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塵博客

身在海外,思念故鄉,自然想起故鄉的苦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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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鄉的苦菜

(2010-10-04 18:51:39) 下一個

                             

     有一次,和友人聊天,談及苦菜。他說,去年夏天,他偶然在菜市上看到一個菜攤賣苦菜,每斤1元。買了一斤,想嚐個新鮮。不料煮熟一吃,又苦又澀,難吃得很。他讀初中的兒子用筷子夾了少許,放在嘴裏,眨巴著眼睛嚼了幾下,咧著嘴趕緊吐了出來。那苦澀味壞了他的胃口,連平素喜歡吃的小雞燉蘑菇也沒吃。

時代不同了,一切都在變化,人們的食物也在變化著。就拿苦菜來說,當年救過無數勞苦大眾的命,非但得不到今人的青睞和感激,還遭受白眼和唾棄。

苦菜是我們家鄉的一種常食野菜,是一種多年生植物,葉子細長,邊沿呈鋸齒狀,宛如手鋸牙;開黃花兒,拇指大小,好像野菊花。夏季開花,田頭路邊一片金黃,非常美麗。

我小時候,一年365天,一日三餐幾乎都離不開苦菜。因此我敢造次說,與同代人相比,我可謂吃苦菜的冠軍。每當談到或見到苦菜時,我就情不自禁地回到逝去的童年,思念相隔萬裏的家鄉,想念我西去的母親。

吃苦菜的黃金季節,大約在陰曆的四月下旬至五月底。這個時節,家鄉的田間,禾苗爭先恐後地從溫暖鬆軟地土裏裏鑽出,織成了一副無邊無際的瑩潤綠色的地毯,在和煦的陽光照耀下,閃爍著金綠色的光芒,醉人心肺。苦菜也不甘心寂寞,伸出絳紫色的小腦袋,像嬌憨的小姑娘,羞羞答答地向四周張望,為這金綠色的大地錦上添花。

生氣盎然的田野裏,到處可以看見采苦菜的村婦和孩童。穿著花花綠綠,遠遠望去,像盛開的鮮花,引得布穀鳥“布穀——布穀——”地歡唱著,從空中掠過。

鄉親們把采苦菜叫做挑苦菜。這個挑字用的很好,意味著從禾苗或雜草中挑揀,很不容易。挑苦菜需要的工具很簡單,隻是一個藍子,一把菜鏟。菜鏟狀似英文字母T,木柄鐵鏟,長約7寸,鋒利如刀。稍微用力便插入土中。

小時候我喜歡拿著菜鏟,跟著母親去挑苦菜。

母親是全村挑苦菜的能手,挑出的苦菜根兒又長又白又嫩。

母親蹬著“三寸金蓮”,不便蹲下,隻能雙膝跪地,左手抓住苦菜芽兒,右手握著鐵鏟,用力將鏟頭順著苦菜根插入地裏,微微一晃動,左手輕輕一提,一根苦菜就像變戲法兒似的,從地裏抽出,長半尺有餘,又白又嫩,猶如小兒喝娃哈哈的吸管。母親艱難地向前移動著,尋找苦菜,不住地挑,直到裝滿籃子才肯站起,有時長達一兩個小時。不難想象,她的膝蓋一定磨得腫脹甚至出血。至今母親跪在地上挑苦菜的形象還不時清晰地浮現在我的眼前,仿佛發生在昨天的事。

春天的苦菜根兒和葉兒均可食。將挑回的苦菜用清水洗淨,用開水焯過,加食鹽、花椒麵、辣椒粉等佐料,放少許香油或熟食油、醬油和醋,伴成涼菜,即可食用。這種涼菜營養豐富,色澤翠綠,味道鮮美,香脆爽口,吃後餘味兒無窮。難怪鄉親們把春天的苦菜叫做甜苣。

我那位朋友說,苦菜又苦又澀,想必他烹調的方法欠妥,恐怕他沒有用開水焯,也沒有用醋拌,正如做任何事情,方法不同結果有別。

用帶根兒的苦菜製作冷飲,是鄉親們的一大發明。製作方法像東北人在晚秋醃酸菜那樣,將苦菜洗淨,用開水焯過,置於大缸,撒上少許食鹽,用一塊幹淨的石頭壓住,蓋上缸蓋,醃七八天便可食用。這中飲料鄉親們稱為酸湯,酸甜下火;一進肚,五髒爽快,六腑舒暢,焦渴立即消除,雙目頓然倍增明亮。因此苦菜酸湯曾是家鄉夏天防暑的最佳飲料。我敢斷言,如果這中飲料大批生產,投放市場,其銷量和榮譽會遠遠超過國內市場上任何飲料,因為是純天然的綠色飲料。大眾對於那些危害健康的假飲料,早已深惡痛絕,希望喝到純天然綠色飲料。不過話說回來,要是純天然的苦菜酸湯上了市,恐怕一些不法商人很快打著它的幌子,製造有危害國人健康的家飲料,這已似乎成了一種規律。

夏季,苦菜根兒老化,多根須,樣子活像蜈蚣,不太悅目,不可食用。然而,苦菜葉子修長嫩綠,如用指甲一掐,便流出牛奶似的白色液汁,就可以食用。苦菜葉子吃方很多:苦菜涼拌,苦菜丸子,苦菜餃子,苦菜稀粥,苦菜包子,……還可以晾幹儲藏,度荒活命。家鄉的盛夏,每天夕陽西下,鳥兒歸巢,牛羊回廄,幾乎人人用鋤柄挑著裝滿苦菜的大筐,也算是一天辛苦勞作的副業。

荒年吃苦菜,人們就顧不得那麽講究了,用開水一焯,撒些食鹽就吃,故那苦澀味兒可想而知。

在中國北方,至少在我的家鄉,農人身上的每個細胞都含著苦菜的養分,血管裏流著的血液含著苦菜的精華。或許由於這個原因吧,農民世世代代都是苦人,他們的生活總是與苦聯係在一起。

小時後聽老人講,苦菜原來是一種耐旱的野草,含有毒汁,不能食用。有一年天大旱,土地龜裂,顆粒不收,哀鴻遍野。苦菜憐憫饑餓的人們,除去身上的毒汁,把自己獻給了人們。我常常為苦菜這種舍己救人的精神所感動。

20世紀60年代中國有過世人皆知的三年自然災害,餓死的人數之多在百年史上是罕見的。我家鄉的苦菜都被吃光,幾乎絕後。

1997年暮春,我回家鄉省親,自然想起了童年吃過的苦菜。不知何故,童年即使吃過黃連,成年後回憶起來,比蜂蜜還甜。我說我想吃些苦菜,侄兒笑著說,眼下農民都使用化肥,地裏的苦菜都被連根鏟除。我聽罷,心裏一陣惆悵。

那次我沒有吃上家鄉的苦菜,帶著些遺憾離開了。想吃家鄉的苦菜,成了我的一個未圓的夢。

然而,苦菜與我的情緣並未結束,身居海外思念家鄉,自然想念家的苦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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