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 廳 一
七月裏的一天下午。市區的某個冷僻小路上,有個一頭臨街麵的長形平房,屋頂是打補釘的:簡陋的老式黑平瓦頂拚接了一方白水泥頂。破舊的大木門半開著,人頭擠擠,看門上的告示:美術體紅字的大王廟舞廳的金屬銘牌上貼了張白紙,笨拙 的毛筆字:“本舞廳開滿二十年,最後三天,下禮拜打烊,拆遷,請奔走相告。”
人們議論紛紛,看來這次要真關門,那理由不消說:破房子太有損大都市的形象。肯定有秘密的決策,正有計劃地一個一個在消滅中。而它的廉價為勞動大眾喜歡,就顧不得了,可以去馬路上跳麽!果然從很遠地方聞訊的老舞客也趕來了,有深厚的感情嗬---大王廟是文革收場後本市第一批偷偷摸摸試探性開放的舞廳---- 一共隻有兩個!那時候的緊張、欣喜、抗議、爭辯······像重開放股票的衝擊波一樣,叫人沒法忘記。這個場子的好處是特別大、特別高敞,有兩百多個座位----全是人家不要的破木椅、舊沙發。早年毀掉的寺廟廢址上重造的小劇團的演出場地,外省跑江湖的小劇團也來此走穴,曾頗有名氣。地板雖舊,是細條子的硬木,比別人家舞廳的磨石子地坪好多了。逢雙休日還有個二人樂隊登台,青黃胖臉的男瞎子彈電子鋼琴,傳說是他相好的紅頭發女人充作鼓手,手腳齊動,不熟練的管五、六麵鼓······
離開場還有個把小時,已經沒有空位了,占好椅子的人悠然回到吧台,拿麵盆裏免費的黴幹菜似的粗茶梗子,泡自己的茶。幾個老客叼著煙,在安慰女老板,勸她想開些。女老板是約五十歲的成熟老練女人,神色沮喪,她接別人手承包舞廳才六年,每年先交出二十萬,之後是淨收入。大家知道她早離婚了,目前是每年換一個同居男人,讓他協助管理舞廳----管理四、五個外地人boy。她言談舉止是得體的,並不風騷,心愛的獨生女已經上大學。
音樂還沒開始,腳癢的人已經下舞池活動了,而且老是那幾個鏡頭:一個羅圈腿男子,人都站不直,卻擺出架子跳拉丁舞,莊重得意·····瞥見他的比他年紀小一半的女舞伴進門,連忙止步,一臉 諂 笑迎上去······
一個戴茶鏡、大包頭、背帶褲的人,空舉雙手,獨自繞場一圈又一圈,他笨得任什麽舞都作三步跳,而毫不理會大家的譏笑。
一個穿得寒酸的禿頂男人,正動手輔導幾名妖豔女子。他是自學成的江湖中醫,到處吹他的秘方。他的舞藝幼稚,身邊卻老有三陪女的學生,傳說他是吃著碗裏,看著鍋裏,都會是他的相好,所以是免費教學······
兩個穿得暴露的時髦女人,一高一矮,擁抱著跳花式對舞。情愛流溢的眼光互相粘住了,甜得要滴下蜜來,動作文雅而抒情,不乏獨創和即興發揮的,很好看,她們從不和男人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