蒼的臉,一個白臉戴眼鏡。情緒興奮的丘胡站在旁邊,便衣守在門口。

    丘胡道:“開始吧。”台上喝道:“你是詹叔清嗎?”一口卷舌的京片子。

   “你是?”

   “我們是北京來的,特為你乘飛機來的。我是北京市局,他是公安部的。”

   “我老婆來了?”

 

    紅臉道:“誰也救不了你,別癡心妄想。”眼鏡道:“詹叔清,你還想耍什麽花招?你的曆史、你的家庭,我們一清二楚。”

   “別嚇人,我心髒不好。家庭怎麽啦?我反動家庭?”

    紅臉嚷道:“這般猖狂!你什麽曆史?衝國防部有你,聯動學習班有你,查五一六有你,現在鬧到上海來了!”

   “查下來怎麽樣?你談談看。”

    紅臉拍桌道:“混蛋!你神氣什麽?我壓不了你,國家公安部在此!幹部子弟我看得多了!”

   “我看得少,好吧?你不讓我說,你一個人去說!”

    眼鏡道:“別生氣,你說好了。”

   “你們聽著:衝國防部是毛孩子,外地初級院校,怎麽會有我?聯動要爺有級別,我不夠格。五一六是反周總理,我怎會參加?”

   “這個今天不討論了。”

   “他來氣氣我麽!老家來的人,原以為會親切點。”

   “不扯遠了,就談眼前案子。問題呢是有些細節不清,所以要審查。說清楚就可以了。仍舊是同誌,不是敵人。”

   叔清指丘胡道:“他當我敵人,讓北監打我,關在地牢,殺人犯管我。”

    來人驚訝,丘胡沉住氣,沒有表情。丘胡和這兩人熟的,他為此案飛北京,兩人是參加接待和討論的。管事的當家副部長是上海派去的上海人,都是自己人。

    丘胡拿出呂仕順、戴家驥的釋放證副頁給他看了,傲慢道:“你信不信無所謂,我造東西來騙你?你算哪號人物!呂仕順從焦勳那裏拿了文件,給你看——”

   “沒有。”

   “你看了以後,北京就來人接頭了。”

   “我怎麽不知道?”

   “可是我們知道。他們住哪裏,房號和電話,我們也知道。”

    叔清懵了,眼睛不動。陌生人逼道:“快說!想對策?”

    丘胡道:“我可以提示一下。是四月。是北京來的人。”叔清想起來了,是他單位的年輕人,托他上海買喜糖。但他一時不回京,那人帶女友自己來了,順帶在上海玩,旅行結婚似的。他們到後打電話給他,他住處的門房記下地址房號,通知他的,叫他去,說把托他弄的東西帶去,誤會了······叔清想作弄人,裝得很害怕道:“這,這你們也掌握了?”

   “當然。你交代吧。”

   “他們承認什麽,我就承認什麽。關照我不許講的。”

    三人互相看。眼鏡道:“我們核對一下,你說他們名字。”叔清好像思想鬥爭很久,勉強交代了男的名字,“女的不知道。”

   “你這樣就對了。他們住哪裏啊?”

    叔清想起道:“住你們住的地方。”

    三人奇怪:“你在裏麵,知道我們住處?”眼鏡道:“你就說具體吧。”叔清慢慢回憶,是一個招待所,在什麽路和什麽路交叉處。丘胡子大驚:“你知道是誰辦的?”

   “知道。”

   “訪客不要登記?”

   “要的。”

   “你進房間沒有?”

   “進的。”

   “怎麽進的?”

   “拿證件寫下,核對,再叫下房客來認人,領上去。”

    丘胡子臉無人色,叫便衣看住他,把兩人請到門外密談。丘胡說那是上海公安政法係統辦的內部招待所,是重大辦案人或高層有關係人才住得進的,“連你們都沒安排那裏住。比方我有外地親戚來玩,也住不進的。”來人大驚:“搞到內部來了?”“他們什麽係統?什麽路子?”

    回到洞裏,客氣多了。叔清不肯再多說,隻說他去過,吃了飯,食堂很好。丘胡點頭:“他們還有個事情要問你。”

    眼鏡道:“李倫貢這個人,你談談。”

   “不認識。”

   “再想想。”

   “盡找些不搭界的人來煩我,什麽意思?”

   “他是個有嚴重問題的人。你外公來後,他就解放了,這是怎麽回事?”

    叔清想起來了,他是外公手下的人,社會關係複雜,當然是打倒的。外公是總理邀請回國看看的,受到高規格歡迎。應該是外公反映了他的冤情,才解放的,還了部分家產。

   “外公比我大五十歲,他們談話會叫我在旁邊嗎?”

   “你聽說外公跟總理怎麽談的?”

    外公是已經回國外。叔清道:“你去問總理嘛。”

    來人尷尬。叔清道:“這個李什麽是壞人嗎?”眼鏡道:“他是統戰的。”

   “統戰就是壞人?”

   “統戰是有時間性的,不是永遠的。”

    紅臉補充:“為什麽要統?不是自己人麽。自己人統什麽,台灣沒到手麽!”

   “胡說八道!你說他是什麽人?”

   “老反革命,你外公也是!”

    站起來吼道:“放你媽的屁!你什麽東西?”

   “這話領導說的。”

   “哪個領導?叫什麽名字?王八蛋。”

    丘胡道:“算了,這個以後討論。今天就到此吧,你們看呢?”

    丘胡和便衣送叔清回北監,叔清一路上嚷嚷要轉大籠子。丘胡道:“我去說說。”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