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去櫃裏拿來碟片,果然寫著胡湄二字, 對男人道:“評彈有陳雲捧場,人氣足······昆曲隻有康生喜歡,可惜是壞人”,說她們的沙龍是隻演失傳的老戲,講究原韻味、氣場。是民間一條線,與官辦一條線沒關係,互相看不起。外地的同誌者會找到這兒接頭,像青紅幫的碼頭。男人敷衍幾句,專心聽唱······是胡湄的嗓門,是旦角······好幾個折子,尋夢、思凡、醉歸、離魂······· 聽畢晃頭感歎,隻是說好,不敢多說話。女人默然看著他。
菜陸續上來,果然精致,量正合兩人的份。擺了一桌子。有一碗醉蝦,跑堂的現澆酒汁,撲撲的往外跳,扣上碟子,漸漸變紅,老烏看了害怕,勉強嘗了一個。女人胃口大開,一手持酒,嗜蝦不已······盡興後找話道:“烏先生,你不問我怎麽會昆曲?”
“想問的,可我是大老粗······”
於是女人說家史,爺這一方、娘這一方······原來是演藝家庭,又是梨園世家······外公是蘇州狀元之後······至於昆曲,家裏幾代人都會······男人恍然明白,怪不得她不像一般女工!而她的好化妝、待人有分寸,八麵玲瓏,都可以解釋了。
女人不斷地揩紙巾,臉紅微汗,老在想什麽事能逗起他說話興致:“我告訴你,我有個本事,會看手相,你相信嗎?”
“相信。”
“你手伸過來······不是這隻,男左女右······你的事業線斷了,這麽早!大約三十幾歲······”
男人驚呼:“對,是這樣!”
“你的家裏麽,祖上富裕的,有濃蔭······你現在是獨身。”
“獨身怎麽看得出,哪一條紋路?”
“你且說,對不對?”
“從精神上講,也許······”
“你太太人還在?”
“在心裏,死了二十年了。”
女人朝他翻白眼,又道:“不對呀,你外文老師,當然一直教到退休,怎麽中斷呢?”
“嚴格講,我是翻譯,英文、俄文,資料性的······文革一來就倒黴了,沒有再弄過······現在已經好了,待遇還可以。”
“現在老師待遇是好的。”
“是。”
男人有時看窗外,有時看手表,想告辭的樣子。女人感覺到他的冷漠,心扉是關上的,用話是撬不開:最近發生了什麽?他是不是在別處舞場有了新歡?或者是足浴、按摩這些低檔色情場所······怪自己沒本事:老烏至今是個謎。從前在大王廟,他的特點就是對女人下流。可是,對自己並不下流,沒有前進一步,反而退縮了······從前,她是接觸過有些人物的:表麵嘻皮笑臉、無聊隨和,其實內心傲慢、操守極嚴······老烏有點像,他好比是披一張白相人的畫皮,原身像中上層官員······看他今天在尊皇的言行,是令人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