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碗 （16）懊惱

               （16）懊惱

   其實，這隻是忍庵複雜感謝的一小側麵，長期沉在底層生活，誰不夢想發點財？

   財運是找過他的！因為著忍庵能幹，解放前老板在五馬路以外另開一間小店，讓忍庵管理。三反運動來了。到處批鬥會，還有展覽會，三代青銅器走私出境，判了刑，自殺了幾個人。他老板也嚇壞，潛逃去內地，臨走把總店的寶物，塞滿一個枕頭——上百隻鑽戒和翡翠戒，都是北京買來自己鑲嵌的，日本人喜歡，另有一抽屜最好的明清扇麵。兩件東西托人交忍庵藏起。接頭出了錯。忍庵沒拿到東西，馬上報告了老板家裏。逃走的老板聞訊跳腳，要自盡，以為是公安局抄去或別人偷走。事冷了半年後，被忍庵發現壓在倉庫角落。無人知曉，他完全能吃沒的。可是他連夜送到老板家裏......
 
   以後他沒懊惱過，直到近年，眼看老板又吃香了，那麽多人發起橫財，他思念那抽屜。枕頭了，思念得心痛，心在流血，罵自己蠢貨，即使歸還，留下幾樣也是人之常情！況且老板又對不起他！忍庵可以失悔的良機，記得清楚的不下十幾件，唯有這一件沒法跟人談，隻能深埋自己的心裏，讓蟲去咬！
 
   忍庵告訴登喜老板如何對不起他，運動過後，老板知道沒事，又回上海也沒吃什麽苦頭。到公私合營時，古玩業全無生意，等於停頓了。外國人跑光，資本家又不敢買。各家店貨物報底價，出清單，然後算國家財產。國家照核定價給老板發定息，自執工資時，老板的膽小毛病又發作了，說越低越好，他這樣的老板，別人報是三百多，他報二百。替忍庵報得更低，忍庵那時已獨立管一家店，手下也有一，二人，不算私方代理至少是小業主，應有一百元，結果照老板報的，再套一個公式，三個月平均收入，最後成五十五元五角，他一下子成無產階級了。

   忍庵道：“這台三五牌鍾壓了我一世!退休前加過兩回不錯，可是，基數低，大勢已去！人家說這叫成也東家！敗也東家！我終究沒遇上個好老板，弄得這一輩子窩窩囊囊的，”

   登喜問他姑父情形，忍庵說文革前就死了，但有個兒子，1962年去了香港，還操古玩舊業。子女都不搞這行業，也傳不下去了，凡事有個了結。忍庵自己從不教子女看舊磁，這個專長要帶進棺材，反正他，他家都沒有發財的命。

   登喜道：“你的老板呢？”

   “死了。抄家那天嚇死的，葬禮我也去的，他有個女兒在澳門，前年在香港和我碰過頭，小時候一起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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