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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虎者》第二部 五三 家驥

(2014-08-18 08:30:58) 下一個


戴家驥的家在市中心,舊式裏弄的石庫門。勝利後他隨爺娘先回南京,住他爺爺的大房子,後又遷上海,主要住他外公的大房子。他爺戴信讓沒有花心思弄自己的窩,現在是吃虧了。番衍裏是1885年造的磚木二層,據說當年是上海最好房子,現在是破破爛爛了,沒有煤氣和衛生設備。花磚地和寬扶梯還是有氣派的。

有鐵環的石條包起的黑漆木門永遠是開著的,沒人走幾乎不用的小後門。兩人先去見過家驥爺娘,受到熱烈歡迎,當作大客人。說起戴嘉驊的笑話,他娘徐麗特別高興,問細節沒完。他爺不忍,阻止不了。曉風說得暢快,天熊隻是笑笑。家驥趕忙去後曬台的煤餅爐煮咖啡。戴家好吃零食,小點心很多,當長輩的麵品家驥的手藝,客人當然說好,家驥十分得意。

客人被拉進他黑暗的後廂樓,燈全部打開。很奇妙,吊燈、壁燈、床頭燈都是彩色紙自己折的罩子。家具和小沙發是他設計了讓人做的,確實別致、好看,上海灘沒第二家是一樣的。牆上有兩幅大畫,一個中西式的二層房子、一幢花園洋房,鏡框角別著小照片。家驥歎道:“這是我爺爺在南京的房子,這是我外公在馬思南路的房子,不談了。”

天熊來過這小間,記得原來掛的兩幅,是他製作的世界人民想望天安門、女旗手指方向的兩個套色版畫。

曉風看牆角的三角酒櫥裏的各色咖啡具。天熊看居然有女子氣的小梳妝台,還有進口香水之類,想起麻叔的閨房,笑道:“大表哥,你這房間要請來小女工實地看一下,馬上解決。”

家驥正色道:“別開玩笑,廠裏女青工我不要的”,覺得不夠準確,又拖一句:“除非家裏很好。”

曉風發現沙發後露出槍頭子,家驥拿出來讓他觀賞,是把老式雙筒獵槍,“是我們家傳的,幸虧被我阿弟藏單位裏了,否則幾次抄家還會有?我背上它,在郊區野外走走,像不像上世紀歐州的獵人?”又從單人床底扯出一把新的汽步槍:“這是我托人才新買到的,猜猜多少錢?”

天熊鄙夷道:“這是小孩子玩的。”家驥承認:“射程是短,十幾公尺裏還是準的。子彈一分錢五粒,便宜的。”曉芬奇怪:“上海汙染厲害,聽不見鳥叫,看不見藍天白雲,你打什麽?”家驥道:“我們大學裏樹木幽深,尤其郊區分校,打得到麻雀、白頭翁、野鴿子的,我也不是常打。”

“你心不在這上”,天熊道:“你更像是拿了槍在社會上尋對象,看上中意的,砰,一槍!”

家驥自己也笑,歎道:“我吃虧就是這房子太糟,一塌胡塗,我用了電馬桶,轟轟響像在工地上,都市裏的村莊!我戴家驥,堂堂的藝術家,作品文革前就上全國美展的,大學教師,住這樣破的窩,其實不是我——是國家的恥辱!”

曉風道:“是委屈你了,解放二十多年了。”家驥憤然道:“我現在徹底看穿,這裏是一無是處,老講人家西方房租高、收稅高,可是人家工資高、救濟金高。我們是房租低、不收稅——”曉風道:“誰說不收稅?天熊,你的工廠上交多少?”

“平均一人一年創利一萬元,我年收入四百。”

“哦,先就扣了。我是弄不懂,也不想弄懂。我跟大家一樣,離政治遠遠的,愈遠愈好。”

天熊想起這幾年他翻的筋鬥,問道:“你從前那個搭子呢,朋友兼上司的?”家驥道:“呂仕順,他結婚了。尋了個歌唱家,人漂亮極了。他住學校的,跟我一樣沒房。他爺複職了,一封信到上海,市裏馬上高級公寓分他一大間,到底高幹子弟!結婚時女方要排場,錦江飯店包一層。”

天熊道:“你們是同屆同齡的,你要加油了。”家驥道:“小時給我看相看八字的,都說我宜晚婚。”曉風道:“那你該遵守,學我姑夫,七十幾歲再結婚。”

天熊道:“你錯在畫家職業病,一定要女人好看,最好是Model。”家驥道:“瞎說!不過女人應該形象好,有詩意。”曉風放肆道:“你就背著槍上馬路,遇見中意的上前自我介紹,你這個樣子沒人當你阿飛的,你現在職業、身份,市麵上吃香的。”

天熊道;“這幾年你相過多少?有沒有一打?”

老實道:“見麵的有一打半。好多是我回頭人家的。至於我拒絕見麵的,三四打都不止,不合我要求。上海灘小姐肯隨便見麵的?咖啡館不相幹的來一大幫,沒四、五十塊打不住。我幾個老同學,光談朋友花去四、五百元錢,相當一套家具,結果呢,泡湯!我不做這種冤大頭。”曉風道:“你是什麽要求?”

“這可複雜了,一言難盡”,遲疑一下,從床頭櫃拿出紙片道:“不許笑我,提提意見。”
兩人看他恭正的鋼筆字:“女特美,不要。女上美:本人初中以上,不貼家用或隻貼5元,父母識字,房子石庫門以上(矮平房不要)。女中上美:本人大學生,小康之家,爺娘高中以上,房子歐式裏弄。女中下美:本人大學生或獨女,花園洋房或高級公寓且能密月裏暫住,爺娘大學生。女下美即醜,不要,除非極特殊。”

兩人駭然,太像他本人了。曉風笑道:“黒白木刻,刀刀入木。”家驥道:“有人介紹,我先要看照片,對照表格,決定見不見的。”天熊道:“女人特等美,可遇不可求,為何不要?”家驥道:“美人傾國傾城,豈是我能爭到的?爭到手也是禍水。”天熊道:“那你怎麽看自己?打多少分?”

“我很現實的,我是標準中等”,心裏想我可是中上美,“不算好看但還可以,不吸引人但不討人厭,缺點是年齡偏大。你們看呢?”說畢站穿衣鏡前,自我審視。

曉風道:“這條我看不懂,要爺娘大學生做啥?”

“這是教養問題。而且我爺娘是大學畢業的,盡管不是名牌。”

天熊道:“你準備窩做在女家?”

“不,就這間。上海人有多精怪,房子肯給女兒?”

“那何必寫洋房呢?”

歎道:“小弟弟,你們不懂了,這是精神要求,我就是洋房主義,絕不動搖。”兩人笑他中邪了,隻重房子不重人。家驥不服:“胡扯,你們生在福中不知福,住得好不體會。有幾次,我的心很受傷的,才見麵,女方開口就是:你家什麽房子,抽水馬桶有伐······”

曉風同情了,想起什麽道:“我家隔壁鄰居,有個老姑娘,論調跟你差不多,她娘托我姆媽留心呢。也有一張表格的,人要江浙兩省,但全鋼半鋼不要,矮平房不要,棚戶區不要,單眼皮不要,集體所有製不要,人太高不要,太矮不要,要一米七十到七十二,上下誤差頂多二厘米——”天熊道:“幫她定做一個。”

家驥道:“我一米七十。還有什麽要求?”

“我管她呢!”

“不,你要管。她長得如何?”

沉吟道:“女中美吧。可是年齡很大了,家裏是清爽的,隻有寡母和她兩人。”

“她們住的房子——”

“跟我家一樣,也是一層,前有洋台,後有煤衛,獨用的。”

家驥激動道:“曉風,這個忙你一定要幫。”

“好說,回家跟姆媽說一聲。”

天熊道:“女的年齡一大,思想就複雜了。她是幹什麽工作的?”曉風道:“誰知道,好像是坐辦公室的。是個頭等疙瘩貨啊,表格上還有什麽,我也不清楚,表哥你的要求又這麽細,恐怕難辦。”

藝術家惶急道:“你要偷懶了,我是合情合理的。”天熊道:“表格是死的。”家驥道:“人是活的。”曉風道:“哦喲,好像緣份來了!人也活了!你看個日子吧,我讓姆媽想法引她來這裏看看,雙方有意就談下去。”

表哥千恩萬謝,又央告道:“我這房是我的心病,要麽尋個公園,或咖啡館,當然錢我來。”天熊道:“她看了這房,就徹底了解你了。也好也不好。曉風,其實就在你家好了,省得大姨跑!”兩人都說妙。臨走曉風想了好久,想起這女子叫燕子。

家驥很激動地一直送他們到車站。

約見那天,天熊不肯去看熱鬧,沒心趣做電燈泡。家驥提早趕到曉風家,多少年沒去,已經記不得了。曉風家是很舊的聯體別墅,花園大而荒蕪,外牆剝落。走道和扶梯黑暗,到處油膩膩的,因為住了好幾家,底層廚房擠。曉風爺的單位擠壓去兩間房,家裏連忙把亭子間做了廚房,造成沒法再擠的形勢。大姨、姨夫是沒政治問題的,尚且如此!家驥打扮得更精致,向大姨送了禮,說娘叫他代問候。大姨夫避開了,出外散步。

時間一到,隔壁的母女準時上樓來。很慈詳細巧的老太,人白白的,姑娘縮在背後,羞怯得厲害,她第一次來,曉風幾乎不認得。兩個老人是熟識的,大姨說姑娘叫李燕,大家叫她燕子。矮而豐滿的身子使衣褲漲鼓鼓的,像飛不動的母雞。長相是端正的,大眼睛有動人之處,可能是接近家驥的中上美?人是有那個年紀了,暗膚色叫人想起人老珠黃的話。可是並無與年齡俱來的沉著,頭都不敢抬。自聽說家驥是大學教員,又是畫畫的,她很動心。她父親原是畫美人月份牌的,錢賺得動。解放後改畫臉盆、熱水瓶,因病早逝,才唸高中的她輟學工作,因為娘沒工作。沒本事畫,隻好抄寫、打字。有隻重虛名不重人的思想,所以這天是唯恐被人相不中。

藝術家見人後覺得失望,如果在課堂裏或馬路上,不會對她多看一眼。同時有了幾分把握。

曉風讓各人坐定,上他煮的咖啡。家驥品後,自歎不如。拿出帶來的東西道:“你要看的,我尋出來了。”曉風莫名其妙,展開看一幅是年輕女子彈鋼琴,明白道:“這是文革前出國展出的?”家驥老實道:“有這麽一說,後來沒出去,得獎後被美術館收購了,這是複製品。”另一幅是另一個姑娘,浴後在晾曬裙子,家驥說也是重畫的,原作被華僑買走。

畫傳給大家看。大姨大驚小怪,說的話很可笑:“畫得真像,你還有這本事,看不出。”大姨是直鼻子直下巴大眼睛,跟天熊姆媽一樣說話直樸樸,人家也看不出她是大學畢業的。曉風對娘的評價是:人雲亦雲,糊塗透頂。臉像娘的兒子性格是像爺的,清高自許,所以爺躲開了。那母女倆當然說好,表示佩服。

曉風道:“這是你的理想吧,氣派不大。”家驥道:“你懂什麽,中國畫裏沒有比木刻更革命的,我已經和平演變了,你要我畫刀畫槍嗎?運動初這畫受批判的,是我白專的罪狀。”

曉風笑道:“希望你繼續變修,不過天熊說畫像文章,人窮了才會好!希望你今後畫不好。”藝術家道:“豈有此理,他今天不來了?看我駁他。”

大姨問那畫賣了多少錢。家驥眉飛色舞回答,說買了高級羊毛毯,至今沒用,一件羊毛衫,還沒穿壞。多出的錢,存了銀行。大家發笑。大姨又問他月薪多少,他報出數目,補充說自己不會煙酒,花不到一半。曉風道:“誰不曉得你是大財主,以後要向你借的。”對母女道:“這個藝術家一點不浪漫的,跟我不一樣,他不要白相、不肯旅遊,不會拍照,像鄉下人醃在家裏的。也不作畫,拿個汽槍朝窗外打麻雀!”
燕子娘笑著探問:貴府是在哪裏?家驥慌張道:“我住學校裏的。”

疑惑道:“學生要住,先生也要住?”

曉風解圍,說他家裏也住,有一間的,大學裏空房多,教員都弄個落腳點。大姨插話,說他小時住他外公的大洋房,比我們這房子好多了,那排場她是親見的。家驥揚眉吐氣。

曉風替表哥問燕子是什麽工作。輪到母女倆驚慌了,說起她爺的事業。家驥聽說是裝飾畫年畫之類,膽氣大壯,請教大名,說那類畫名家他都知道的。母女發窘,曉風怪他道:“下巴托托牢,你也不過是候補大畫家罷了。” 家驥忙賠罪的傻笑。燕子大膽報了幾個名字,說是她先父朋友,她見過的。家驥說久聞大名,發議論道:“都是自學成名的天才啊,不比學院派差。我們那批教授,稍有成績,旁若無人,很多狂妄分子。生活上豈止是舒服,簡直奢侈。抄家時我親見的,有人光古人扇麵就兩個櫃,有人書桌裏暗機關,嵌著鑽石、大條。現在慢慢解放了,要過好日腳了。別看他們像昏老頭,整天沒睡醒,國外市場上誰的畫什麽價,是漲是跌了如指掌——”

曉風見他庸俗,諷刺道:“你恨不得跟他們一樣。”家驥歎道:“不行囉,美國人來後,中國畫吃香了,進口畫種像水彩畫、版畫沒人要。改行太晚了,今後隻能搞搞教學,這輩子賣給學堂了。”

大姨說大學教師還不滿足不應該,人家梁天熊賣給工廠做苦力呢。

家驥咖啡一再續杯,後又喝茶,他有一緊張就猛灌的習慣,終於屏不住了,臉色尷尬。曉風會意,指指門外。家驥起身,看平列是三個一樣的房門,拉開左邊一扇,是塞得滿滿的壁櫥,忙關上。曉風過來拉開右邊一扇房門,家驥蹩紅臉出去了,不忘帶上門。

好久不見家驥進屋,曉風耐不住了,去衛生間看,沒人。回進屋無話,眾人正猜疑,家驥氣喘籲籲上來,說附近沒有公廁,他走了好遠。大姨說房子裏有的,他說知道,但是樓下的衛生間鎖住了。曉風詫異地打開中間一扇門,家驥眼前白花花一亮,有浴缸的十平米盥洗室通房內和房外各一扇門——後者就在房門外扶梯口。母女臉上狐疑,他連每層有衛生都不知道?他住的什麽房子?

家驥很窘,大姨會意道:“他爺娘來上海晚了,隻租到石庫門房子。”那娘哦一聲,矜持起來,像丈母娘麵孔了。曉風不平道:“房子是國家的,有什麽辦法!我們不是被收掉一半······上海地方,教授住破房子還有呢!”看一眼家驥:你的表格!

打破難堪的是燕子,她懇切道:“這倒是的。”大家心一輕鬆。曉風覺得差不多了,讓家驥參觀後曬台和改成灶間的亭子間。不帶表情的征求看法,說不能勉強的——老練不貪好處的媒人都是這程式。

家驥說未看清女方臉,願意再接觸——他是相親的老資格,不露出滿意,又留了後步。曉風又去大房聽母女意見,娘不表態,燕子紅了臉微點首。

於是再通知家驥。宣布解散,以後他再牽頭。家驥心中遺憾,沒讓他陪女方外麵走走,送她回家。又意識自己錯了,就在貼鄰還用送?

天熊在家,已經忘了這事。一個月後的夜裏,戴信讓、徐麗夫婦來訪,送了禮,感謝天熊出力。梁廷夫妻不知道這事,很高興。天熊聽說已經敲定,大為驚伢。徐麗說燕子已上過門,她也在咖啡館和親家母見了麵,一切十分滿意。一個月後要結婚了。若發生什麽問題,還請天熊幫忙說說。因為窩做在女家,他們很過意不去。天熊姆媽很吃驚,說這是少見的。

次日天熊就去大姨家聽細情。大姨母子很得意,大姨夫也吃驚:“你們做得成媒人,真是沒想到。”說他年輕時也為很多人介紹過,從來不成功。大姨說主要燕子很看中他,說是崇拜他。娘也隨她了。家驥最近天天晚上來她家,她碰見過,燕子讓他穿睡衣睡袍,煮咖啡,像房主人一樣。天熊說徐麗請他留心,有不順的事幫幫忙,還有什麽不順呢?

曉風發笑,補充一段趣聞:“家驥是沒出息,小氣得嚇人,有天來找我,問燕子娘靠什麽生活,因為才知道她從來沒工作過。我知道她家有底子的,燕子大概調皮逗他。家驥意思通過我去模清她家有無存款。我心緒正不好,一時光火了,說她家窮透了,就指望要女婿養的,所以一個個談不成。他臉煞白,怪我沒事先弄清,像吃錯藥一樣,灰溜溜走了。幾天後燕子娘慌慌張張來,說寶貝女兒哭個不停,家驥無緣無故冷淡了,約會時不說話,不請她吃點心。我不敢惡作劇了,說讓他看見有存款單準保沒事。結果我打電話到他學校,請他為燕子家的存單轉賬。他馬上來,看到八千塊的存單發呆,當天辦好,送去她家時笑容滿麵,並帶去自己一張一萬塊的存單,交燕子保管。雙方大喜,大概那天就定下來了。”

天熊詫異道:“他有一萬塊?”

“是真的。”

“我家沒有。”

“我家更沒有。”

大姨夫對兒子道:“敗也是你,成也是你,他這樣喜歡鈔票,將來未必是好事······我在琢磨他像誰,哪裏來這套俗骨。”

大姨道:“這孩子節約。聽燕子講他沒什麽好衣服,也不會吃館子。據說有過想法:如果不結婚,準備積到兩萬塊才開始化,好笑不好笑?他爺娘來過了,說兒子存款裏有賣鄉下祖屋的錢,分給兩個兒子的。老二到手就花光,他一分不動存銀行。現在住廠裏的老二高興了,有房子結婚了。哦,他爺娘到你家也去了,送的什麽?懊,來這裏也送的,老戴和徐麗還是有派頭的,比他好多了。”

曉風道:“他專門來謝過我,說我是大媒,送一套難看的粗瓷咖啡具,重得要命,我真不想要!燕子比他大方得多!”

天熊同意,陪他歎氣。社會悶窒沒有前途,人是會畸形、自私、吝嗇的,但不必到如此程度。不禁想到曉芬、國容,自信自己要結婚,不會這樣俗氣可笑······

一個月後,真的辦酒結婚了,如此速度,上海灘難尋第二家。大概從前是太慢了,現在報複性反彈。由能幹的鬱曉風主持一切,(女家求他的)先在上海大館子包一層,男女方合辦的酒席。酒後全體放車子去燕子家,參觀以後的新家。最後車子去外公家,度蜜月的洞房,要住滿一個月的。嘉驊沒用上的,家驥用上了。

這天大姨家和燕子家是燈火通明,照相師從上午就開始忙起,包括給不相幹的朋友、小姊妹留影。人人臉上掛著笑容,人活著還是有意思的,有幸福的生活可以憧憬······梁廷夫婦很高興,本要返滬的天晶和男友小夏提前趕到,當晚來吃酒的。他們還沒結婚,兩人正在溫課,尤其是小夏,發誓要考上中科院上海分院的新項目研究助理試招,戶口到上海,再結婚。敬酒時,天晶教育表哥道:“我看人家人相、家裏都比你好,你好好待人家,不許鬧笑話。”被灌得臉通紅的家驥笑嗬嗬,一切答應,反問道:“你們結婚怎麽不喊我啊?眼裏沒我這個表哥?”天晶道沒結呢,到時不會漏掉他。他驚訝了:“你們時間這麽長······世界顛倒了。”天晶道:“是你在顛倒。你要好好謝謝我,沒有阿拉阿弟去你那裏吃咖啡,不會有這好事,承認伐?”家驥一切認賬。

姐弟倆背人議論過,天晶道:“我是真心話,燕子還不算好看?好看的。家驥高攀了。”天熊不以為然:這頂多是女中上美吧?又笑自己:中了家驥的毒了!

家驥發動女家把壓箱底的舊物擺出來,新房和洞房都是舊瓷器,文房四寶,弄得像市麵上新開出的舊貨寄售店,確實庸俗。他那兩幅姑娘畫和滬寧故居圖也掛出。女家親戚不少,有從前做顏料、綢布莊生意的,本來瞧不起燕子家,今天見男家闊親戚烏壓壓一片,不敢神氣了,同時為燕子高興。

家驥雖然小氣,人是有骨氣的,單位頭頭一個不請,隻通知了他以前的死黨呂仕順。呂帶了夫人來,果然是歌劇院一枝花,漂亮奪目,家驥評為女特美的。天晶聽說,注目她良久。詹叔清正好出差來滬,跟天熊來吃酒,隨一份禮。他和見過的雲鵬同坐喝酒。聽說呂是高幹家庭,上去結識。因為酒上頭,一見如故。敘起來,是呂的父親級別高,解放初在上海掌大權的,是陳毅的紅人,後來調走的。最後在外公家,兩人走到花園裏嘮話,叔清罵上海的頭,說針插不進水潑不進,想改朝換代,對不起,改不成要掉腦袋。呂仕順醉熏熏附和,發牢騷罵人。

戴季龍、錢芬夫婦帶嘉騮來的。酒席上恭維過戴信讓夫妻的福氣後,又吹起來:“我們嘉驊福氣也不錯,他愛人李瑪麗是年輕漂亮,不信你們問天熊,他見過的。他老丈人醫學院是教授,從前專為宋美齡一人服務的。嘉驊正在辦廠,辦好幾個,辦成了答應他長住上海,駐上海辦事處主任,那是國家處級幹部······”嘉驊爺一聲不吭,像沒聽見。嘉騮背了人對天熊道:“瑪麗快要生了,她爺娘不認她,當然是說說氣話。我爸湊了點工資,準備寄去,買些雞蛋給瑪麗做月子。家驥結婚,一送禮,錢又緊了······”

厚哲默默地觀察,不隨意批評。對曉風和天熊說新單位的有趣事,他又全心愛上新工作了。曉風不耐煩,逃開他。曉風的妹妹、雲鵬的妹妹又跟在天晶後麵,尾巴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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