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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虎者》第二部 三一 遠走(下)

(2014-01-31 14:17:55) 下一個
    拿好藥,出醫院門口被叫住,廠裏食堂做的女工秀鳳也來看病,見他腳傷,大驚小怪,讓他坐下,說有事問他:“你好像和鹹雞是一個班?”

    “是的。”

    “那鹹雞今天是什麽班?”

    “早班啊。”

    “明天呢?”

    “一樣啊。”

    四十多歲的秀鳳麵皮紫漲,跳腳罵道:“這陰私赤佬、猢猻精壞透了!明天他辦酒水,我還等伊請我呢!前天勞資科叫我做一禮拜中班,一定是為了不讓我去吃酒!”

    疑惑道:“他辦什麽酒?”

    “他結婚呀。”

    “為啥要請你?”

    “我是大媒呀。瞞得緊騰騰,自家班裏也不曉得。我懂的,十三太保都要去吃酒,他們不要看到我!操那起來,我白辛苦。”秀鳳男人因賭博在勞改,廠裏色鬼都要拾她便宜,出過事的,名聲是一塌胡塗。她罵道:“沒我,他不是打一世光棍?這女的是我鄰居,人不好看,比他是強多了!翻砂廠的模子工,成分不好,小業主吧。跟同廠一個共青團談了幾年,要結婚了,嫁妝都弄好,廠頭頭不許,說男的要培養入黨的。她受了刺激,光火要亂尋一個拉倒!她老娘托我的。廠裏老大難好幾個,十三太保托過我的,介紹給鹹雞算了。想不到有緣份,聽我講她有房子有嫁妝,頭次約會就送她上夜班,盯得老緊的。”

    “啥辰光的事體?”

    “三個月了,快伐?窩做在女家,鹹雞是個癟三,沒有半寸房的!女家也隻一間,還有個妹妹中學畢業,賴在家裏不肯上山下鄉。娘也壞,故意住到兄弟那裏,讓鹹雞成日成夜來鬼混,那妹妹沒辦法,去外地插隊了,上禮拜走的,喜酒也不要吃了。”

    天熊長籲氣,想著師妹,心裏一塊石頭沒有了!起身要走,女人拉住他,定要泄個痛快:“現在女方的娘對我老有意見,怪我不介紹個好點的,對鹹雞也講:你總歸吹牛皮,大櫥五鬥櫥不肯買,隻買個桌子椅子就算了!我上你的當!你別看我們是棚戶區,蘇北人不大有,鹹雞是跳龍門了!不過他那矮平房漏雨,看他是否拿錢修了。那女的也不是好貨,對鄰舍講她就想尋鹹雞這樣的瘦骨頭,要是胖子夜裏怎麽吃得消,壓也要壓死了——”

    天熊移步回廠,女人跟上來道:“我啥事體不曉得?昨天我食堂裏揩桌子,聽見艾小兔在勸何曉芬,要她一起去吃喜酒,她就是不吭聲。”

    師兄心頭溫熱。才到山門,已下班的艾小兔接了病假單,交給他鑰匙,木工把他更衣箱修好了。他到澡堂用麵盆擦身,換好衣服,出來回家。暗光線裏迎麵見曉芬在鍋爐旁的繩子上晾濕衣,忙笑道:“唉,你還沒回去?”

    浴後臉紅彤彤的曉芬驚慌道:“是。”

    “我開到三天病假。”

    “哦,哦,還痛嗎?”

    苦笑道:“我前世作孽,碰到活菩薩。你在,不會有這事。”

    曉芬激動得說不出話。突然玲玲喊著“小鯽,小鯽”找來了。見到他倆,一愣,眼睛裏都是話。她不走開,天熊隻好走開,和玲玲道再會。

    玲玲拉她到沒人地方,吃驚道:“怎麽回事?”曉芬把剛才對話說了一下。

    “就這樣?”

    “就這樣。”

    玲玲想了想,遞過紙道:“批下來了,這是報到證,明天一早就要去。”

    “這麽快?”

    “你填過表格,就交上去的。你想變卦了?”

    小鯽魚枯緊眉毛,最後道:“去就去吧。”

    第二天,爐台上不見曉芬,艾班長奇怪,她從不遲到的。等勞資科調來人手,才知道她走了,大怒道:“這種事瞞我幹什麽?需要保密嗎?”王小古道:“我也是昨天落班前,玲玲通知我的,你已經走了。”今天鹹雞沒來,晚上要擺酒了,托艾最後爭取一下曉芬呢。

    這時,曉芬人已在市裏大醫院集中學習了。不叫赤腳班,叫紅醫班。課本是油印的講義,教師是工宣隊精心挑選的“城市老爺醫生”。

    第四天下午,曉芬回廠取衣服雜碎,特去爐台玩。大家恭喜她高升,穿白大褂了。莊文尷尬地離之不近不遠。鹹雞已上班,激動地捏住她手不放。黃包車的小蓮也聞聲趕來敘話。話說不完,她走不了,中班接班了,又是一番熱鬧。她以前的密友蘇國容問今後前景,曉芬道:“先定學習半年,將來可能統一分配,回不來廠了。”國容惋惜,她也心中黯然。

    換好衣服回家的老陳,路過山門,想起什麽,不禮貌的把徒兒叫到一邊,責問她為啥不跟師傅說。

    “一直沒有定下來,我也是前一天才知道。”

    “你要是分配出去,我們見不到了。”

    “不會吧。我總要來玩的。”

    “天熊曉得嗎?”

    曉芬搖頭。老陳不滿道:“你這事辦的!小梁人不錯,你們好好的一對,弄成這個樣!”

    反正離開了,曉芬不管不顧道:“他心裏有別人。”

    “瞎說!有啥人?你是指菩薩?菩薩的親阿妹、小梁的堂阿妹,兩人在鄉下一個房間,所以她老講這事,煩得要命!所以小梁有書在她家裏。”

    曉芬恍然大悟。這樣就合理了。已懊惱來不及了,板著臉責怪老陳:“你為啥不跟我講?”

    師傅未見過她發怒,有點害怕。

    第五天,師兄上班,想好好和師妹重溫舊情。老陳劈麵道:“曉芬走了,你們吵吧。”

    “瞎說,走哪裏去?”

    “做赤腳醫生了!你高興了。”

    “我高興什麽?”

    那一整天,他沒說話,臉色陰沉。莊文也沈默了,覺出跟自己有點關係。
 
    甲班開始沒有小鯽魚的日子,大家有點掃興。

    時間長了,才漸漸淡出。天熊和菩薩依舊談天的,但跟周良餘談得更多。其實這二人是平行的,成不了戀人。她看書多,可是程度幼稚。有時重複,簡直無趣,令人生厭。曉芬不看書,可是她天生女人柔情,聰明伶俐,世情熟悉。尤其是天熊說什麽,她都往心裏去,琢磨他的思想。知己之感,所以話說不完。是精神方麵的······而她的形體相貌,也是優美含蓄,看之不厭的。

    天熊長歎氣。 莊文終於對天熊談起對小鯽魚的觀感了:“人呢,是老好人。不管別人事,跟我一樣的。講話細聲細氣,到食堂買飯,飯師傅講她蚊子叫,鍋勺一響聽不見。聽說她跟玲玲兩人,結絨線衫本事,全廠最好。不用量尺寸的,眼睛一瞄,肯定合身······我是一竅不通,笨得要命,也不想學。”

    天熊道:“她個性呢?”

    沉吟道:“你跟她講啥,她跟你講啥。你不跟她講啥,她不跟你講啥。”

   天熊點頭。

    “我是直肚腸,有什麽都掛在臉上。高興就呱呱呱,不高興就不睬人。姆媽講我得罪人、最沒用!”又道:“你講我像晴雯,她呢?”

    想一會道:“邢岫煙?”

    “哦?”

    以後一連幾個月,天熊再沒見師妹。據說每月工資,是玲玲代領了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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