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碗 （8）在家裏

              （8）在家裏

   這三年來他隻走二條路，一是去外地的公開文物商店，憑眼光買標價低的東西，等於是行業內流通，憑熟麵孔他能進店後的倉庫，看到有些盤子碟子，是乾隆前不準買賣，出口的，價錢太低廉，忍庵自己掏錢買下，回上海後轉給喜歡的朋友收著。他自己家沒法擺。還有，就是人托人，讓人家求他上門鑒定，一般沒有收獲，眼下趙家是個意外。

   他盼的就是意外！

   可是他不能去找趙家編故事。存心欺騙朋友！騙不成一鼻子灰，騙成了一旦戳穿，豈不難為情，沒有顏麵？

   忍庵陷入沮喪中。

   鑰匙聲和門開聲，滿頭銀發的老妻回家弄中飯。她在假發工廠退休，退休金很低，近來廠裏有活，她白天去幫忙，增加點收入。

   他慢騰騰起身，妻替他倒老酒。熱隔夜小菜，煮爛糊麵條。

   他在家每頓是最便宜的黃酒，菜也簡單，牙不好，總是豆腐打底，出外赴酒席，他留心隻喝最高級的酒，吃沒有嚐過的名菜，家中香煙也是低檔出外才帶中檔。他不必裝闊買高檔煙，別人會請他抽。

   老妻問他：“下午出去嗎？”

   “不知道。“

   “夜飯在家吃嗎？”

   “還不知道。“

   電視機在南房，夜晚他不去湊熱鬧，白天可以看，他看電視劇費神，打瞌睡，書啊報啊，家中全無，要麽還是去澡堂？

   忍庵喝悶酒，問老妻：“那個事她說什麽沒有？”

   “什麽事？”

   “房子。”

   “沒有，恐怕她不肯。”

   忍庵怒道：“她是要等我死！”

   他是要麵子的老派人物，在外人跟前談及家裏人，一百個好，妻是賢妻————甚至吹牛，說她以前在紗廠上工，他不許她做，讓她回家，她馬上聽從————學有錢人口氣。兒子是好兒子。媳婦最聽話，其實幾乎相反，他的忍耐性，涵養功夫到家。兒子沒出息，從小不要讀書，工資比老婆小，事事聽老婆。當初結婚，為兒子撐門麵，讓他們暫住大間，不料從此沒法更動。小孫女從10歲起長成大姑娘，反而一直塞在老倆口的小間。孫女倒是又乖又可愛，他不好意思翻臉。

   惡庵女兒也嫁得不好，女婿是窮鬼，酒糊塗，下崗了不肯出去做。女兒有怨氣，不大上門，忍庵在老城還分有一間祖傳的小破屋，小得不能住人，沒給女兒，給了兒子媳婦，讓他們遷戶口等拆遷，等了20年還沒動靜！忍庵始終沒有發作也因這一絲希望。家中隻有忍庵一人留戀，想念那小屋，他在那裏出生，度過青年少年，還是小刀會燒毀後重建的房子，貼鄰就是專演昆曲的當年最盛名的三雅園，也是全上海最早放英國電影的場所，父親在街對麵綢布店做賬房，維持一家人生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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