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
真是禍不單行。Very 酒吧一連發生了兩起惡性打架事件,第一起是暴發戶張揚、錢廣和無業遊民呂有貴之間歐鬥,錢廣被打得魂飛魄散,落了個腦震蕩的後遺症。第二起是處長朱純才和副處長邢嚴福互相打鬥,朱純才被打得頭破血流,差點見了閻王。警方調查了這兩起惡性打架事件,發現都是為了爭奪胡靜發生的。因此通報了S音樂學院,通報的全文如下:
S音樂學院領導:
近來,Very 酒吧連續發生了兩起惡性歐鬥事件,結果兩人傷勢嚴重。我們調查的結果,兩起事件均與你校學生胡靜有關。我們建議,你們應當對學生加強管理,勸說他們不要到娛樂廳唱歌跳舞。
XXX派出所
1992年11月10日
S音樂學院領導接到警方的通報,感到有失尊嚴,堂堂學府竟然出了胡靜這樣有損於學校榮譽而不知廉恥的學生,於是立即召集各係和有關部門負責人開會,要求各係加強對學生管理,嚴禁學生去娛樂廳唱歌跳舞,宣布了開出胡靜學籍的決定。
會議室的氣氛很緊張,空氣似乎要爆炸!雖然室內還沒有暖氣,但人們都感到渾身燥熱。
參加會議的人對開處胡靜的決定展開了激烈的爭論,大多人提出了反對意見。
秦超眼裏閃爍著慍怒的光芒,用右手不住地搓著自己腮幫上濃密的胡須,來控製自己的激動情緒,手指微微顫抖著,極力用平靜的語氣說:“單憑警方的通報,就作出開出胡靜學籍的決定,理由恐怕站不住腳。”他說話的聲調不高,但立即引起了強烈反應。
“我看理由很充足,酒吧的兩起打架事件都與她有關,也就是說她就是打架的禍根。開除她是理所當然的。”汪宇一臉嚴肅的神態,理直氣壯地大聲說,一邊用右手的食指,不住地敲擊他麵前的桌麵,發出砰砰的聲響,仿佛這樣做,能增加他的話有說服力,讓別人信服他。
汪宇是教務副處長,五十出頭,瘦高個,長臉盤,一頭雪白的頭發,思想有片麵偏激,說話總是透出自以為是的口氣,人們因此送了他一個外號,叫他汪吹牛。
汪宇的話音一落,曹風接著用渾厚悅耳的男中音說:“我看不能不加分析地就認定胡靜就是打架的禍根。比如,兩個饑餓的人在一起走, 看見路上有一塊麵包,誰都想吃這塊麵包,為了爭奪到手,互相打鬥,結果其中的一人被打死。你能說那塊麵包是禍根嗎?”曹風臉上帶著嘲諷的神色,據理力爭,反駁汪宇的意見。
曹風是聲樂係係主任,年僅五十,中等個頭,容貌清秀,舉止瀟灑,充滿了活力,給人一種熱烈地感覺,是國內有名氣的歌唱家。
“你的比喻不恰當。麵包不是人,而是物。”汪宇紅著臉反駁。
“麵包是物不是人,一歲的孩子也知道,還要你說嗎?”曹風不以為然地說,“警方的通告非常概括,含糊其詞,隻說兩次打架與胡靜有關。到底胡靜有啥錯誤?打架是她挑起來的嗎?如果是,她是咋挑起來的?還是別人為了爭奪她唱歌而打起來的?如果是前者,胡靜當然有錯誤,至於錯誤的程度夠不夠開除學籍,我們還得具體分析。如果是後者,打架的事與胡靜無關。我們隻是教育她今後不要去酒吧唱歌。”
曹風的話音一落,大家接著七嘴八舌地開腔發言:
“好!曹主任說得好!”
“胡靜在酒吧的兩起打架事件中扮演著啥角色,我們並不清楚。”
“在這種情況下,就草草地作出開除她學籍的決定,是不理智的,也是不負責任的。”
“活說回來,開除學籍也是一種教育方式,但我們必須對學生負責,我們對犯錯誤的人能拉的就拉,絕不能推,這樣做對她個人,對國家都有好處。”
“胡靜是個很優秀的學生,十年樹人,我們培養一個有特殊專長的人很不容易。聽不久去世的馬教授說,她有希望唱紅大江南北。建議校方重新考慮對她的處分決定,‘刀下留人’!”
秦超用不可置疑的口氣插話:“我看,我們有必進一步調查一下,酒吧的兩次打架事件究竟和胡靜有啥關係,然後再考慮如何教她。”
“好!好!這個建議穩妥。我們不能草率地開除一個學生。”大家異口同聲地讚成秦超的意見。
到這時,會議室的氣氛漸漸輕鬆下來。
會議否決了開除胡靜學籍的意見,決定由教務處和學生處調查胡靜與酒吧的打架事件的關係。
一天下午,天空陰雲密布而低垂,光線昏暗,寒風呼嘯,甬道兩旁的樹木仿佛痛苦地搖晃著樹冠,殘留的枯葉瑟瑟顫抖,發出令人驚懼的尖利聲響,好像神話中的冤魂屈鬼在哭泣。
校園裏到處湧動著令人沮喪的氣氛,透出一種讓人驚懼的東西,仿佛有什麽未知的恐怖事情要發生。
不少學生覺得空氣中好像缺少了氧氣,呼吸感到困難,感到困倦,不像往日那樣興奮。
下課後,胡靜和肖嵐手拉手向操場走去。
胡靜說:“我今兒覺得心情很壓抑,不像往日那樣興奮。”
肖嵐說接著說;“我也覺得頭有些昏,感到到有些慵懶。”
巴圖從她們後麵大步流星地趕上來,說:“胡靜,秦超老師讓你去年級辦公室找他。”
“啥事?”
“不知道。”
“那我就不去玩去了。”胡靜說著,鬆開肖嵐的手,返回了聲樂樓。
學生宿舍樓前的布告欄周圍,聚集了一大群學生,麵露驚訝、嚴肅和憤慨的神情。一些人踮著腳尖,伸著脖頸,爭著看布告。一些人睜著好奇的眼睛,急切地向別人打聽布告的內容,還有一些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憤怒地大聲議論:
“什麽布告,這麽吸引人的眼珠子?”
“處分學生,還會有啥好事兒?”
“誰又受處分啦?”
“聲樂係胡靜。”
“什麽處分? ”
“留校察看半年。”
“什麽原因?”
“她在酒吧唱歌。”
“扯淡,在酒吧唱歌的學生就給處分,學校就該改名兒叫處分學院了。”
“處分決定上說,Very 酒吧近來發生了兩起打架事件,都與她有關。”
“她參與打架了嗎?”
“處分決定上沒說。”
“說是說了,說得很含糊。”
“怎麽說的?”
“隻提了兩次打架都與她有關。”
“這他媽的像啥理由?”
“應當寫清楚,到底與她有什麽關係?她參與策劃?還是幕後指揮?還是赤膀上陣打手?”
“你說得對。”
“處分人的原因不能含糊其辭。”
“學校不把學生當人看待,隨意處分學生。”
……
從學生們的議論來推測,這個學校對學生的耐心教育做得較差,行政處分學生過多;給胡靜的留校察看半年,理由不足。
與此同時,在聲樂係的年級辦公室,秦超正和胡靜談話。
胡靜坐在秦超的對麵嗚咽著,一邊用手背不住地擦著眼淚。樣子看上去十分可憐,即使你是個鐵心腸的人,看見她那哭成一個淚人的模樣,也會產生惻隱之心。
秦超用同情的目光望著胡靜,心裏很不好受,他知道,酒吧的兩起打架事件與胡靜沒有任何直接關係,學院對她的處分太過分,正如人們說的那樣,要一棍子把人打死!胡靜是冤枉的。
兩人默默地對坐著,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秦超開了腔:“學校對你的處分,我也感到意外。不知道他們為啥做出這樣的決定。”他說話的語氣透出了驚異和氣憤。
停了片刻,他用安慰的口氣說“你對處分有啥看法可以提出來!我可以向上反映。”
胡靜透過滿眼的淚水,望了一眼麵前的秦超,發現他用同情的目光望著她,心裏感到了些許安慰,同時也感到慚快。
她蠕動了一下嘴唇,好像要說什麽,接著微微地搖了搖頭欲言又止。
“你說吧,在我麵前想說啥都行。我理解你。”秦超用寬慰的語氣說。
“是,是我不好,沒有聽你的話,在酒吧唱歌。”胡靜抽泣著說。
“你有困難,需要掙錢養家,需要掙錢還債,所以我沒有特意強製你去唱歌。還有,我信得過你,你能把握自己,不會發生出格的事。從你那次遇到歹徒襲擊後,我隻擔心你在回家的路上是否安全,後來知道有巴圖陪伴,我就放心了。可是萬萬有想到會弄到這個地步!”秦超說到這裏突然站起來,踱起了步子,臉上露出了一籌莫展的神態。
他沉默了足有五分鍾,語氣沉痛地說:“我沒有盡到幫助你的責任,感到很愧疚。”
他的話是發至肺腑,而絕不是虛偽的敷衍。他是個非常正直而很富有人情味兒的人,對人滿腔熱忱。胡靜是他的同鄉,是他的好朋友陳曉的女友。陳曉出國前,他答應陳曉好好照顧她。可是眼下她受到了留校察看處分。他要對她負教育的責任。他心裏很不好受,覺得對不起胡靜,也對不起陳曉,開始責備自己。
“秦老師,這不是你的責任。怪我沒聽你的話,去那個酒吧唱歌。” 胡靜極力控製自己的感情,停止了哭泣,通情達理地說,“如果因為我去酒吧唱歌,處分我,我接受。可是因為在酒吧消費的人打架,處分我,我想不同,感到冤枉。我不能接受對我的這種強盜邏輯的處分,因為我根本不知道他們因為我打架,而且,他們打架,我也不在場。”
胡靜的話合情合理,她真是冤枉的。
秦超聽了胡靜的話,老半天沒有出聲,他給胡靜倒了一杯白開水,放在她麵前, 重新坐下來,用右手捋自己的絡腮胡須,若有所思地望著麵前的桌麵,心中湧起了波瀾般的思潮:在這個世界上,從古至今受冤屈的人太多了,到哪兒去講理?這是個強權有理的世界,“我說你行,你就行,我說你不行,你行也不行。”這是權勢膨脹的那些人慣用的一個潛規則。這條潛規則演繹出一種恐怖的強盜邏輯——我說你有錯誤,你沒錯誤也有錯誤。我們的祖先非常聰敏,兩千多年前就創造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個成語,揭露了強權者的霸道。由於強權的霸道,冤魂屈鬼到處出沒!
想到這裏,秦超仿佛忘記了代表學校和坐在他對麵的胡靜談話。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 他重新抬起頭來,用敬佩而同情的目光注視著胡靜淚跡斑斑的麵孔,決定不向她講那些口是心非的虛偽的大道理,諸如“要正確對待,不要背上思想包袱,努力改正錯誤,爭取撤銷錯誤” 等等 。他要向她說心裏話,不禁讚揚道:“你的看法正確,態度很端正。你是個非常優秀的學生。那個處分對你不公,你也不要去太在乎它,權當什麽事也沒有發生。你該咋就咋。”
胡靜聽秦超的話,臉上掠過一絲寬慰的神情,無奈地說:“可是處分我的決定已張貼出去了。”
“他貼他的。既然你沒錯誤,管它幹啥?對那張紙,自然會有公論。”
“這種處分對我是極不公正的!”
秦超好像還想說幾句安慰的話,突然覺得,當一個人受到不公正待遇時,任何安慰的話都顯得十分蒼白,都沒有力量,都不會對他起到鼓舞作用。
第二十二章
胡靜和秦超談完話,情緒仍舊非常激動,躺在床上,麵容憔悴,猶如大病初愈,噙滿淚水的眼裏冒著怒火。
肖嵐坐在胡靜床邊的一個木頭方凳子上,用同情而關切的目光默默地注視著她憂傷的麵容,雙手緊緊地握著她的一隻手,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安慰她的話。
過了老半天,肖嵐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淡淡地說:“該吃晚飯了,我們去食堂吃飯吧。”
“你吃去吧,我不餓,我的頭有些發漲,想睡一會兒。你給我買一個饅頭,再買少許鹹菜。”
“那好吧,你好休息一會兒吧。”
肖嵐離開宿舍後,胡靜翻了個身麵朝牆壁,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她忽忽悠悠地走出了宿舍,發現校園裏非常空靜,靜得像家鄉的山穀;天空瓦藍瓦藍的,藍得讓人心醉;地上鋪著一層白皚皚的雪花,樹木枝頭上都掛滿了潔白的碎花。但她並不感到驚訝,覺得仿佛世界本來麵貌就是這樣。她沿著通往荷花池的那條彎彎曲曲的小道走去,感到腳下軟綿綿的,好像走在棉花墊子上。突然前麵出現了一隻潔白的蝴蝶,扇動著一雙翅膀,吃力地向前飛舞。她緊緊地尾隨著它,正要伸手去捕捉,那隻蝴蝶突然消失了。她停下來,四處察看,卻不見蝴蝶的蹤影。她突然聽見背後有人叫她的名字:“胡靜!胡靜!”她回頭來,看見馬聰教授向她走來。馬教授走在她麵前,停下來問:“你在找啥?”
胡靜說:“我看見一隻潔白的蝴蝶,想抓住她,可是怎麽也抓不住。不知道它飛到哪兒去了。”
“一隻蝴蝶?”馬教授嘴角掛著嘲諷的微笑,意味深長地說, “對於它來說,你太強大了!它隻好躲起來才能保護自己。我們人應當學習它這種生存哲學。”
“你的意思是——”胡靜眼裏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在強大的勢力麵前,隻有躲藏起來,避開鋒芒才能保存自己。”
“噢,我懂了。”胡靜眼裏露出興奮的光彩,
“你跟我來看一出戲!”馬教授誘惑著說。
胡靜跟著馬教授進到一間小房子裏,裏麵的光線非常昏暗,很長時間眼睛才適應。她看見有一個隻綿羊站在牆角,渾身哆嗦著,眼裏露著驚恐的神色,可憐巴巴地瞅著一個手裏握著皮鞭子的壯漢。突然,那壯漢舉起鞭子使勁抽打那隻綿羊,鞭子連續發出“啪啪”的聲響。那綿羊被迫蹲在牆角,“咩咩”的不住地叫,仿佛在求饒。可是,那壯漢沒有住手,繼續抽打它。那綿羊突然停止叫聲,眼睛倏地閃出了一縷紅光,縱身跳起,向那壯漢撲來,一頭把他撞倒在地,從他的身上越過,瞬間消失在門外。
“戲演完了,我們走吧。” 馬教授幽默地說,“你看出點啥名堂?”
“那人太狠了,使勁打那隻羊。”胡靜憤憤地說。
“我的意思是,這出戲說明個啥道理?”
“我覺得,那人應當愛護那隻羊,不應當虐待動物。”
“你沒看懂這出戲呀!看來你的悟性不怎麽理想。”馬教授笑著說,“ 我告訴你吧,這出戲的寓意是,對於不公正的待遇,隻有用正義去反抗,才能維護自己做人的尊嚴。”
……
“睡著了嗎?”肖嵐的問話將胡靜從夢中驚醒,“快起來吃飯吧,除了你要的饅頭和鹹菜,我還給你打了二兩小米粥。”
讓人垂涎的小米粥香味兒,在屋裏彌漫開來。
“好香啊!謝謝!”胡靜翻身坐起,用手背揉揉眼睛說:“我睡著了,做了個夢,夢見了馬教授,他說,對於不公正的待遇,隻有用正義去反抗,才能維護自己做人的尊嚴。他還說,在強大的勢力麵前,要避開鋒芒,才能保護自己。”
“學院對你的處分太不公正了。”肖嵐憤憤地說。
胡靜接過肖嵐遞上的飯盒,說:“學院給我的處分,我不僅不能接受,
也不能沉默不言。為了維護我的尊嚴和人格,我要對這種不公正的處分表明自己的態度。我要寫出來,貼在布告欄上。”
“你寫吧,我支持你。”肖嵐語氣堅定地說,“我還要聯絡同學寫小字報支持你。”
第二天早晨,胡靜用小字報的形式貼出了自己的申明。小字報是用紅墨水寫在一張16開潔白的紙上,白紙紅字互相映襯,表明她的心地純潔,態度鮮明。
這小字報貼在學院對她的處分決定旁邊,內容如下:
申明
我不能接受學院對我的處分,因為我行為端正,沒有錯誤。我不認識他們,他們打架我不在場,與我有何關係?給我處分是強盜邏輯!
88級聲樂班胡靜
1992年11月20日
她的申明內容隻有寥寥數語,但是一字千金,非常有說服力,立即引起強烈反應。不到半天功夫,支持胡靜的小字報飛上了學生宿舍樓牆壁,飛滿了布告欄,嚴嚴實實地蓋住了學院對胡靜的處分決定。
有一張小字報從思維和內容來看,頗為特殊而有趣,故將它抄錄如下:
開除教務處副長汪宇的決定
今天上午我院XX係X班發生了三起打架事件,其原因都與汪宇有關,參與打架的同學因為對他的人品的看法有爭議。
S音樂學院
1992年11月20日
不用說,這張小字報的威力很大,好像爆炸了一顆原子彈,震醒了沉睡的人們。於是人們開始關注對胡靜的處分,紛紛向院有關領導反映撤銷這個處分決定。然而,事與願反,學院反而開除了胡靜的學籍,理由是胡靜目無組織,用小字報煽動少數學生鬧事,擾亂並破壞了學院安定團結的教學秩序。
常言道:小腿拗不過大腿。學院開除了胡靜的學籍,壓製了人們的言論,製止了小字報飛滿牆的現象。
學院開除胡靜學籍的處分像一隻殘酷的手,把她從陽光燦爛的花園推進了陰暗冰冷的地窖。
胡靜離開學院的那天夜裏落了一場雪。
早晨雪停了,天放晴了。天空灰蒙蒙的,太陽像貧血病人的臉,白燦燦的,沒有生氣。狂風伸出無形的手,抓起地上的積雪肆意揚撒;粉末似的雪花在空中亂舞,讓人行人睜不開眼睛。
胡靜沒有和任何老師告別,包括秦超,事先也沒有告訴任何同學,包括她最要好的同學肖嵐和巴圖。
天剛麻麻亮,她就悄悄地離開了宿舍。
她走出了校門,回頭依依不舍地望了望,心頭一酸,眼淚像泉水般地湧了出來,猶豫了片刻轉身離去。
街上非常寥落,看不見一個人影,大風吹著電線,發出嗚咽的聲響,仿佛在泣訴。
胡靜沿著一條通往大街的單行道踽踽獨行,腳下的積雪發出了“吱嘎!吱嘎!”的聲響。一隻白色小狗蹲在路旁,胡靜從它身邊走過時不經意地瞥了一眼,發現它眼裏噙滿了亮晶晶的的東西——淚水,一陣同情感用上了她心頭。但她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向前走去。沒走幾步,她聽見背後有窸窸窣窣的聲響,回頭一看,原來是那隻小狗,一瘤一拐地跟在她後麵。她自言自語地說:“真可憐!是誰家的狗?它腿有毛病。狠心的主人把它拋棄了。”她突然覺得自己和這隻小狗一樣也被人拋棄了!於是,她彎下腰去將它抱了起來,用一隻手撫摸著它那冷涼柔軟的毛皮,喃喃地說:“我倆有同樣的命運,都被人主人拋棄了。我們相依為命吧。”
快要走出到單行道的盡頭,她聽見背後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但沒有回頭,隻是向路邊靠了靠,給後麵的人讓路。
“你上哪兒去?”巴圖氣喘籲籲地說。
胡靜聽出是巴圖的聲音,停下了腳步,轉過了身子,淡淡地說:“我不知道!”
“不知道?”巴圖低頭瞥了一眼她手裏的行李包,然後抬起頭,用疑惑的目光注視著她淚痕斑斑的麵孔,“你是不是要走?”
“你咋知道我要走?”胡靜反問。
“我每天這時候沿著這條街跑步。”巴圖說,“要不然,我恐怕看不到你了。”
巴圖將胡靜手裏的行李包要過來,接著說:“你不能就這樣悄沒聲地離開呀?”
“我已經不是這個學院的人了,自由了,想去哪兒去哪兒,再沒有必要驚動別人了。 ”
“我的意思是,你咋也得讓我知道呀!”
胡靜沒有吱聲,用炯炯的目光注視著前方的積雪。
巴圖心裏很亂,不知道說什麽好,默默地走在她身旁。
“這小狗是咋回事兒?”巴圖突然發現胡靜懷裏抱著一隻白毛小狗,感到你驚訝。
“剛才在路上撿的。它怪可伶的,腿有毛病,狠心的主人把它拋棄了。”
巴圖心想:“你多善良啊!自己還不知道下一步咋辦?還同情這隻小動物。”
胡靜接著說:“我決定帶著它,我走到哪兒,將它帶到哪兒。我們倆相依為命。你知道,我也是被人——被學院——拋棄的。”
巴圖想找一句最溫馨的話安慰她,可是老半天沒有找到,隻是實實在在地說:“你別太悲觀。老天有眼。你的未來是陽光的。”
“謝謝你的吉言。”胡靜感激地說。
“再說,還有我哩。”巴圖紅著臉說:“過一年多,我就畢業了。我會讓你幸福的。我們一起回我的家鄉——科爾興草原。哪裏的人們需要我們的歌聲。阿爸阿媽會非常喜愛你的。”巴圖趁機一口氣向胡靜傾訴了衷心。他說話時,語速特別快,生怕胡靜打斷,話一停就忘記自己說了些什麽,覺得好像在說夢話。
胡靜抬起臉,瞥見巴圖的臉漲得通紅,額頭和鼻尖上沁出汗珠,心頭一震,一陣激動向她襲擊來,她感到心裏熱呼呼的,全身在微微顫動,眼裏閃出了淚花,但很快冷靜下來。她想說:“謝謝你,你會找到比我更好的伴侶,我們隻能做好朋友。”但話到嘴邊,又打住了,她想讓這個美好的的想法常駐在他心裏,鼓舞著他愉快地生活學習
“那麽說你同意啦?”沒等胡靜吱聲,巴圖就急著問。
“這——”胡靜不知道怎麽回答他的問題,才能既表達她的想法又能使他滿意。她想了想,接著說:“我相信命運,看命運之神將來咋安排吧。”
她這句話給了巴圖一線朦朧的希望。他聽了感到非常激動,非常幸福,但找不到恰當的話語來表達自己的心情,因為他從小學習蒙語,漢語的表達能不太好,隻是顫抖著嗓音說:“我心裏高興得很!好高興!”
突然,一股旋風卷著積雪平地掀起,向他們迎麵襲來,巴圖迅速轉身,站在胡靜麵前, 他那高大的軀體像一堵又高又厚的牆壁,為她擋住了風雪。
白茫茫的旋風在他們周圍繞了幾圈,仿佛窺視他們的秘密,然後向北刮跑了。
胡靜偎依在巴圖的懷裏,頭靠在他那溫暖的胸前,雖然隻是幾分鍾,但感到了庇護的安全,激動得渾身戰栗不已
旋風過去,胡靜從巴圖懷裏掙脫出來,發現巴圖脊背上和頭發上沾滿了雪,從後麵咋看起來,像個雪人,一陣感激湧上心頭。
巴圖突然問:“告訴我,你下一步有啥打算?”
胡靜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想先找一個娛樂廳唱歌,然後再作下一步打算。”
“我看可以。你還在Very 酒吧唱吧。 我還去陪你。”
“我先到別處找找看,能找到的話,就不在這個酒吧唱了。即使在這裏唱,你也沒必要陪我了,因為我要住在那裏,不要但心在路上的安全問題了。”
她心中有一片理想的天空,想憑借娛樂廳霓虹燈閃爍的舞台,飄起幸福的彩雲。
第二十三章
胡靜離開學校的那天,是那年入冬以來最冷的一天。灰色的雲層低低壓在北京的樓群上方,雪花紛紛揚揚不住地飄落,仿佛要把這座現代化大都市肮髒的東西用潔白蓋住,變成永遠冰清玉潔的世界。然而,狂風跳出來幹預,它暴跳如雷,呼嘯肆虐,把地上的積雪抓起,狠狠地拋在半空,和飄落的雪花參合在一起,將京城攪得混沌不堪,仿佛開天辟地的前夜。
胡靜心裏懷著幽憤和冤屈,纖弱的身子頂風冒雪,穿過小巷越過大街,尋找自己不可知的人生驛站。
在這茫茫人間,她感覺自己好像一個被人遺棄、含著悲憤、流落在荒島上的人,前途十分迷茫。
那天上午,胡靜來到人間天堂門前,想進去碰碰運氣。觸景生情,她塵封的記憶突然被掀開。兩年前她和陳曉來這個娛樂廳唱歌的情景展現在她眼前,她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那兩扇緊閉著的褐色大門,頭腦裏出現了幻覺,看見自己和陳曉手挽手,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推開門走了進去。突然,那兩扇門從裏被又推開,她和陳曉一前一後走了出來,她眼裏冒著怒火,陳曉一臉疑惑的神情。她耳畔響起了老板娘從嗓眼兒擠出的粗俗聲音:“有個客人要你陪他一夜,給你十萬塊!”她仿佛看見老板娘擠眉弄眼的醜惡神態,於是猶豫了片刻趕緊走開。
她心裏燃燒著強烈的渴望——要找一家小娛樂廳唱歌,作為自己混入紅塵的起點。她認為小娛樂廳比較幹淨,因為通常有錢有勢的人不去消費。她不了解,再幹淨的廁所也會有蒼蠅和蛆蟲。她在街上到處轉悠,逢人便打聽娛樂廳,雖然找到了幾家,可是門戶緊閉, 門板緊上,門臉兒簡陋,甚至沒有霓虹燈招牌,看來生意很不景氣。
她在街上遊蕩了一天,沒有如願地找到娛樂廳,非常沮喪,感到身心疲倦,心灰意懶決定先去人間天堂唱歌,以後視情況再考慮換地方。
傍晚,雪停了,風住了。
人間天堂門外的霓虹燈剛剛開始閃爍,胡靜推開門,拖著疲憊的身軀走了進去。
老板娘喬芬鈺正和幾個男員工吵吵嚷嚷地說話,看見一個體態優雅的姑娘走進來,立即閉上嘴,用疑惑的目光盯著她,妖裏妖氣地問:“你找誰?”
“我找喬經理。”胡靜禮貌地說。
胡靜雖然在這裏唱過歌,但隻是幾個晚上,因此她和老板娘互相印象不深,事隔已有兩年之久,互相早已淡忘,所以她們彼此沒有認出對方。
“我就是。”喬芬鈺的口氣透出了暴發戶的那種傲慢。
“噢,你好!”胡靜眼睛一亮,疲倦的臉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兩年前我在你們這裏唱過歌。我叫胡靜。”
“兩年前?”喬芬鈺眨巴著眼睛上下打量了胡靜一番,搖著頭說,“我不記得了。在我這兒唱過歌的姑娘不少,你來啦我走啦,誰還能記著?”
“我和我的男朋友一起來唱了幾個晚上。他的個子很高,一米八五以上,長得很帥氣。”胡靜用讚美的語氣向他提示。
喬芬鈺的圓盤臉上漸漸露出了笑容,驚喜地叫道,“啊呀!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她的眼珠子飛快地轉動著,她顯然在回想,腦海裏頓時出現了一個身材高大,英氣勃勃,舉止瀟灑的美男子。
她接著興奮地說:“你的男朋友姓陳,叫個陳啥來著?”
“陳曉。”胡靜說。
“對!對!陳曉。你看,我這記心真不中用!”喬芬鈺眉飛色舞地說,眼裏放出了意味深長的光芒,臉上飛起了紅暈。
“這長時間了你還能起他姓陳。你的記心真好!”胡靜讚揚道。
“是陳曉,不,不,是你們倆給我的印象好。”
胡靜還記得,當時她發現喬芬鈺總是色迷迷地瞅著陳曉,找借口和他搭訕。為此,她還暗中吃錯,現在想起來,有些可笑。
喬芬鈺記起,她一看見陳曉,就喜歡上他了。
她還記起,那天晚上她向胡靜轉達了一個客人要花十萬塊讓她陪一晚上那事兒,胡靜的神態很清高,沉著臉子沒搭理她,拉起陳曉的手立即走出了娛樂廳,使她感到非常尷尬,從此他們再也沒來唱歌。但陳曉的英俊的形象喬芬鈺一直沒有忘記。
“啊呀!見到你太好了!你的男朋友陳曉沒來嗎?”喬芬鈺興奮地手舞足蹈。
“他在國外。”胡靜的眼裏掠過一縷不易覺察的憂傷。
“哦!”喬芬鈺臉上露出了一絲失望的神色,接著換上了冷冰冰的口氣問,“你來我這兒是消費還是——?”
喬芬鈺沒有說出後半句話,因為她認為她的意思不言而喻了。其實,憑自己的經驗,她一看胡靜疲倦的神態,手裏的行李包和懷裏的白色小狗,就知道她來的目的。她記起當時不少客人對這個胡靜垂涎三尺,心想:“沒想到她自己又找上門了,要是能說服她同意陪酒,她就是財神爺給我送來的一棵搖錢樹。我不能輕易答應留下她。人都是這個德行,對很容易得到的東西不珍惜。如果她像以前那樣清高,堅持隻唱歌,不同陪酒,我就讓她立刻滾出去。”
“我想來唱歌。”胡靜臉上露出了窘態。
“你是不是想住在我這兒。”喬芬鈺瞅了瞅胡靜的手裏的行李包。
“是的。”胡靜說著,把行李包放在了地上
“啊呀,真對不起,胡小姐,我這兒唱歌的人夠了,也沒有地方住。”喬芬鈺狡黠地用眼角瞟著胡靜,觀察她的反應。
喬芬鈺的話像一桶冰涼的冷水突然澆到了胡靜得頭上,她怔怔地站在那兒,不知道咋辦。她聽得出喬芬鈺不接受她。
那隻京巴狗抬起頭來,用水汪汪的眼睛望著胡靜的臉,呲著雪白的牙,發出了嗚嗚聲,仿佛安慰它的主人。
喬芬鈺見胡靜呆呆地站在那兒,臉上露出了窘態,暗自高興,心想:“看來她不像以前那樣清高了,她肯定急需要掙錢,或者出了別的事兒,才冒著大風雪出來找工作。要是這樣的話,她不會不接受我提出的條件。”
於是,沒等胡靜說話,喬芬鈺接著說:“你如果願意陪酒的話,我可以考慮想辦法留下你。”
很明顯,如果胡靜隻想唱歌,喬芬鈺是不會接受她的。但胡靜也不能答應願意陪酒。她說:“我不會喝酒,喝一口就就上頭,就嘔吐。”
“你的意思是,不願意陪酒,是嗎?”喬芬鈺陰沉著臉子問。
胡靜猶豫了一會兒,說:“我隻想來你這兒唱歌,不想……”
“我還忙著哩,你不願意陪酒,就算了。你去別處看看。”喬芬鈺打斷胡靜的話,冷冷地說,眼裏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說完,她把胡靜撇下,去忙自己的事了。
胡靜的熱情突然消失了,生平第一次感到謀生的艱難。
她提起行李包,一邊轉身一邊說:“喬經理,再見!”
“祝你好運!也許有要唱歌的地方。”喬芬鈺言不由衷地說,“不過,我的門兒為你開著,你好好想想,願意陪酒的話,回我這兒,我歡迎!”
胡靜沒有聽清喬芬鈺說些什麽,匆匆走出人間天堂。
夜幕已經拉開。積雪覆蓋著的街道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人行道和車道。路上印著幾道深深的車轍,車轍旁邊的積雪被行人踩出的一條小道,像一條白色的巨蛇向前蜿蜒爬行;昏黃的路燈照得皚皚白雪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對於胡靜來說,這是一個冰冷而無情的夜晚。
胡靜想找個旅店住下,明天出來繼續找工作。她肩上扛著行李包,懷裏抱著那隻京巴狗,沿著行人在雪地上踩出的人行道,深一腳淺一腳地踽踽獨行,奇形怪狀的身影在她身旁移動,腳下的積雪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在寂靜的深空蕩漾。
街道兩旁的店鋪都已上了門板,緊閉門戶。路上的行人很少,非常寥寂。 胡靜邊走邊查看店鋪的招牌,逢人便打聽,希望找到一家落腳的旅店。她走過兩條街道,也沒有找到一家旅店,突然感到非常疲勞,兩條腿變得仿佛千斤重,吃力地向前移動著。
走到一個十字路口,她停下來辨別方向,突然聽見背後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她還沒有來得及回過頭來看,一個高大的男人從她身邊飛快地跑過,掀起的積雪,濺了她一身,她覺得一股冷風向她襲來,同時好像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右腳,隨即麵摔倒在雪地上,肩上的行李包甩出了老遠,懷裏的京巴狗也掉在了地上。京巴狗在積雪上打了幾個滾,站起來,用驚恐的眼神望著主人。
胡靜的腦袋嗡的一聲響,眼裏隨即冒出一串金花,她一時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本能地掙紮著坐起來,定了定神,意識到自己摔倒在地上。
她伸出雙手,將京巴狗抱在懷裏,柔聲說:“寶寶,摔疼了嗎?”
那大個男人立即返回來,撿起行李包就跑。
胡靜大聲呼喊:“我的行李包,放下!放下……”她的呼喊聲在劃破了夜空。
正在這時候,一輛京吉普駛過來,在胡靜身旁嘎然停下。車輪掀起的積雪像雪崩似的隨風飄灑,在車後彌漫。
車門打開,邢嚴福和喬芬鈺從車裏鑽出,來到胡靜麵前。
喬芬鈺問:“你咋啦?”
“一個男人搶走了我的行李包!從那個方向跑了。”胡靜哭著說,用手向南指了指。
“我去追他。”邢嚴福立即鑽進車裏,鳴了一聲喇叭,急速開走了。
“那個人絆倒了我。”胡靜一邊說,一邊掙紮著要站起來。
“啊呀!是你呀?”喬芬鈺佯裝驚奇地大聲說。
“你們是—— ”胡靜疑惑地問。
“你沒認出我來嗎?”喬芬鈺說,“我是人間天堂的喬經理。開車去追強盜的那位是邢處長。”
“原來是你,喬經理。”胡靜吃驚地說。
邢嚴福開著汽車很快回來,把胡靜地行李包從車裏拿出來,說:“那家夥把東西扔下,就跑了。”
“謝謝!”胡靜感激地說。
她借著昏黃的路燈光,看到那個男人窄肩膀上端著一個像電燈泡似的發亮的禿腦門和兩隻色迷迷的眯縫眼,立即認出了他是邢嚴福。
“快起來!”喬芬鈺上前將胡靜扶起來,用手給她拍去身上的雪,關切地問,“沒摔著吧?”
胡靜活動了幾下腳腕子,說:“沒事兒,謝謝。”
“這麽晚了,公交車停運了。”邢嚴福說,“這裏離你們學校很遠,你打算去哪兒過夜?”
“我想找個旅店住下。”胡靜說。
“這一帶沒有旅店。”邢嚴福說。
“走,你跟我回去,我給你找個地方住。我們是老朋友了,不能讓你流落街頭。”喬芬鈺大方地說。
胡靜猶豫了半晌,感激地說:“好吧,謝謝你。”
回到人間天堂,喬芬鈺領著胡靜上了三樓,從手提包裏拿出一串鑰匙,打開一個房間的門,將胡靜讓進去,熱情地說:“這房間沒有人住,你就住在這兒。”
“謝謝,喬經理。”胡靜說著,順從地坐在了紅色長條沙發上。
“謝個啥呀?你也不是外人。你以後就叫我喬姐吧,我聽起來親切。”喬芬鈺說著,一邊提起暖水瓶,倒了一杯水,雙手端著遞給了胡靜。
接著,喬芬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了胡靜對麵的一個單人沙發上,一邊喝水,一邊注視著胡靜,沉默了半晌,突然說:“你今晚好休息,考慮考慮願意不願意留在我這兒,明天和我說。”
胡靜心想:“先應承下來,等天氣好些,離開這裏,再到別處找工作。北京這麽大個地方不愁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如果暫找不到唱歌的地方,就去幹別的工作。別人能幹的,我也能幹。”想到這裏,她說:“要不這樣吧,喬姐。我不會喝酒,要是陪客人,客人不會滿意。我一麵唱歌,一麵也學著陪酒。你說呢?”
喬芬鈺一聽胡靜鬆了口,同意陪酒,高興得胖圓臉漲得通紅,決定留下她。她的生活經驗告訴她,不管多麽清高、多麽傳統、多麽守節的姑娘,在這紙醉金迷的娛樂場所呆久了,就會被金錢左右,就會迷失方向,不由自主地朝著墮落的深淵滑去。即使她是個神仙下凡的女人,也經不起金錢的誘惑。她想起,這幾年來她這個娛樂廳唱歌的女大學生,少說有五十個美女都跟著有錢有勢的男人走了,被包養起來,當了二奶。這些美女大學生,一開始都假裝正經,個個稱雄,人人扭捏拒絕陪酒,可是很快在金錢麵前屈服了。有個暴發戶讚揚她的娛樂廳是生產二奶的工廠。她為此感到自豪。胡靜也不是觀音菩薩下凡,她同樣會受金錢的誘惑。
於是,喬芬鈺毫不猶豫地說:“行。就按你說的辦。我們是老朋友了,你就留下吧。不會喝酒,慢慢學著來。有的客人不喝酒,喜歡喝飲料,比如可口可樂啦,桔汁啦等等。我想,你大概能喝這些飲料。”
“我從來不喝這些東西。”胡靜蹙了蹙眉頭說。
喬芬鈺不以為然地笑了笑,說:“這些東西,小孩子都喜歡喝。我和你說句心窩窩裏的話吧,人活著從早到晚奔波著,為了個啥?還不是為了金錢?有了金錢這個東西,日子才能過得舒適,才能吃香的喝辣的穿好的,生活才能幸福。你說不是嗎?你知道,來娛樂廳單唱唱歌跳跳舞,掙不了幾個錢。要想掙錢,就得陪酒。我這兒的陪酒姑娘有的一個月掙五六萬塊。碰上出手大方的客人,一晚上就好幾萬哩。”
喬芬鈺的話讓胡靜感到雲山霧罩,頭腦一片混沌,找不出任何恰當的詞語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