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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虎者》第二部 二五 雙 峰(下)

(2013-07-16 12:06:13) 下一個
    掌勺的年青男廚子以為她們開玩笑,嚷道:“真是三個女人一台戲,哇啦哇啦吃飽啦?你啥個菜?”接過喜蛋的兩個四角錢圓片。

    “一個炒豬心,一個紅燒豬尾。”

    一片哄笑。華僑幾人道:“吃了更忠心、更尾巴。”

    “再炒個蛋,下酒!”

    “小師傅你手裏多放油,這不是一般人吃的。” 廚子本是油嘴,一邊飛快地炒菜,一邊笑道:“啥人吃的?孝敬過房爺的?”

    又是哄笑。阿鳳道:“你別問是誰!反正是頭頭吃的,加油水沒錯。”

    “對不起,吃豬尾巴的頭頭我不奉承的!我怕他馬屁,他賞我一根尾巴?” 

    笑得透不過氣。喜蛋臉成豬肝色。一萍惡毒道:“阿鳳,這炒豬心你也該買一個,不是說方耀喜歡吃麽?” 

    叫哥哥道:“阿鳳你去過他家了?”   

    銅湯道:“什麽呀!方耀昨天在阿鳳家!”

    一萍道:“新式戀愛麽,誰手快是誰的,死盯有啥用!這麽說,你們敲定了?恭喜恭喜!”

    阿鳳甜蜜微笑,得意地默認。喜蛋已臉無人色,這時皮蛋趕到,來幫忙端菜的。

    馬上冷場了。華僑派接過菜盤,退出廚房。玲玲告別曉芬,也去灶台。一萍坐下道:“吃飯別講話,當心隔牆有耳。”阿鳳道:“哼,還怕臭蛋?”

    喜蛋再按捺不住,上來道:“你啥意思?罵人啊?”阿鳳狂笑:“還怕你臭喜蛋!去告訴你主子好了。”皮蛋陰險道:“這話是你講的嗬。”阿鳳已收不回來,嘴硬道:“你匯報去麽。”皮蛋毫不相讓:“用不著你提醒。也不會漏了誰的。”玲玲過來扯開,請大家少說一句。

    漏字激怒了一萍,不滿道:“什麽漏不漏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話都不能講啦?”

    “你講好了,我聽著。” 玲玲再次拉兩人走,皮蛋猶道:“話是好講的,要接受教訓。”

    一萍大怒,狡滑道:“衡山路夜裏味道好伐?”皮蛋頓時啞了。眾人奇怪。幸好廚房叫豬尾巴好了,三人去拿了菜,灰溜溜走了。

    她們沒猜錯,這菜是去給老黃下酒的。老黃家離廠遠,他從不值班的。平時來廠也是近中午,甚至下午,誰敢盤問他人在哪裏(上級公司黨委和經理這二條聯係線,不準別人插手的)。有時通知他明天一早公司重要會議,他就睡廠裏了,次晨讓廠裏卡車送他去公司。眼下,他已在檔案庫喝了一會了,麵前是一盤油氽果肉,一盤煮幹絲,一盤辣椒肉絲,食堂按他要求準備的。陪說話的喜蛋她們硬說菜不夠,去高興記替他添菜的。

    老黃是好漢,喝的是硬貨,臉已緋紅。才四十年紀,人已經臃腫,嗜煙過度而皮膚蒼老,紅鼻子如擰得出酒精。(他不喜歡照相,對紅色不感光的膠卷,拍出來是黑鼻子)不留心他埋在肉裏的尖利眼神,會當他酒糊塗的。而他是十分靈醒的,譬如走路,平時不走快,(雙腿略有高低,背後有外號瘸大爺)要緊時候他會競走一般向前衝,令所有人吃驚。他十幾歲做工,思想進步,學文化、鬥老板,所以工資最大。幹部定級,號召減薪,他寧可不做幹部,結果是他勝利。文革被鬥,失去權力不過一年,從此更捏緊權力。(主要是從前外廠來揭發批鬥他。本廠保他的赤衛隊多)。如今已形勢大好了,他已恢複了對女人的興趣,現在叫培養苗子。他和賈寶玉看法一樣:女孩是水做的,見了清爽高興;男孩是泥做的,見了烏蘇討厭。這麽多男生,隻有阿鄉勉強入眼,還因為他是同鄉,蘇州北門的。

    三個苗子回來了,獻上熱菜。老黃感覺她們情緒不高,喜蛋還有點氣呼呼的。老黃於是道:“碰見什麽人?”沉默了。喜蛋道:“沒有。”老黃不想問了,可喝酒是興頭事,陪的人這麽頹然,目光盯住喜蛋。皮蛋已勸過她,可是喜蛋忍不住了,說唐一萍她們也在高興記。 

    “各吃各的,她們惹你了?”

    “是的。”於是述說一番,並怨道:“玲玲你也不來幫幫我,隻顧和曉芬講話。”玲玲忍一回,不答。

    “何曉芬也和她們混一起了?” 玲玲道:“她是今夜值班,被拖去的。”

    皮蛋道:“你隻要站出來,喜蛋旁邊一立,她們就不敢了。”玲玲再忍一回。

    老黃公正道:“那你是不對。”喜蛋道:“我喊你,你也不應。”皮蛋道:“算了,以後要注意。”玲玲不忍了,怒道:“你幾時喊過我?你們罵來罵去,我又聽不懂!怎麽幫你?”

    老黃詫異道:“聽不懂什麽?”玲玲不語。老黃手指嚇壞的喜蛋:“從頭講,一句一句的。”喜蛋隻好說出豬尾巴、方耀的話頭。老黃道:“你是活該,討人家罵!再三警告你劃清界線,讓他們去爛肉搭臭肉。沒出息,男人嘎要緊?沒男人活不下去了?都說吳小蓮下作,你比她好?”  

    三個苗子肅然,站好,這不是都罵進了嗎?玲玲後悔了,應該再忍一忍,背後去罵她的。老黃道:“玲玲你去拿張紙,拿個筆來。”叫喜蛋站近了,端詳著,慢吞吞道:“我上你當啊,老是保證,再保證,現在你回答我一個字:最近十天,你跟方耀約會過嗎?以後我不再問你。”

    喜蛋臉慘白,渾身發抖。這場麵太可怕了。底層的檔案庫本來陰森森,黑的泥地,靠牆是溫老板家抄來的老式紅木家具。老黃坐太師椅,旁邊長供桌上,雕花座子的老鍾滴答滴答的響。喜蛋恨不能一頭碰死,一邊是情人,已經陷得深,一邊是提拔人的頭頭,也可以讓人生不如死。終於囁嚅道:“有。我保證今後——”

    老黃刺耳的冷笑,心想你晚了。一個決定已經做出。臉上緩和了,不再看她,看著皮蛋,不經意道:“鬆華,鮑智方找過你嗎?”皮蛋搖頭,瞄一眼玲玲,求饒意思。老黃咕噥道:“你是明白人,我不多講了。順風這小家夥不好,小小年紀,野心勃勃。東打聽西打聽像包打聽。我把話放這裏:我黃慶五在這裏一天,他就休想出頭。”

    酒杯空了,見三人站著,歉然道:“坐呀,站那兒幹什麽?其實呢,我是為你們好。要是在保密廠,和誰談朋友和誰結婚,都要領導批的,什麽自願不自願,不興這一套!我們不是保密廠,但對你們要這樣,你們是苗子。你們下一步,就是入黨了,腦子拎拎清!”

    三人忙謝恩。玲玲討好道:“黃書記你放心,喜蛋會聽你話的。”

    “這就好。你們也二十了,我懂,我過來人麽。現在公司、局裏,好的小夥子是有的,我會不留心嗎?不能著急,這一關人人要過的,要過好······唐一萍是過分了,我有辦法的。明天叫於瞎子通知門房,華僑的男朋友來了,不準進女宿舍!烏煙瘴氣,二十七、八怎麽啦,談情說愛到馬路上去!工廠是抓革命促生產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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