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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虎者》第二部 二九、捐 獻(上)

(2013-12-26 08:27:21) 下一個
    打了多年的越戰還沒停下之勢。盡管國內百貨奇缺,朱古力都看不見,很大的化工廠停產,隻做戰場上衝湯的調料。對兄弟國家全包下來,從進攻到防守到吃穿用睡,種種想不到的東西,都要輸出,包括活人身上的血。

   工廠獻血,是政治任務,黃慶五從來不擔心的。他隻需對班組長吹吹風:不肯報名和體檢的,不發月度獎,今後工調,考慮不加——交上來的名單,一個不缺。

    然後排隊去地段醫院體檢,人人過關。手指上戳一針,取點血樣——並非關懷人,是關懷他的血。老練的人像鹹雞他們,早有準備,量血壓時對醫生小聲說生過肝炎,或剛發寒熱。醫生頭不抬,劃去名字。人員是綽綽有餘,老黃不來抓這種新動向了。

    那年頭血價不貴,所謂捐獻,就是半賣,和光榮登報的獻古玩古籍一樣,報酬少些而已。

    驗血後再出紅榜。這次廠裏意外的發現八、九個肝炎。淘汰的人中有蛤蟆,帶頭報獻四百毫升的,他不一定是肝炎而肝質量太差,嚴重營養不良。廠裏人不奇怪,平時見慣他隻吃一盆青菜。

    老黃吩咐廠食堂替每人買幾兩生豬肝,錢從各人工資扣。 天熊看榜後埋怨師妹:“你又何必呢?人這樣單薄!我去跟艾小兔講,你這幾天傷風。”曉芬搖頭。周先生榜上有名,苦惱道:“老輩人講,女人沒關係,男人不能抽血的。”天熊說不會吧。

    獻血者的工作證都收上去了,醫院把各人血型敲上印章,算是備戰措施:將來可以緊急輸血。社會上流傳血型有好壞,和本人命運有關係。曉芬因為是公認的好血型,為人大方,合適當官,有點得意。師兄道:“你應該去找黃慶五談談,也做個苗子。”

   師妹笑道:“那幾位都不是呢。玲玲和喜蛋B型,皮蛋AB型。”

  “好,兩個瘋婆子,一個陰私鬼。”

  “我不懂,為啥人家叫B型的人十三點?”

   天熊被難住,後來道:“大約是這樣,B字拆開,不是13嗎?”

   “哦,我沒想到。”

   “上海人講十三點,不過是輕骨頭。外國人講十三,不對了,是出賣人的叛徒。不吉利,好像中國人講十八。”

   “十八怎麽啦?”

   “小姑娘什麽都不懂,十八層地獄。”

   “你瞎講。”

   看過師兄的工作證,她笑道:“你的血型,跟你人蠻像的。”

   “像?你咒我?”

   “你是這個樣麽。”

   天熊歎道:“真要有科學根據,我這輩子完了!不會交際,不趕時髦,看來是生不逢辰,先天不足。”

   光榮的一天到了。廠裏用卡車來回裝,拍拍滿送到市中心血庫。那房子漆有紅的十字。女孩們嘻嘻哈哈,曉芬似有憂色。老陳聽說賣血處也在這房子,拉天熊去找。果然在後門處找到。有個麻而黑的中年人在走道茶筒接開水,偷偷放下什麽,仰脖喝光。女護士出來看見,罵道:“你做啥?又是你,以後不要你的血了!”老陳好奇,上前請教。那人道:“我不過放點鹽,鹽水漲開來,血可以淡一點。”老陳問他次數,他說一年兩回,“習慣了,到時候血漲得難過,摸點鈔票有啥不好?”老陳問明價錢,氣憤道:“我們虧了,一半都不到。”徒弟道:“我們是捐獻。”

    那黑麻臉叫到號了,進去一會兒就高卷袖管出來,在旁邊窗口領一疊錢,沾口水點過。又接過一包藥片,倒出幾粒,和開水吞下,若無其事走了。老陳看得發呆。

    回到前門大廳,廠裏人後一批運到,人聚齊了。一個戴袖章的醫院工宣隊,拿著油印宣傳資料,跳椅子上演講:“綠葉廠師傅們注意了,你們和我一樣,是工廠裏出來的,所以獻血大道理我不講了。領袖說我們是領導階級,必須領導一切。所以抽血也要領導,要走在前頭。劉少奇響應美國人裏的壞人杜勒斯,搞和平演變,三自一包,三和一少,我們決不答應。我們支援越南人打,從一解放開始,現在更緊急了。這材料上說,光文革這幾年,派過去的部隊就有三十萬,死了好多。送他們的糧食、石油,各幾百萬噸。汽車幾萬輛。還給了許多外匯,我們自己也不舍得用。如果拿去打台灣,隻怕蔣介石也俘虜了。可是中越兩國,好比嘴巴和牙齒,合起來是一個人。從前白求恩的血,流到中國人身上。現在我們的血,要流進越南兄弟、傷病員的血管,這是最光榮的!”講完從旁邊白衣醫生手裏,接過一個白色粉末的玻璃瓶,高舉示眾道:“這就是我們獻的血。”

    老陳眼尖,最先嚷道:“不對啊,這是白的。”醫生微笑道:“為了便於保存,拿掉了紅血球。”老陳道:“你說,怎麽拿法?”醫生和靄道:“這就一言難盡了。”大家發笑。有廠裏人道:“老陳,拿老虎鉗!”

   “不,拿尖頭鉗!”

   “用筷子挑!”

   “用挑料棒!”

   哄笑中老陳氣憤道:“他媽的你們也不懂,跟我一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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