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虎者》第二部 二八 試 探(上)
(2013-08-14 14:3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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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熊知道工廠不比學校,是踏進社會,是江湖,所以把自己的個人情形、家庭背景,瞞得緊騰騰的。順風幾次打探,天熊隻說爺是廠裏一般職工。知道他那張嘴,像廣播筒似的,沒有惡意,也很可惡(甚至有一回,當幾人麵,問老黃:人家講梁天熊爺是右派,老黃不答。)好在天熊住的那條路,大家印象裏蹩腳舊房子多,順風也就相信了。別人也是如此,包括曉芬。
天熊想過,父親的隔離,烏鴉洞,抄家,要被順風知道,廠裏人知道,會是怎樣的表情,有的是麻煩。
天熊沒問過師妹家景。認為她是少有的單純、溫柔、麗質女子,這就夠了。不要知道細情,可能是駭人的。他見慣姐姐的穿衣,高中裏成熟少女的穿衣,而師妹幾乎沒有衣服,或說沒一件好衣服。反差太大了。而她是值得打扮的,人樣子優美!
曉芬這方麵,由於玲玲還是主動和她示好,機密事是了解的(廠裏風氣,女孩子沒個知心伴,很害怕的),不要情報的,情報反而多。而玲玲對天熊不了解,說皮蛋也問過天熊爺是否右派,老黃依舊不答,像有點默認。所以玲玲的感覺,老黃對天熊還是可以的,因為百事不管,沒有野心。出身這樣差,也讓他入團了。
小鯽魚認定師兄家是有問題的,所以人消極、與人寡合、對自家守口如瓶。問題是右派是否已摘帽?是否算黑五類分子?
她想過,既使如此,若他主動開口,她也肯的。二人情意是對等的,已經到看見就心舒、看不見就失落的程度·····她早就中意他了。有時他偶爾透露家裏情形,好像很好——她以為是吹牛。比如那次發糖,恐怕是作秀。這是人性的弱點,她能容忍的。反正自己家景也差,兩人一起努力吧。也許比自家好些,能勻出一小間房?······她對玲玲歎過,外麵說她和師兄如何,其實什麽也沒有,不可能的事。
她確實沒把握。 明天老時間,又在廠門口齊集,然後出發了。老陳不敢再穿工作衣。是晴朗的夜晚,有月亮。天熊二人還是拖在後麵。師妹穿上那件淡青色的衣衫,時行的丁字形黑皮鞋,天熊高興道:“太好了。不過,我走在你旁邊不合適了。”
“去,沒好話。”
師兄說今兒白天沒睡好。好像半夜點心太鹹,又喝點酒。回家泡濃茶喝的,所以睡不安寧。問她覺得鹹嗎?曉芬說不覺得,她也沒喝酒。天熊說那個葡萄燒酒太烈,恐怕有毒,今晚堅決不碰了。師妹道:“你好像老嫌菜鹹,在廠裏也是,你家裏菜淡嗎?”
“淡多了。”
“你不像燒菜的人,你姆媽燒嗎?”
“她不燒。”
“哦!你爺燒?”
“他也不燒。” 師妹想又是鬼話,難道天天上館子?沉吟道:“吃口淡,你是哪裏人?”
“我老上海啊,生在舊社會,三座大山壓過的。不像你們年青人,生在新社會——”
“你爺呢?”
“也生在上海。”
“原來你祖籍,是本地人!”
“不是,是長泰人。”
詫異道:“你是蘇北人?”
“不是。”
“你不是對老陳講,不是浙江人麽?”師妹微笑不信,又輕蔑道:“這種小地方人。”天熊詫異,她全無地理知識!笑道:“你是什麽大地方人呢?”
傲然道:“阿拉蘇州人。”
“像的。你天天聽評彈?”
“現在聽得少,沒好節目。”
“我蘇州很熟的,當老娘家跑。我講幾個地方,你不一定知道。”說了幾個名氣不大的古跡,果然曉芬沒聽說。天熊笑道:“你是假蘇州。我從前印象,好像門板說你們是同鄉,無錫的。”
“我姆媽無錫人。”
“哦,你懂常錫文戲?”
“什麽?”
“去過上海的錫金會館?也叫公所的,沒聽說!無錫同鄉會呢?”
師妹還是搖頭。師兄輕視道:“你什麽都不知道!我講你沒社會經驗,小姑娘,長在紅旗下——”
“好好說話。”
於是天熊說先有會館,後辦同鄉會,三千人呢。他小時家裏一個長輩沒了,是無錫人。在上海的錫金公所停靈三天,停柩一年。儀式如何隆重,他去磕頭的。那種地方供天後、關公、孔子······還要先去金司徒廟,那是陰間在陽間的派出所,報到、安排戶口,廟小而破,香火很旺。
曉芬聽得入神,知道不是瞎編。覺得天熊家很封建,懷疑他爺在那個公所上過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