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虎者》第二部 二九 捐獻(下)
(2014-01-07 08:25:06)
下一個
工宣隊領大家上二樓。在八個小窗洞前同時排隊,像在食堂買飯。隻是這洞眼特小,隻容伸進一隻手臂,看不見裏麵情形。
排在前頭的玲玲,曉芬從前的室友蘇國容,都是眉毛不皺一下,笑吟吟的抽完。跟著是喜蛋,赤裸的手臂顫抖,裏麵的護士喊口令,叫她捏拳、放開、再捏拳······她說捏不動了。裏麵嚷道:“一百毫升都不到!捏呀!”喜蛋臉無人色,頭直晃像是要暈過去。領隊的瞎子、歪歪過來說好話,醫生怕出事,說:“算了,後麵一個上來!”幾個人扶喜蛋到牆邊靠椅躺下。阿鳳在一邊冷笑道:“風頭麽出足,出這種洋相!等會鈔票怎麽算?”叫哥哥和銅湯跟上,說是裝樣,坍綠葉廠台。喜蛋緊閉眼睛,當聽不見。
隊伍太長了。工宣隊說又是一家廠到,人等在樓下。於是出來幾個白衣人,在窗洞外現場拉人抽血。皮管、粗針頭、鹽水瓶,進針後血管隆起,翻泡沫的紅液一下灌滿500毫升的瓶——醫生說其實隻有二百毫升。旁觀的一個女工嚇得發抖。白衣人拖住曉芬手臂,她死命掙紮。快排到的師兄連忙出列,與之對換,伸出手臂,很快抽畢。
皮蛋也是公開抽的,眼睛直盯針管,比天熊還英勇。做定長日班裝卸工的順風,更出風頭,頂替蛤蟆,抽四百毫升。抽完神氣道:“不覺得麽。”身子單薄的門板,也一臉大無畏。科室裏都是滑頭,滑掉了,那大胖子老夏隻好來頂缸!他雙目緊閉,說自己是暈血的。抽完後沒事,半小時後突然暈死過去。醫生來搶救。瞎子和歪歪隻是領隊,自己不獻。有人不滿,說怪話諷刺。
天熊等師妹抽畢,不放心,遠遠的跟在後麵,不脫離視線。在出門處領錢和光榮獻血的紀念書簽,還有一杯熱可可和一塊雞蛋糕——後來有人多少年看見這兩樣就打惡心!阿鳳、銅湯幾個領完錢不走,直等看明白喜蛋紅著臉領了全份的錢,才吹著口哨離去。
門外有廠食堂的人候著,每人一吊稻草串的豬肝。
天熊照規定在家歇了兩天。沒有什麽反應,隻一隻腳趾,麻了幾分鍾。姆媽知道了,叫梁芝一連買兩隻活母雞,煮湯。 兩天後,天熊去上中班。沒注意,時間急促了些,直奔澡堂的更衣室。路經山門時,上早班的蘇國容,外號大貓的,盯著他看,眼神異樣,這是從來沒有的。 他跑步上爐台,正好電鈴響。接過鋼槍就舞,幾個回合下來,方看到開模的不是師妹,是莊文。心頭驚疑,不知何事。一小時到了,老陳來替下他,一麵道:“我這兩邊肩膀一到夜裏發冷,是不是抽去的是這部位的血?”徒弟說不會,血液是循環的。老陳不懂,又解釋是一直流動的,老陳半信半疑。徒弟遍看其餘四個圓爐,沒見師妹,鹹雞也不在。看到周先生,就問起。周道:“他踏黃魚車去了。你沒看見?是他踏的。”天熊莫名其妙。周良餘覺得人乏力,大發牢騷:“講是政治任務,頭頭為啥不帶頭?嘴巴漂亮,下次我也不獻了!打二十年沒拿下,打蔣介石才幾年?打不贏就算了,無底洞。”祥林哥抱怨一條腿發僵,一條腿發軟,附和道:“不是要和尼克鬆握手了嗎?還打什麽?真的像三國演義,頭頭互相客氣,叫下頭打?”王光寶道:“總之,這種窮朋友沒啥意思!自家不吃不用,送給他們享受!神經病,有羅宋人幫忙夠了,也要插一腳,啥意思!充大好佬啊?”艾班長聽見,喝止道:“不許瞎講,天天學習,學到哪裏去了?”艾小兔沒去獻血。
二十分鍾到了。天熊接上去挑料,問師傅今天調人是艾班長意思嗎,老陳道:“不是他是誰?我又沒這權力的。”指指莊文道:“為啥派她?”老陳道:“他也沒辦法”,要緊去休息了,天熊更加糊塗。 又快挑完一小時,山門口熱鬧了,天熊遠遠瞥見是一輛黃魚車停在那裏,玲玲從車上下來,騎車的是鹹雞。人們都圍上去問話,天熊突然意識,與曉芬有關。
好容易休息,黃魚車已經走了。天熊找剛才去門口的王師傅,方知是這樣:曉芬人覺得不舒服,提早來廠拿病曆卡去看病,回廠後還不想交病假單,準備照常上班,不料人暈倒了。廠裏弄了黃魚車,正好鹹雞來,自告奮勇送曉芬回家,玲玲跟去的。
王光寶奇怪道:“她走的時候一陣亂,全廠知道了,你不知道?”
“我差點遲到。沒看見。”
方明白那個大貓看他的眼神。
一臉莊重的莊菩薩是從不主動對男人說話的,開模時突然對天熊開口道:“喂,問你句話,艾班長說何曉芬要歇一個禮拜了。來頂她的可能是我,可能是顧青娥。你覺得顧青娥好嗎?”
“我吃不消她。”
“曉得了。”菩薩變得喜孜孜的。
誰也沒想到,就這麽句話,從此菩薩當他知己。 事後知道,莊文立馬去尋了艾小兔,說她不想調人休息,而且梁天熊討厭顧青娥。艾班長詫異,隻知道莊文和師傅鹹雞互相討厭,謹慎道:“你先做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