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害 怕
上海的幾家大報,某一天的頭版都印出套紅大字:
“ 華光大學----百年校慶公告
馳名中外、曆史悠久的本大學(解放前的華夏書院、華夏大學,文革中曾名東方紅大學)建校已經一百周年了······”
新退休的教師勞海月看到這則新聞,嚇一大跳,心怦怦不止。
在人生旅途上混到或熬到五、六十歲的,誰不害怕校友會呢?
尤其那些與人、與校幾十年再沒來往的,消息全無的,受此刺激,也許神思恍惚,甚至輾轉不眠。一人獨處,忽而大笑又忽而想哭。如煙的往事,死灰複燃,回避多年的問題,又擋在眼前。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麽?少年的理想,青年的憧憬·····那些回頭破血流、無法直麵的愚蠢,幼稚的歡欣與得意·····黑布蒙眼的長途轉圈,終點回到起點?
從前要好的同窗,無法想像他們的現狀。但願他們平安,而混得比自己差。否則,四目相對,會是怎樣的刺激!冒汗的羞慚?那幾位學問上與自己仿佛,暗中較勁的對手,他們頭上已有耀眼的光圈嗎?或還在潛伏地堅持研究?見了麵是問呢還是閉口?還有深藏多年的秘密,沒第二人知道的,關於柔情異性的思戀,見了麵依舊害怕地躲開?或上前攀談,終於能放肆地泄露一點?
人必須活到這年份,心態才得以平穩。有了自己的狗窩,金窩銀窩的事不想聽、不想見了,免得刺激。每人有自己的生活軌道,與他人的不相交。這山望著那山高。但別人那山豈是你能上的?你隻能老死足下的小山!
他定神看下去:“······已定於100周年的11月8日(星期六)那天上午,舉行慶典。望海內外曆屆校友互相轉告、同赴盛會。還請不忘帶好個人學術資料、榮譽證書(如院士、優秀企業家)·····”。他想,這括號裏是暗示,恨不能寫明:帶好錢包。母校永遠缺錢、永遠指望遊子的物質回報,是當今社會人人知道的·····那麽,想出名又怕出血的暴發戶、大人物要三思了,他一個窮教員怕什麽!
問題是在大學時代,他在班裏是被人瞧不起的小人物,人家看他簡直是低能:不會說話,開口即錯(他自己不這麽認為)。後來畢業分配又吃了虧。那段生活是並不太愉快的。所以他踏出校門後沒有回去過。
上海城的北麵是與海洋交界的長江口,那兒有好幾個島嶼,屬於上海的。其中有個島,近年興建了森林公園和原始生態濕地,風景優美,環境幽靜。靠海處有舊址新造的教員宿舍樓,我們的主人公勞海月,正枯坐窗口發呆。
住在市區是看不見海的。到這島上來,不是他本意,不是他求來的。他的名字是有名氣的算命瞎子起的。如今每夜他能在窗口---看海上生明月,這事情是蹊蹺的,好像冥冥中有鬼操縱了······他總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