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塵博客

身在海外,思念故鄉,自然想起故鄉的苦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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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的蝴蝶夢

(2012-05-21 09:36:40) 下一個

 

迷失的蝴蝶夢

 

                                   曉塵  

                           

 

 

 

 

 

 

 

 

 

 

 

 

 

 

 

 

 

 

 

 

 

 

 

 

 

 

 

 

 

 

 

 

 

 

 

 1

 

陳曉僑居國外多年,終於在2011年春天回到他的家鄉——北京。國人有句時髦話,叫做落葉歸根,用來比喻遊子回到家鄉定居。陳曉在北美混了二十多年,耗盡了他的部分青春和整個壯年,磨光了他的銳氣,泯滅了他的夢想。他即將進入知天命之年,經過反複考慮,終於下了決心回國,在北京定居。

錦衣還鄉是人生的一大榮耀,因此有錢有成就有地位的人回到家鄉,總是心花怒放,春風得意,沾沾自喜,甚至耀武揚威。陳曉在國外沒有混出個樣子來,回到北京見了熟人,總覺得臉上不太光彩,成天呆在家裏,閉門不出,不想去見老同學,也不願去會老朋友,盡管多年來一直思念他們。

然而,有一個人,二十多年來,陳曉對她魂牽夢繞,一刻也沒有忘記。在回國前,他打算第一個要見的人就是她;回國後,他急切想見到她。怎麽才能找到她呢?這二十多年,他和北京的任何老同學、老朋友都沒有聯係過。這偌大個北京,茫茫人海,找一個人真像大海撈針。然而,他想見她的心情越來越迫切。

五月初的一天,陳曉獨自在中山公園漫步。

他一米八五的個頭,走路腰板挺直;天庭飽滿,氣宇軒昂;濃眉下閃著一雙深沉的眼睛;一頭濃密的黑發,仍舊長發飄逸,風度翩翩,渾身透著藝術家的風度,在平凡的遊客中,特別顯眼,可謂鶴立雞群。從他身邊經過的年輕女人,無不頻頻回頭欣賞他。

那天是個星期日。天空湛藍,陽光明媚,清風拂麵。公園裏,鬆柏蒼翠,姹紫嫣紅,十分絢麗,空氣裏飄溢著濃鬱的芳香。

陳曉的身心完全融化在這歡樂的春光中,他貪婪地呼吸著清香的空氣,饒有興致地觀賞著美麗的花朵,感到心境十分寧靜!他回國後第一次感到開心。

他走走停停,好奇地望著從身邊走過的興致勃勃的遊客,從他們說話的口音,猜度他們來至何處,從他們臉上的表情,想象他們的心情,從他們的衣著和模樣,猜想他們的職業。

一隊農民模樣的遊客引起了陳曉的注意,他走過去問一個戴著太陽帽、臉上皺紋縱橫、發鬢斑白的老人:“老大爺,你們是哪兒的?”

“山西陽高縣的。”老人說著,一邊走一邊用好奇的目光觀賞迷人的景致。

“你高壽?”陳曉跟上去問。

“這個歲數啦。”老人自豪地說,伸出了幹樹枝般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構成了一個八字。

“啊!”陳曉驚奇地說,“真不敢相信。你這麽大年紀了還出來旅遊?”

“哈哈哈!”老人爽朗地仰頭大笑,眼裏閃著興奮的光彩,“我覺得越活越年輕。這會兒,有錢啦,日子過得不賴,肚子吃飽了,吃好了,心情好了,也有了情趣。趁身子骨還硬朗著,出來走走看看,開開眼見,總算這一輩子活得不委屈。”

陳曉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地望著這隊遊客,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高大蒼翠的鬆林,自言自語地說:“如今中國農民生活好了,老人變年輕了!他們開始翻身了。”

從孫中山大理石塑像前走過時,他不禁停下腳步,仰望這位中國近代上最偉大的人物高大的形象,耳畔仿佛響起近百年來中國人民前進的腳步聲和爭取民主自由的呐喊聲……

“啊呀,你不是陳曉嗎?”

陳曉突然聽見有人呼他的名字,將目光從孫中山塑像移開,在人群裏尋找說話的人

隻見一個約莫五十歲的男子從人群中擠出,微笑著向陳曉走來。此人中等身材,圓臉盤,丹鳳眼,絡腮胡子,長相憨厚;身著藍色牛仔褲,淺灰色襯衫,下擺係在褲腰裏,腳上是白色旅遊鞋,看上去十分幹練。他走到陳曉麵前,停下來,向他伸出兩隻大手。

“你是……”陳曉一時想不起他是誰,沒有將手伸給他。

“你不是陳曉嗎?”他把手縮了回去,臉上顯出了尷尬的神情。他一定以為認錯人了。這種經曆幾乎人人有過。

“是呀!你是……”

    “我是秦超。”秦超非常激動,臉漲得通紅,眼裏閃爍著興奮的光彩,衝著陳曉咧嘴憨笑;濃密的胡須包圍著的嘴裏,露出了一排雪白的牙齒,“我以為認錯人了。”秦超說著,伸出雙臂,上前將陳曉緊緊擁抱起來,用手輕輕地拍著他厚實的脊背,“我這不是在做夢吧?真是你嗎?”

秦超和陳曉是大學同班同學,知心朋友,一九八五年畢業於北京S音樂學院,留校任教。

“我以為今生今世見不到你了。你什麽時候回國的?”秦超擁抱了陳曉足有兩分鍾,然後用雙手抓住他的手臂 仿佛怕他跑掉似的。

“回來十多天了。我們二十多年了沒有見麵了!”

“你這小子把我忘記了吧?”

“看你說的,我哪能忘記老同學呢?我一刻也沒有忘記你。”

“那你為啥連封信也不給我寫呢?”秦超責備道。

秦超的這個問題難住了陳曉,他不知道如何回答,紅著臉所問非所答地說:“你怎麽樣,很好吧?”

“還算可以吧。”秦超幽默地說,“我不像你那樣有出息,我的腿天生短,邁不出國門。大半輩子的光景消磨在北京。老婆孩子熱炕頭,沒大出息。不像你漂洋過海,錦衣還鄉。”

說話的無意,聽話的倒有意。秦超說這話時,沒有絲毫諷刺陳曉得的意圖。可是陳曉聽來心裏感到很不是滋味,好像秦超已經知道他的底細,故意挖苦他,臉上頓時覺得火辣辣的。他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他總不能說:“我在北美混得不好。”,也不能說:“我在北美混得好。”他是個愛麵子的人,但很誠實,不善於說謊話,為人很實在,一是一二是二,不虛不假。他隻勉強地笑了笑,什麽也沒說,臉上掠過了一縷尷尬的神情。

出國留學的人並不是人人能混好的。實際上隻有少數精英才能站穩腳跟,因為競爭很慘烈。那些站穩腳跟的精英必須刻苦地學習,不斷地更新知識,勤勤懇懇地工作。許許多多在美國拿到博士學位的中國留學生拿不到綠卡,沒有綠卡就沒有合法身份,沒有合法身份就找不到工作。即使拿到綠卡的人,也不見得能混出個樣子來。在國外混不下去的人,不得不回國。有些不誠實的“海歸”說“某某國重金聘用我,我不願意留下,回來報效祖國。”令人吃驚的是,居然有人相信這種鬼話,大肆宣揚他們的愛國主義精神。

 “我們一起走走吧。”秦超建議道,他沒有發現陳曉的神情變化。

“好的。”陳曉讚同道。

於是,他們邊走邊聊。

“嫂夫人和孩子們都回來了嗎?”秦超關切地問。

這本來是個簡單而禮貌的問題,陳曉應當隨口回應,可是他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半天想不出恰當的詞兒來,好像小學生回答老師的問題,張口結舌,抓耳撓腮。

陳曉在國外有過兩次婚姻,但都歸失敗。他的第一個妻子是個美國白人,比他大八歲,他一點也不愛她,和她結婚,隻是為了取得綠卡,因為文化差異和別的原因,過了不到兩年就分手了;他的第二個妻子是中國留學生,比他小八歲,生得皮膚白淨,身段苗條,容貌姣好。他非常愛她,但他們很快分手了,因為她為了拿到綠卡,離開了他,嫁了個美國人。僅僅為了拿到綠卡進而取得美國籍,中國人和美國人結婚並不罕見。

陳曉靈機一動,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接著換了話題,問道:“你還在母校工作嗎?當教授了吧?”

“我二十多年沒挪窩,一直沒停止吃粉筆末兒。上個月才弄了個教授職稱。你又不是不知道,教授值幾個錢?還不是個空名?人們嘲笑說,在中國的城市教授比麻雀都多。”秦超尖刻地說,然後仰起頭發出一陣哈哈大笑。

“咋這麽說呢?教授這個頭銜誰不羨慕?”

“在中國的城市,你很難看到麻雀,但你到處可以見到教授。在大學,人人爭這教授這個頭銜,結果後勤處長,甚至食堂管理員都成了教授。這樣一來,弄得教授大貶值。”秦超說到這兒,又仰起頭大笑起來,笑裏透出了濃厚的諷嘲。

陳曉對秦超所說的情況,感到茫然而驚愕!

於是,他說:“對國內的這些情況,我一無所知。”

秦超說:“你呆一段時間,了解了解,就知道了。學術界和官場一樣腐敗得很。一些人伸長手臂撈利益,不擇手段搶職稱。這些人總是拿自己和貪官作比較,認為自己比貪官幹淨得多。他們說,有的貪官包保養幾十個,甚至上百個小三 ,把她們當作洗錢的工具,貪汙好幾百萬,好幾千萬,甚至好幾個億。老子撈個職稱,還得花自個那幾個可憐的工資請客送禮,雇人撰寫論文,找人代考外語。”

說到這裏,他仿佛想起了什麽重要的事,深深歎了口氣,沉默了老半天,突然問道:“陳曉,你還沒忘記胡靜嗎?”

“哪能忘記呀?這二十多年,我一刻也沒有忘記她。我欠著她的情債,這輩子無論怎麽做,也換不清。我感到對她很愧疚。她怎麽樣?還好吧?”陳曉迫不急待地想知道胡靜的情況。

秦超沒有立即回答,他停下腳步,轉過臉直視著陳曉的眼睛,眼裏露出了責備、鄙夷和憐憫的神色。過了片刻,他深深地歎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仿佛要把一肚子不快搖出來似的。

陳曉悟性不錯,他明白秦超的目光折射出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他自然會想到,他的同學,他的朋友,他的熟人,對他的看法。他突然覺得,自己是個靈魂很渺小的矮人。一陣強烈的悔恨和內疚混合而產生的恥辱向他的心頭襲來,他不禁低下了頭,恨不得用腳在地上跺一個窟窿,鑽進去,躲起來。秦超的歎息和搖頭讓他不安起來,他敏銳地覺察到,胡靜出了問!他沉默了片刻,慢慢地抬起頭來,語氣急切地問:“她怎麽樣?不會出什麽事兒吧?”

“唉——”秦超又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她的命運很悲慘!”

“她怎麽啦?快告訴我!”陳曉急著想知道。

“你急什麽?”秦超一臉嚴肅,扭過頭不耐煩地瞟了陳曉一眼,“二十多年都過去了,你都不在乎她。怎麽急著馬上要了解她?”

停了片刻,秦超接著說:“你知道,我是胡靜的老鄉,她很信任我,對我無話不講,經常向我傾訴她心中的苦腦。

“這個世界上,恐怕再沒有第二個比我了解她的人了。

“你走後不久,她被迫到人間天去堂唱歌,陪酒,混入紅塵,成了貪官富人的玩物,外號叫蝴蝶。”

“請你將她詳細的情況告說我,好嗎?”陳曉懇求道。

秦超沉吟了片刻說:“一言難盡。你別急,等我有時間,會把我知道關於她的情況告訴詳細地你。”

 

                       

 

 

 

 

 

 

 

 

 

 

 

 

 

 

 

                        第二章

 

一九八八年,胡靜以優異的成績考入北京S音樂學院。她讀大一時,陳曉教他們班的聲樂。

她來自湖北的一個偏僻小山村。山裏純淨的空氣,山裏甜美的泉水,山裏純樸的父母為她造就了優雅的身軀,善良的心地,美麗大方的容貌,純正甜美的嗓音。熟悉她的人都說:她人美,心美,嗓音美。她一米六五的個頭,修長的腿,豐滿的胸,柳葉般的眉毛下閃爍著一雙嫵媚的大眼睛,透出耐人尋味的靈氣,看人時仿佛暗送秋波,讓人男人心動,想入非非。

陳曉永遠忘不了給胡靜所在的一班講第一節課的情景:他推開教室們,走進教室,喧嘩的教室突然靜了下來,全班學生的目光刷地一下向他射來。他還沒有登上講台,就發現第一排中間坐著一個女生,像一朵盛開在各種鮮花中間的牡丹花。他的目光焦點一下子對準了她,她向他微笑著送來了一縷秋波;鮮紅的嘴唇微微張開,露出一排潔白而整齊的牙齒,嘴角兩旁現出兩個可愛的酒窩。這個女生就是胡靜。大概她很快地發現了,老師在忘情地注視著她,臉頰上頓然飛起了昏暈,隨即低下了頭。這時,陳曉幾乎忘記了周圍的一切,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她身上。他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開始責備自己:“那能和新生初見麵就如此忘情地注視一個女生,全然不顧其他學生對自己的看法。”那一節課,他講得很不係統,根本沒有按照教案講,稀裏糊塗,東拉西扯,信口開河,不斷地引起學生哄堂大笑。然而,胡靜沒有大笑,她始終麵帶微笑望著他,認真聽課,向他投來敬慕而信任的眼光。她的神態讓他心裏很亂。

陳曉和胡靜一見鍾情,一首師生戀的樂曲很快奏響了。

音樂學院和文藝圈一樣,羅曼蒂克故事總是層出不窮,師生戀也習以為常。

陳曉在日記裏寫道:“我們倆互相仰慕對方的容貌、風度和才氣,她說我風度翩翩,氣質瀟灑,才氣過人;我說她美麗大方,氣質高雅,智慧超群。從認識那天起,我們相處得很和諧,卿卿我我,互相依戀,互相學習,互相鼓舞,覺得我們是天作之合。

“我感到我隻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的整個心靈都被她占據了,時刻想著她,一上午不見麵,心裏就發慌,魂不守舍。我對她的依戀,讓我感受到愛一個女人,真夠苦的,我嚐夠了‘一日不見如三秋兮’的苦味了!”

大學二年級第二學期開學不久,有一天,胡靜來到陳曉的宿舍,鄭重其事地說對他說:“我有個想法,想和你談談。”

“什麽想法?說話這麽鄭重?”陳曉的眉梢挑了挑,頓時警覺起來。

“我想去娛樂廳唱歌。”

陳曉聽了冷笑了兩聲,不以為然地說:“我當是你有了什麽偉大的發現,原來你的小腦袋裏冒出了這個想法!娛樂廳是蛆屎攪混在一起的地方,你怎麽想往這種地方鑽?

“家裏很困難,父母多病,沒錢治療。我想賺點錢給父母看病。”胡靜認真地說。

“需要錢,我們想別的辦方,非去那種地方不行?那是不幹淨的地方,是肮髒的地方,是黑暗的地方。”

“有啥別的辦方呢?我就會唱歌跳舞,唱歌也是勞動呀。雖然那是不幹淨的地方,我唱歌掙來的錢是幹淨的。”

 別去,我不同意你去。那是紙醉金迷、黑暗而肮髒的角落,去了就很有可能變壞,就有可能墮落成風塵女子。”

“我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到時你就把握不住自己了。我們係有一些女生本來很純潔,天資很不錯,可是去歌舞廳唱歌跳舞,很快出了事兒,變壞了,成了暴發戶或官員包養的情人,喪失了意誌,墮落了,扔棄了專業,毀掉了自己的前途!我的下一屆有個女生,人摸樣長得很出眾,是女中音。學校對她抱很大的期望,教授們都認為,她將來會唱紅大江南北!成為一顆萬眾矚目的明星,因為女中音實在太少啊!可是,她到娛樂廳人間天堂唱歌陪酒,沒過多久就變壞了,墮落了,退了學,跟著溫州的一個暴發戶走了,被包養起來!前不久傳來消息,說她被情夫殺害了!”

胡靜聽了,眼裏露出了驚恐的神色,隨即“啊” 了一聲。

陳曉接著說:“你還是好好學習吧,別想歪門邪道了。”

“怎麽是歪門邪道?”胡靜反駁道,“不見的凡是去那種地方唱歌跳舞的人都變壞。關鍵是自己對自己的要求和把握。”

“你說的不無道理。可是,不要忘記一句古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些地方,盡是蒼蠅蚊子老鼠。你還沒有發覺,你純潔的心靈就已受到汙染!等你醒悟了,你已經肮髒了,墮落了,後悔晚矣,終生遺憾!”

“我會把握好自己的,你放心好了。”

“說是這麽說,到時你就身不由已,不知不覺地陷進去了!我看呀,你還是別去。”

“不去,我上哪兒掙錢?你又是個窮教師,掙得那些工資,除了胡口,還能幹啥?你想幫助我,也幫不了,我總不能眼看著我的父母受疾病的折磨吧?”

胡靜的話像一把匕首,無情地向陳曉的心肝捅去!他仿佛突然失語了,腦袋裏一片空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來辯解。他沉默了足有兩分鍾,突然感到自尊心受到極大的傷害,一股無名之火,向他腦門衝來。他惱羞成怒,大聲吼叫:“你嫌我窮,去找你的富人去!我不阻攔你,放你走。”說完,他氣呼呼地站起,就要走。

胡靜上前一把抓他的胳膊,笑著說:“你幹嗎生這麽大氣呀?我是說實話,社會上的人們都說,造原子彈的不如賣雞蛋的,教書的不如賣肉的。可是,我從來沒有嫌你掙得錢少呀!我是想說,你想幫助我解決困難,可是你的經濟實力達不到呀。我又沒有別的辦法,所以隻好利用自己的長處,去賺點錢,給父母看病。你放心好了,相信我,我會把握我自己的。”

她說最後一句話時,語氣誠懇而堅決。她望著他,眼裏閃爍著溫柔、歡樂和自信的光芒。

陳曉又重新坐下,很快地消了氣,心裏開始責備自己,不應該對她發這麽大的火,應當正視現實,教師的確窮啊!我這個低資助教,每月工資不到一百元,隻夠勉強維持生活。

他開始有些可憐她,也可憐自己,同時後悔自己對她粗暴,感到對她很疚愧,於是他伸出雙臂把她攬在懷裏,輕輕地吻了一下她那潔白而飽滿的額頭,柔聲說:“靜,原諒我的粗暴。”

“那麽說,你同意我去唱歌了?”胡靜眼裏閃著愉悅的光彩。

“嗯。”陳曉微微點了點頭,“不過我得陪著你。”

“你太好了,謝謝你對我的支持。”她掙脫開他的擁抱,像個孩子似的跳起來,用雙臂摟住他的脖子,熱烈地親吻他的臉頰。

第二天是星期六,晚上,胡靜開始去娛樂廳人間天堂唱歌,陳曉每一次都陪伴著她,保護著她,有時,他們倆一起演唱。

他們發現,出入人間天堂的那些人,盡是衣冠楚楚肥頭挺肚的官員和商人。這些人揮金如土,大肆消費,佯裝在聽歌曲,欣賞音樂,其實對歌曲音樂一竅不通,也不熱心,隻是飲美酒,玩美女,一味地尋歡作樂。胡靜隻唱歌,不陪酒。那些泡娛樂廳的家夥們個個像餓狼,一雙雙色迷迷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

一天晚上,胡靜和陳曉牽手走進人間天堂,老板娘扭著細腰,眉飛色舞地向她他們走來。這老板娘姓喬,名叫芬鈺,三歲出頭,圓盤臉,大眼睛,披肩發,細腰身,大臀部,從背後看去,讓人聯想到一隻獁蜂,因此得了個外號——喬蜂腰。她把胡靜拉到一旁,將紫紅色的嘴巴附在她耳朵上,擠眉弄眼地嘀咕了一陣子。胡靜沒有吱聲,好像看見了鬼怪,突然後退了兩步,轉身走開,來到陳曉跟前,拉起他的手便走。

陳曉一時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在大庭廣眾下又不便詢問,隻好邁著機械的步子,跟著她走,樣子看上去,好像被迫似的,有些可笑。

在娛樂廳門外,借著樂廳門楣上閃爍娛的霓虹燈光,陳曉發現胡靜緊閉著嘴,臉色慘白,怒氣衝衝,不解地問:“發生了啥事兒啦?不讓我們唱歌了嗎?”

“她把我當成什麽人啦?真欺人太甚!”胡靜氣得嘴唇直哆嗦,眼裏閃著憤怒的光芒,“你那天說的很對,這真是個黑暗而肮髒的角落!”

“老板娘剛才跟你說什麽來著?”

“她說,有個客人點名讓我陪他一夜,說給我十萬元!”

“啊”陳曉驚叫道,渾身哆嗦了一下,好像頭頂上空突然炸開了一個霹靂,“好家夥,十萬元!多少錢啊!”

過了一會兒,陳曉接著說:“啊,我心算了一下,我幹一百年也掙到這麽多 錢呀!”

胡靜沒有接陳曉的話茬兒,身子緊緊貼著他那高大的身軀,覺得全身暖融融的,心裏很踏實。

初秋的深夜,路上的行人寥寥,馬路旁的草坪中,不時響起秋蟲的鳴叫聲,顯得街上異常寂靜。天上閃爍著的繁星和地上橘黃色的路燈交相輝映,令人遐想聯翩。

陳曉和胡靜沿著通往學校的人行道默默地走著。過了不知多長時間,胡靜突然說:“我萬萬沒有想到,這個陽光普照著的國家,還有這樣黑暗而肮髒的角落。”

“太陽高照的白天,必然有陰暗的地方。光明的地方,一定有黑暗的角落。”陳曉一味深長地說,“站在陽光裏的人,往往不去想黑暗的地方。”

胡靜眼睛一亮,恍然大悟地說:“我懂了!”

陳曉接著說:“以前,我隻聽說娛樂廳是肮髒的地方,是黑暗的地方,是色鬼尋歡作樂的地方,這種地方能使年輕漂亮的女人變壞,墮落,但沒有親身經曆過。今兒算見識了。好家夥,為了把一個漂亮的女人弄到手,享受一夜性愛,竟然舍得扔出十萬元!那個客人是個什麽鳥?是暴發戶還是貪官?是黑老大還是什麽大腕兒? 不管他是什麽鳥,他的臭錢絕不是從正道來的。他用這麽多臭錢誘惑女人,到底有多少美女能抵擋住?很難說。”

“可是,我把它抵擋住了。”自豪地說。

“你很不簡單!不過你隻擋住了第一次,以後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呢,你能擋住嗎?”

“能擋住。即使給我個金山 ,我也不會出賣自己的靈魂和肉體。今後,我寧可拾荒也不去這種地方唱歌了。”

陳曉再沒有說什麽,他把胡靜牽著的手抽出來,緊緊地摟住她的腰部,低頭在她的臉頰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中秋節的那天晚飯後,陳曉和胡靜沿著校園的荷花湖邊兒散步。

天上那輪圓月像一個巨大的銀盤,在晴朗的夜空中緩緩向西滑行,投射在湖麵上的影子,隨著漣漪的波動,悠然漂浮著,不斷變幻著形態。

胡靜的興致很高,像個天真的孩子,好奇地抬頭望望天上的月亮,低頭看看湖裏的月影,雀躍著拍手叫道:“快看,湖裏的那個月亮像個打在水碗裏的雞蛋黃!”

然而,陳曉專心想自己的心事,沒有心思賞月,對湖麵上的月影興味索然。

胡靜接著興衝衝地說:“你看,天上的月亮多嬌美啊!我突然想出一副對聯,上聯是:中秋圓月愛更美。下聯是:皓月當空情更濃。你看橫批寫什麽好?”

“啊?你說什麽?”陳曉隻顧想自己的心事,沒有聽清她的問話。

“我讓你為我的對聯加上橫批。”

“我不善於作對聯。”

她偏起頭想了片刻,說:“有了,有了,我想起來了,橫批是:甜甜蜜蜜。你說我這副對聯好嗎?”

“不錯。”陳曉心不在焉地說。

“你說說,好在哪兒?”

“這——你說呢?”

“我問你呢。”

“我說過了,我不善於作對聯。”

“告訴你吧,我的對聯的意思是,咱倆的愛情甜甜蜜蜜。”

“噢。”陳曉淡淡地說。

“你好像有心事,是嗎?出啥事兒了”胡靜將目光從湖麵月影上收回,轉臉警覺地望著陳曉的眼睛。

陳曉一直琢磨如何向她開口,於是說:“靜,我有件事兒,想告訴你。我——”話到嘴邊,他又咽了回去,他怕她聽了受不了。

“什麽事呀?吞吞吐吐的,快說呀!”她追問道。

陳曉突然改變了主意,心想,先給她下點毛毛雨,於是說:“要是我們離開一年半載,見不到麵,你想我嗎?”

“今兒是團圓節,大好的日子,你怎麽說要離別呀?”

“人總是被命運甩來甩,人生不定因素很多,常常今晚一起在這裏,明日這時兩分離。誰知道將來命運會把我們甩到哪兒?”

“隻要你不變心,即使你走到天涯海角,我們的心也會在一起跳動。即使你離開我一萬年,我也要等著你!”胡靜說話時,撲閃著兩隻透著靈氣的大眼睛, 眼裏透出了溫柔而堅毅的光芒。

他被她的話深深地感動了,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麽好,伸出雙臂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裏,默默地站著,半天沒有動彈。 

月光似水,在天地間流淌,四周朦朦朧朧如夢幻。幾對情侶牽手摟腰,沿著湖邊兒默默地漫步,從胡靜和陳曉的身邊經過;秋蟲在草叢中,斷斷續續地鳴叫。他們仿佛置身於夢境中,聆聽兩顆心在一起跳動發出的有節奏的樂音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胡靜說:“我覺得,你好像有啥要緊的事兒要告訴我。”

“是的”陳曉承認。  

“到底是啥事?”胡靜追問。

陳曉感覺到她的身軀突然強烈地震顫了一下,仿佛受了驚。

陳曉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要到,到美國去深造。”

當時,國內掀起出國熱潮,高校教師通過各種渠道出去深造。陳曉接到姑媽從美國打來的電話,她建議他去美國留學,主動提出在經濟上為他擔保。於是,陳曉動心了,可是他舍不得離開胡靜,內心矛盾得很。

“決定了嗎?”她從他的懷抱中掙脫出來,向後退了兩步,怔怔地望著他。

“嗯。我舍不得離開你。”陳曉上前又把胡靜緊緊地摟在懷裏。

“是學校派你去嗎?”

“不是。在美國的姑媽在經濟上擔保我。”

“你家裏經濟條件能供得起你嗎?”

“供不起。我去那邊打工邊上學。”

“你走多長時間?”

“很難說。”

“你去吧!不論你走多久,我等著你。”

“你支持我出去深造?”

“你出國深造是件好事兒,對國家對自己都有利,我很高興,我咋能拉你的後腿?我堅決支持你。”

“謝謝你支持我。我去了,等安頓下來,看情況,盡量早點把你接去。”

“我期盼著那一天。”胡靜抬起頭望著月亮說:“希望明年中秋節,我們一起在異國他鄉賞月。”

然而,命運的安排並不如意。胡靜失望了。

陳曉在美國生活得很艱難,無法履行自己的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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