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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鴉 (2)威風

(2012-05-04 08:39:20) 下一個



                                 二、威 風


    我們就來看西頭吧。一個初夏天氣的上午。

    地攤上已占滿了,烏壓壓一片。地麵有白漆劃分的格子,管地皮的工商已駕臨過,按格子收走了錢。衣衫襤褸的河南老漢叫賣嫩綠塊莖的蟹爪蘭、蔬菜似的兔兒花苞。衣著整潔而俏麗的江蘇姑娘吆喝雪白而濃香的茉莉花、梔子花和鮮紅的山茶花。東北的漢子帶著女人,守著一盆盆大片綠葉的君子蘭。他們皮膚白,衣服新潮(冷天是一律的皮襖),到吃飯時候,叫來炒菜、水餃,拿出白酒、辣火在攤旁大吃。白俄似的新疆人和黝黑的西藏人賣的是不倫不類的東西···

  最多是來自阿 Q 家鄉的人,他們男女老少齊上陣,挑著扁擔來的。巴掌大的有尖頭的虎刺、瘦小細枝的月季、灰禿禿山芋似的鐵樹頭、可疑的大蒜葉似的蘭花苗---亨個老倌拿出彩照,賭咒說到春節開出的就是這名貴的花----過年還有九個月,鬼才相信!

   差不多是上午生意最活躍的時間了,來人稀稀拉拉的,洋人一個不見。多半是踢著拖鞋的附近市民,他們把這兒當公園逛的,不用買門票,而能觀賞各地的花卉。他們的眼神和腳步稍有停留,攤主焦急地兜攬了:“爺叔,阿姨,你眼光好,我這花----”若有誰開口問一句,攤主激動得上前喋喋不休了。看客微笑的走開,攤主惡狠狠地瞅人背影咒罵,下誅語道:“還上海人呢,窮癟三!”“沒事來消遣老娘,四眼畜牲!”

   攤主們互相看看,都是“白板,沒開張”,大聲道:“上海人如今也沒錢,叫什麽下崗?”

   “對,下崗運動,人人要輪一次的。”

   “我曉得的,上海人把鈔票都換成股票了,結果呢,隻剩下零頭!”

   “也是上國家的當。”

   “連買花的錢也沒了?我們怎麽辦!”

   “你看他走路像個人,其實袋裏是手紙,還不及你我呢!哈哈----”

    突然,交談者的臉色變了,像有風吹皺了水麵,一波波蔓延開:

   “不好!政府來了!”

   “烏鴉來啦?哪裏?”
 
   “看呀,真是他!”

   “這討債鬼,他會不來!”

   “政府還帶了人---”

   “是眼鏡。大家別慌,不理他嗬!”

    連過路人也詫異地轉臉望過去,什麽人的名字會叫政府?什麽人是烏鴉?


    迎麵走來一個三、四十歲的瘦男子,黑西裝和黑皮鞋,笑眯眯的,眼睛很亮,得意地四下掃射。嘴上和下巴留少許胡須,兩隻招風耳都嵌了香煙---別人孝敬的。黑上衣永遠是敞開的,那塊紅布流裏流氣的係在皮腰帶扣上(做工不錯的西裝是廉價的進口的舊衣服,但沒人知道)。冒名牌的皮鞋和他一雙眼一
樣,賊亮!

    他帶的跟班是戴近視鏡的中年男子。臂上正規的套著助征員的紅袖布。慈眉善眼的相貌。胸前掛一個髒稀稀的售票員帆布包。耳朵上沒紙煙,手裏捏一枝園珠筆。

    領頭的小胡子姓衛,最早市場上都叫他小衛。因為他開口閉口“我代表政府---”,人家就叫他衛政府或政府,他欣然接受,洋洋得意。最近那跟班提醒他:上海話裏衛、偽同音,有汙蔑他冒充政府、揶諭他是漢奸的意思。他不相信,全不在乎。也不是因他常穿黑衣而叫他烏鴉的。那天去鳥店收稅,正逢買賣一隻黑羽的鷯哥,他驚訝道:“烏鴉也可以賣?賣這麽貴?”哄堂大笑。從此有了這諢號,在金盆寺叫開了。當然,個體戶們是當麵叫他政府,背後叫他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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