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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 子》(10)醉 翁 亭

(2013-03-22 18:15:33) 下一個


 
     女人低頭不語。小杜沉下臉。第三天樓梯口動靜很大,六個男外勤扛、抬、喊口號,從寶塔的梯口運上來一個長臥榻,幾次返回,運鋼琴那樣煩難,老薑在上麵指揮,小杜在下麵看了一會就走了。小田看見這玩意,覺得事情不妙,會和自己有關的。眾人把雙人皮沙發再搬下去,小杜叫他們丟垃圾筒的。因為是牛皮的,八成新,幾個男人都想要,熱烈的討論,奈何家裏太小。結果是阿芬拿了,她家拆遷後有二套房,是古堡裏最寬裕的,當天她的裝修包工頭的老公開來卡車運走。男人們熱情地幫忙抬,還跟車去了三個,說要乘機見識一下,擾她一頓飯。

     第二天小杜看那長沙發榻,神色滿意。拿出一本書,遞給女人道:“你看看。”女人看是足療足摩教材,心頭一沉,默不作聲。

     第三天小杜客氣道:“我仔細問過了,照教材按摩,不會弄壞的,手勢重點輕點而已。以後你幫我按按?”

     女人僵著臉,艱難道:“我手腕有腱鞘炎,使不出力。”

     小杜拉長臉,無語。

     女人上了心事,心頭發堵。她還是第一次拗主人吧,後果也許嚴重。這天聽到小杜接電話,謝謝人家,原來仙人洞是小杜同事管轄的,那培訓教材和舊按摩榻是老板轉送的,當然贈票也是。

     她走路回家,進了弄堂,腿無力發軟。掏鑰匙從後門進入算得體麵的歐式聯排房,她是住在原先的底層客、飯廳嗎?二樓的主人房嗎?三樓的小孩或客人房嗎?可是她一路掠過,從三樓又朝北登梯直上·····那不是露天的曬台嗎?是的,如今搭成簡屋,是她田小燕的窩!

    “曬搭 ”這個詞匯,休說外省人,住得寬敞的上海人也不知道。房管所自然知道。這本是傭人晾曬濕衣服的地方(主人要承涼、休閑,自有朝南陽台),有的住戶搭建一部分作灶間。像這樣全搭建的不多,必須是幾十年前搭的,房管所才允許,才有戶口。全搭了也隻十平米----它的下麵是三亭、二亭、底層灶間。亭子間不像亭子,它是存箱子、睡傭人、從前也住落魄的革命文人的地方。而曬搭四麵淩空,一門三窗,全部打開,很像高山上的亭子,望出去風景特佳!弄個老人在這兒飲酒作樂,就是醉翁亭,或醉婆亭!

    隻有這窩裏的人才體會艱難,吃喝拉撒睡都在這裏!她不是幹部子女嗎 ?怎麽落到這個地步?

    她原是住別處的洋房的,1969“一片紅”中去外地插隊,才一年,她生父含冤去世,繼母改嫁而遷了房,她在上海再無一片土,她被拔了根的。

    她流幹眼淚,死心努力做農民、做工人,成了家。原是再不想回這傷心地的,一轉眼夢醒,兒子已成大人,唸不進書,吵著要做上海人。她拗不過,苦苦哀求繼母和弟妹,給兒子落個戶口。沒人理她。幸好有父親一個堂姐,寡婦老太憐憫她,給了這個曬搭。兒子馬上來做臨時工。她不放心,正逢廠子倒閉,她提早辦了退休,帶戶口回到這曬搭。閑居發慌半年,她老房子的同學幫她覓到這飯碗。

    她有黨齡二十年了,作為基層黨員,除工作認真外,她也是有毛病的:愛接近領導,鑒貌辯色 ,不顯眼的打點小報告,連關係好的老薑也被她下過藥(樓下那兩個女人為此才巴結她)·······她有事向小杜、向所裏財務組匯報,事先想好正、反二套話的(也難怪她,那些中央大員,見最高不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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