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組的氣氛輕鬆多了,幾乎沒有鬥爭,組長老甘是自然形成的(組長隻多50員,可是要多用心思,有的人是不稀罕的)。他在上海唸高中時參軍的,是部隊裏有名的男高音歌唱家,文工團的要角。他的不幸也是怪他自己,複員時還沒結婚,家景好的女同事看中他的,他不要,戀上一個性子高傲的舞蹈演員,硬是跟她去了外地的她的老家,結婚生子,在工廠裏做到生產科長。講起來是藝術家,他最古板老實,沒一點浪漫。開放後妻子一人泡舞廳,紅杏出牆。結果離婚,一半房歸妻,另一半他高姿態的送給了已長大的兒子,然後隻身回滬,想白手打天下,尋有房的女人。所以他人最老實,存心最卑鄙:以愛情的名義·······
他又隻有點退休金,於是拚命想辦法,幫外地廠家推銷奶粉、茶葉、,上下班背著沉重的包,像跑單幫的。有一次讓大家試嘗一種名茶,這裏老茶客多,一上口是實難咽下的劣茶,不免驚詫,老甘自己不知道的?這麽幹還會有成功的一天?他長得相貌英武,高鼻深目有歐洲人的樣子,隻是不夠高,體形已現臃腫了。難得獻技,中氣還很足,歌音嘹亮,可是走路急了會喘息,人是老了!他工作有條理,畢竟是當科長的,老是在小本子上寫寫劃劃。中午他最闊氣,叫來上等的盒飯或上附近的小館子。這裏女人是帶飯的,男人多半是混混,回家去吃的。他回那個戶主是侄子的小空房是不開夥倉的,必須在外為自己加營養。老陸見了他最愉快,優越感頓起,會去問可有進展或提出他為老甘物色的新的女方對像,老甘是躲還來不及!聽了也汗顏,“房子是有一間的,要求不高,男方有30 萬就行了··”
老甘有一次私下對大郎透露:他是小妾生的。爺有四房太太,“可以寫一部書。”大郎口緊,沒對人說。但老甘每周買彩票16元,一月要64元,他是不讚成的,勸過幾回,“那是騙錢。”
老肖人長得高大,謝頂,像照片上的胡風或章乃器,很神氣的。可是一張嘴就不行了,嘻嘻哈哈,沒個正經,站沒站相,坐沒坐相,手裏不是捏香煙,就是挖鼻屎,然後徐徐彈出······女人們看了惡心,向他抗議,他縮回手,等會又來了·····每天要緊是找地方“放鬆”,顯然住房是很差的···他其實是師範畢業的,不愛唸書,退休前安心做老工人······他有浪漫主義思想,會拉胡琴,喜歡聽戲,現在迷戀武俠小說,埋頭悶看,小孩子似的·····不大的三層閣裏養八隻貓,不舍得送人,迷戀道:“貓發起嗲來,那個樣子真是,太那個了····”做出受不了的表情。有一次帶來白銅刻花的水煙筒過癮,被眾人起了肖大爺、肖爺的外號······三個孩子都沒出息,做著低級工作。他修電器、自行車也是高手,有時和大郎搭手,義務為同事服務。他是湖南人生在南京,十幾歲到上海,又十幾年支內。
老萬是鷹鉤鼻子的油黑臉,站立時顯得背駝,比肖爺更邋塌,要大聲醒鼻涕的,衣服過時得不像樣,活脫脫一個山裏的老農民。他是外地勞改農場的醫生,平反回滬的。已落實退休金,但鄉下人的妻沒有工作的,所以出來賺些錢。他得意的是獨生女兒在上海親戚家長大,現在將從名牌大學畢業,他要解放了!他還有一樣是別人比不了的,醫保暫時和老幹部同等,不掏錢的,這是民政局批的。於是別人動他腦筋,他像老幹部那樣正經,一口回絕。他不善言語,不會罵人,比別人能力差。數學計算不錯,露過一手。雖是徹底平反了,他還是不大敢講從前的寃枉。他是考進醫科大學不久,以準備叛逃香港拘捕、判刑,刑滿留場的。老陸叫他外號:奧米茄二百。因為他自述幫忙救過二百個難產的當地婦女,他的手伸進去掏的·······老陸豔羨不已:“二百隻好東西·····”逢人還介紹,“不信?你問他自己!”老萬居然一臉傻相道:“是真的,對的。”年輕時代的荒唐、狂妄是一點看不出了(迷信相麵術的小杜曽對老薑道:你說他老實?這鼻子,望斜溜的眼睛,從前怕是很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