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塵博客

身在海外,思念故鄉,自然想起故鄉的苦菜
正文

獨木橋下的戀人

(2010-10-13 08:32:46) 下一個
第二十五章


“現在下午 3 點多了,該起來吃些東西。” 徐靜放下手裏的書,看了看手表,輕柔地說。 “……” 於曼用被子蒙著頭,從昨天晚上 10 點鍾一直睡到現在。徐靜感到有點驚訝,她來到於曼床邊,輕輕地推了推她,關切地說:“你哪兒不舒服?起來去醫務室看看。” “……”於曼沒有絲毫反應,仍就靜靜地躺著不動,仿佛失去了知覺。 今天是星期六。肖茗敏一大早就被劉宇叫走了;李媛媛也出去了。宿舍隻有徐靜和於曼。 昨晚的故事會比預想的還成功,聽眾熱情高漲,興致勃勃。徐靜從中感受到夏教授對她說的那句話 —— 精神的東西有時候比物質的東西更有價值。同學們多麽渴望得到精神的東西啊!可惜近來這種人類特有的東西太少了,少得可憐,很不容易得到它。 人如果缺少精神的東西,即使物質的東西堆成山,心靈也是空虛的,寂寞的,痛苦的,就像囚在籠子裏鳥兒一樣,失去了蔚藍的天空,也就失去了大自然恩施的自由;無論給它多少穀物,它都不會歡快地歌唱。 參加故事會的同學都很開心,很激動,很興奮,仿佛煥發了精神,因為心靈受到了滋潤,好像久旱的禾苗得到了一場甘露。 然而,徐靜的心情卻不同,她的心靈受到了極大的震撼,像無數根針無情地刺著還未愈合的傷口,痛苦難以忍受。她萬萬沒有想到聞雯講了她三年前發表在網上的一篇故事。她發表這篇文章時,想引起人們的注意,希望能通過文章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的線索。當時有許多網友發表了評論,表示對文章不幸的主人公同情,對分離骨肉親情慘無人道的人販子憤慨。然而,那隻是表示“同情”和“憤慨”而已。徐靜沒有找到任何線索,她的那篇文章像一首沒有特色的流行歌曲,很快被人們忘掉了。 她從心底感激聞雯,但她沒有表示,也沒有向任何人表露她埋藏在記憶深處的秘密。她激動的情緒和痛苦的心靈像火鐮打在火石上,立即碰撞出希望的火花,在她心田裏忽明忽暗地閃爍。晚上她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直到淩晨 4 點多才睡了一會兒。因此一天頭腦昏昏沉沉,沒精打彩,什麽也不想幹,哪兒也不想去,隻待在宿舍洗洗衣服,隨便看看書。 “你睡的時間太長了,快起吧。”徐靜過了一會兒又催促道。 “……” 於曼輕輕地蠕動了一下身子,沒有出聲。 於曼昨天看過校醫後,心情很激動,很害怕,晚上也沒有參加故事會,獨自在校園散步,流眼淚,獨吞苦果;後來遇見蘇平,任性地拒絕了與他談話。 於曼回到宿舍,別的室友還沒有回來, 就和衣躺下,蒙著頭睡了。 不順心的事兒大小不同,輕重有別,像蒼蠅蚊蟲似的,常常會來糾纏你。對 待它們最聰明的態度是,放聲大笑。這就需要你不斷地修養,練就一個豁達的心 胸。這話說來容易,做來難。但事兒落在自己頭上,就另一個樣兒了。 有的人遇到不順心的事兒,輾轉反側,通宵不眠;有的人則相反,蒙頭大睡,晝夜不起。於曼就屬於後者。她從昨晚 9 點鍾躺下,一躺就是十八九個小時。她好像保持一個姿勢,蒙著腦袋,麵朝裏。她似睡非睡,忽兒覺得腦袋滿滿的,重重的,仿佛變成個大鉛球,壓得喘不過氣來;忽兒覺得腦袋空空的,輕輕的,仿若變成個大氣球,在空中飄忽。 接踵而來的打擊好像使於曼的腦細胞停止了活動,她什麽也想,什麽也不能想,隻是昏昏沉沉地睡著。 “ It’s time got up! ”徐靜見於曼繼續睡著,知道她心裏有不痛快的事,想跟她談談,於是坐在她床頭邊,像慈母似的低頭吻了吻她那光潔的額頭,然後用右手輕輕地撫摸她的秀發,柔聲問道:“你哪兒不舒服? 要不要叫校醫?” “幾點啦?”於曼翻了個身,慢慢地坐起來,用手背揉揉鬆惺的眼睛。 “快下午 6 點了。”徐靜說著,提起桌上的暖水瓶,倒了半杯水,遞給於曼。 “謝謝!”於曼接過水杯,喝了兩口,又把水杯遞給了徐靜。 “你哪兒難受?感覺怎麽樣?”徐靜關切地問道。 “……”於曼輕輕地搖搖頭,眼裏閃著淚花,怔怔地盯著床腳。 “你餓嗎?我們吃飯去好嗎?”徐靜遞給於曼幾張麵巾紙。 於曼沒有去接麵巾紙,卻突然嗚咽哭起來了。 徐靜見於曼傷心地哭著,眼淚和鼻涕流在一起,像小溪似的順著臉頰往下淌,流到嘴角,滴到被子上。 徐靜一麵替於曼擦眼淚,一邊默默地望著她,不知怎麽安慰好。 “你心裏有啥不痛快的事和我說說,總憋在肚子裏會憋出病的!” 於曼咬著下嘴唇,無奈而痛苦地搖了搖頭。 於曼真想和徐靜傾訴,把滿肚子的欺淩、恥辱和痛苦一吐為快, 可是她沒有勇氣。她害怕,她害怕像利劍般的世俗的目光從每個角落向她噴射,殺死她美麗的青春;她恐懼,她恐懼如蚊蟲似的閑言碎語在四周飄忽,毀壞她做人的尊嚴。 “無論發生什麽事,天塌不下來。”徐靜雖然還不知道於曼發生了什麽事,但已看出了她非常痛苦,隱約覺察出她遇到了難以擺脫的麻煩,“記得有個哲人說過,你對什麽事都感到可笑,你就成熟了。看開點想開點,沒有過不去的高山。” 其實徐靜用來安慰於曼的這些道理,於曼也懂,是近來一直支持她的精神支柱。 人們通常有個共同的習慣,當別人遇到不幸時,設法苦口婆心地勸解。其實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別人的勸解沒有多大作用。對待他人不幸的最佳做法,是為他做些什麽,而不是說些什麽。 徐靜意識到在種情況下勸說的成效很小,於是緊緊地把於曼摟在懷裏,默默地坐著。 過一會兒,於曼慢慢地停止了哭泣。 “我想吃點東西。”於曼從徐靜的懷裏掙脫出來。 “開飯了。我去打飯,你在宿舍等著。”徐靜拿起飯盒準備去食堂。 “等等,我們一起走。”於曼慢慢下了床 正要穿鞋,突然覺得眼前一黑,接著眼裏飛出了一串串細碎的金花。她扶著床頭倒在了床上。 “你怎麽啦?”徐靜趕快上前抱住於曼,慢慢地把她平躺在床上。 “我感到頭昏。”於曼臉色蠟黃,渾身無力,覺得房子在晃悠,眼前的一切都變了形。她趕緊閉起眼睛,額頭上沁出一層露珠般的細小汗珠。 於曼伸著雙腿靜靜地躺著。 徐靜從來沒有單獨處理過病人,望著雙目緊閉,麵色蒼白的於曼,心急如焚,非常害怕,一時慌了神兒,不知怎麽辦好,急出了一身汗。 她從枕邊拿起手機,撥打班主任王小雨的手機,對方關機。 過了老半天,於曼慢慢睜開了眼睛,很快又閉上,臉色像粉牆。 “好些了嗎?”徐靜用麵巾紙輕輕地擦去於曼臉上的汗水,“想喝水嗎?” 於曼無力地點了點頭。 徐靜拿過水杯,扶起於曼的頭,喂了幾口,慢慢地把她放好,然後輕輕地給她蓋上被子。 看著於曼的臉色漸漸地恢複,睜開了眼睛,徐靜欣慰地問道:“你好多了嗎? ” 於曼點點頭,嘴角露出了一絲慘淡的微笑。 “我找校醫去,你躺著休息。” “用不著。我不要緊的,就會好的。我想吃些東西,你給我買一個饅頭二兩大米粥和一份鹹菜。” “好的。你好好躺著。”徐靜拿著飯盒去了食堂。 不一會兒徐靜端著飯進來了。 於曼掙紮從床上坐起來。 “你別下地,靠在床頭上,我喂你。”徐靜說著打開飯盒,來到於曼跟前。 沁人心脾的米香味兒頓時在室內彌漫開來。 米粥的香味喚起了於曼的食欲,她的眼睛倏然亮了起來。 “我自己來。”於曼從徐靜手裏接過飯盒, 狼吞虎咽地吃起來了。 徐靜看著於曼吃得很香,像母親看著自己的孩子似的滿心高興,幾乎忘了自己吃飯。 “要不要聽點音樂?”徐靜想讓於曼心情好些。 “隨便放一首歌。” “我們聽聽鄧麗君的《小城故事》吧。”徐靜知道鄧麗君是於曼最喜歡的歌手。徐靜打開隨身聽,放進盤磁帶。音樂頓然響起,接著飛出了鄧麗君的甜美圓潤歌聲: …… 小城故事多 充滿喜和樂 …… 歡樂的氣氛在室內彌漫開來。 於曼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像高倍鏡頭下的花蕾慢慢綻開,臉上現出了愉快的笑容。 徐靜望著於曼的笑臉,臉上現出了欣慰的笑容。 “你想吃饅頭嗎?” “給我半個。” “好的。” 於曼接過饅頭咬了一口,就著鹹菜慢慢地嚼著,突然感到一陣惡心,好像一隻無形的手攪動著腸胃,胃裏的東西直向嗓眼躥,“哇 —— 哇 —— ”地吐了一地, 濺得到處都是,酸臭味在室內頓時散發開來,令人窒息。 徐靜忙放下飯盒,關掉隨身聽,給於曼遞過幾張餐巾紙,拿起掃帚和簸萁處理嘔吐物。 “我看還是去醫務室看看。萬一有什麽病及早治,別耽誤了。”徐靜一邊處 理嘔吐物,一邊勸說。涉事不多的徐靜根本不會想到於曼嘔吐的原因。 “……”於曼搖搖頭,沒有出聲。 於曼心裏漸漸地明白了,自己的例假推遲 10 多天了,至今還沒有來。昨天在醫務室大夫的目光,盤問的語氣,今天的嘔吐,都說明了問題。 她仿佛走進了迷惑陣,腦袋轟的一聲巨響,完全失去了方向,找不到出路。她不知道怎麽辦。她害怕極了,隻好默默地祈禱求助上帝。                             
 
第二十六章


昨晚的故事會像一個神奇的鳥籠,飛出了幾隻五彩斑斕的鳥兒,在到會的人們心空久久
翔。他們談論著那些生動的故事,也談論著講故事的人,這大概因為學校的校園文化太匱乏,幾乎變成了一小塊文化沙漠,人們的心魂感到饑渴的緣故。 故事會結束後,夏穎的心情非常激動,他感到血液仿佛加快了流動,渾身發熱,好像跑完了晨練。他回到宿舍,拿起筆,打開日記本,想寫點什麽,可是又不知道寫什麽。 他摸出鑰匙,打開皮箱,拿出一本相冊,相冊不大, 64 開,但十分精致,燙金封麵,扉頁上寫著他幾年前發表在報紙副刊上的一首詩: 相冊 深藏著往昔的歲月 定格著生命的形態 潛流著生命的溪水 打開相冊 逝去的日子又歸來 流逝的生命之水又流回 帶著記憶的幽香 緩緩地 緩緩地流來 打開相冊 昔日的陽光在微笑 往昔的風兒在歡唱 披著時代的彩霞 還有塵埃 緩緩地 緩緩地走來 打開相冊 昨日的女兒 妻子 捧著鮮花的清香 微笑著向我 緩緩地 緩緩地走來 這本相冊裏隻有四張照片,一張是夏穎和妻子劉菲的結婚照;一張是女兒菲菲的滿月照;一張是菲菲兩歲生日照;一張是夏穎、妻子和女兒在菲菲三歲生日時的合影。從照片看,這是一個十分美滿幸福的三口之家。然而,在一夜之間, 命運之神把人間的禍水潑到這個家庭,在人間又造出了一個悲劇。 錢這個古今中外幾乎人人崇拜得五體投地的東西,似乎能使鬼推磨的怪物, 以它特有的邪惡魔力,誘惑著頭腦發脹的人們,使他們變態,誘他們去冒險,去貪贓枉法,去搶竊偷盜,去拐賣兒童婦女,製造人間悲劇。 在這個茫茫人間,有多少幸福家庭,兒女被拐走,杳無音信?! 夏穎就是無數受害者的其中之一。 有個小學二年級的男孩在網上發表了一篇短小文章,寫道:“我長大要當國 家人大委員長,決意立一條法律:凡拐賣兒童的罪犯,格殺勿論,千刀萬剮。” 文雖幼稚,誌向遠大,對人販子刻骨仇恨。 這個相冊裏跳動著三顆永遠在一起的紅心。每當夜闌人靜時,夏穎深情地撫摸著她,驅走了疲勞和孤寂,回到了幸福的夢想中。 今晚,夏穎打開相冊,沒有讀那首詩,拿起放大鏡仔細地端詳著照片,好像第一次看到他們。他要從女兒的照片上找出一種東西,找出一種線索,找出一種記憶,來驗證他自己的感覺,驗證喬智的發現。 他的心魂離開了軀體,沿著在時間的隧道裏走過的腳跡,慢慢地走,細細地看,靜靜地想。突然,他記起菲菲脊背左上方有手掌大的一塊黑記。黑記是不會消失的。他想起,菲菲一歲半的那年暑假,有一天下午非常炎熱,他和妻子抱著菲菲去靜園趁涼,一個蹲在路邊的算卦老人攔住他們說:“我給你們女兒算一卦,管保準,我說不對,分文不要,說對了你們看著賞。這孩子脊背左上方有塊黑記。” 夏穎和妻子原對算卦嗤之以鼻,這回一聽算卦老人說女兒的背上有塊黑記, 感到驚訝,於是問,“你怎麽知道?” “那麽說我說對了是嗎?”算卦老人得意地摪著花白的胡須,眼裏閃著興奮的光芒。 “有什麽說道?”夏穎好奇地問道。 “有福又有禍。” “怎麽講?” “這記嘛,很有說道。男左女右為正,男右女左為斜。斯斜者歪也,斜字與邪字是同音同韻。不用我再往下講,你也明白。”算卦老人閉著雙目,摪著胡須,搖晃著腦袋。他停了片刻,接著神秘地說:“不過,你們別著急。我自有化險為夷,消災保福之道。請二位抽個簽兒吧!” 夏穎和劉菲隻信科學,對算卦之類的東西,從來不感興趣,當然也不會抽簽兒,隻是一笑置之。 後來菲菲被拐走,劉菲不止一次提到那個算卦老人,很後悔沒有抽簽兒,沒有讓他給消災保福,為此有些埋怨丈夫…… 想到這裏,夏穎苦笑地搖搖頭,把相冊放回了原處。 夏穎開始琢磨下一步如何去弄清自己心裏的疑團:徐靜的長相為什麽有點像自己,又有幾分像劉菲?徐靜背上有黑記嗎?“苗苗的記憶”的主人公為什麽也叫菲菲?為什麽她記憶中的那個貓也叫咪咪呢?是偶然的巧合嗎?…… 夏穎像一個足智多謀的探長,雙臂抱在胸前,在地上來回地踱著步子,極力把一切能想到的有關現象聯係起來,分析、判斷、 推理,希望從中理出頭緒,光輝的頭緒。可是他頭腦裏仍舊是那些孤立的現象,麵前仍然是那點兒忽明忽暗忽隱忽現的光亮,像夜間曠野上的磷火。他的心情隨著那點光亮的變化而變化, 忽而興奮,忽而沮喪,忽而明媚,忽而陰鬱。然而,他緊緊盯著那點光亮,希望這點光亮在不久的某一個時刻突然幻化為滿天朝霞,隨即跳出一輪金色的朝陽。他相信菲菲在健康的成長,菲菲在中國,在北京,在眼前,……他要找到菲菲。他相信西方人相信的一條諺語 God helps those who help themselves. 夏穎看看床頭的鬧鍾,已經淩晨三點多了。他把鬧鈴撥到 9 點鍾,以便多 睡一會兒。明天是周末, 不需要起早。 第二天早晨,夏穎就被喜鵲的鳴叫聲喚醒。 夏穎的宿舍窗外,隔著一人高的紅磚牆,牆裏和牆外各有一棵老樹,一棵是榆樹,另一棵也是槐樹,樹幹烏黑枝繁葉茂,隔牆相望,像一對戀人,常常激起夏穎的詩興。他作了一首詩,表達自己的感受: 無題 路邊的兩棵樹 默默相望 猜度著對方的 思想 路邊的兩棵樹 沙沙作響 向對方傾吐 衷腸 路邊的兩棵樹 互相欽慕 伸出溫暖的手指 撫摩對方的 臉龐 路邊的兩棵樹 終身相愛 從不分離 然而永遠不能擁抱 在一起 這兩棵樹上各有一個雀巢。奇怪的是每個雀巢住著一隻喜鵲,它們有時幾乎同時從各自的巢窩飛到地上覓食,然後又飛回各自的巢裏,或飛到各自喜歡的地方,彼此從不互相訪問家園。這兩隻喜鵲每天起得比別的鳥兒早,站在各自的家門口 朝著對方鳴叫。 周圍的人們被喜鵲喚醒,心情很好,盼望著一天充滿喜慶。 夏穎睜開眼睛,見天已大亮,霞光像金色的蛇,從窗簾的縫隙竄進室內,趴在西牆上閃爍。他從床上爬起來,拉開窗簾,霞光頓時注滿房間。他站在窗前,凝望在地上歡跳的喜鵲,聆聽它們清脆喜悅的鳴叫聲,夏穎的心情非常好, 詩興突來,詩情濃烈,大聲吟道: 駕著祥雲 從九天飛來 帶著福音 載著歌聲 在人間飛舞 甜美人心 夏穎洗了把臉,到戶外去散步。 周末早晨的校園比往常清靜,空氣新鮮,涼風愜意,是散步的好時辰。晨練的人不多,教學樓前有幾個職工在優雅地打太極拳;有幾個學生繞著教學樓慢跑。 夏穎一邊漫步一邊做擴胸運動,盡情呼吸新鮮空氣,渾身感到一陣輕鬆。他走近“勸學亭”,發現幾個學生坐在石凳子上,靜靜地看書,便轉身走開,以免打擾他們。 “ Morning Prof. Xia !” 夏穎聽見有人用英語向他問候,回過頭來一看,聞雯向他微笑著走來。 和許許多多人不同,夏穎不喜歡稱呼他所謂官銜,因此很少人稱呼他主任。他曾在網上發表過一篇雜文,其中有一段寫道: ……官銜這東西在不少國人眼裏重如泰山。在這片熱土地上,你可以在每個角落,每時每刻都可以聽到人們呼官稱銜,頌揚官兒,夢囈官銜……有些人一旦當上官兒,即使芝麻小官,一下子就打起官腔,邁起方步,眼睛朝天,忘恩負義,六親不認,眼裏隻有他上麵的官兒。有一個人生在農村,農民出身,排行老三,姓苟名三娃。這苟三娃的命運不錯,上了 20 世紀 70 年代的工農兵大學,走出了村子,踏上了仕途的道路。他能說會道,酒量驚人,一路順風,一直到爬上處長的杆頂。有一次,他仕途得意,錦衣還鄉,搖頭擺尾,好不威風。老鄉們見了,依舊叫他苟三娃。可是他卻緊皺眉頭,不作應答,人們以為他已失聰。他老父親見到他威風凜凜的兒子,高興地不得了,一口一個三娃子,可是這三娃子卻扳著麵孔,眼睛朝天望著什麽,臉麵似變色龍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一會兒綠,一會兒黃。 起初老人以為兒子患了什麽精神病。有個略有見識的人突然呼了他一聲苟處長,這稱呼真靈驗,一下子引得他眉開眼笑,鼻嘴裏發出哼哼哈哈的聲音。老人一見此狀, 心裏明白了八成,感到十分失望,渾身直打哆嗦,仿佛看見了鬼怪。他突然覺得他的三娃子已死了,隻能到他依稀的記憶中去尋找。於是他用顫抖的手脫下一隻鞋子,劈頭蓋臉地向這位處長大人打去……後來這位三娃子處長再也沒有回家鄉,因為他不久從處長的幹頂上掉下來,跌到了監獄的縫兒裏了。…… 這篇雜文以下麵一首詩結尾: 任何階梯都從平地起 台階一個接著一個 一直向上升起 不足兩米高的人 借助台階 身高能長到 三米 三十米 三百米 …… 借助階梯長高的人 隻盯著前麵的台階 不看腳下的台階 忘了踩過的台階 侏儒借助階梯 可以長成巨人 看腳下的人都是矮子 因此忘乎所以 “ Morning ! ”夏穎用英語應答。 “ How did you feel our Story Evening? ” “ Very good, I think. I enjoyed it, especially your story. ”這絕不是恭維,是夏穎的真心話。他最感興趣的是,聞雯故事的來源。他本來打算專門找個時間和聞雯談談,想不到一大早就見到她了。怪不得今天早上的喜鵲叫得那麽歡!夏穎直接了當地問道:“你講的故事在哪兒看到的?” “讀高三時在網上榆樹下看到的。” “你又添枝加葉做了改編是嗎?” “我講的幾乎是原文,情節一點也沒動。” “怎麽?你也看過這篇文章?” “你講得很動人。”夏穎所問非所答地說。 “這篇文章是你寫的嗎?”聞雯不解地問。 夏穎沉思著搖搖頭,問道:“這篇文章的作者你記得嗎?” “記不清了。不過可以上網看看。時間太長了,恐怕刪了。如你想了解, 我問問別的同學,有許多同學也喜歡網絡文學,比如孫同,徐靜等。或許他們記著。” “謝謝!” 聞雯隱約感到夏穎說話時,有些激動,眼裏有一種亮晶晶的東西,似乎閃爍著淚花。


第二十七章


9 月下旬,北京 K 研修學院的那片天空並不像以往那樣湛藍而明亮,整天蒙著一層煙霧,灰蒙蒙的,仿佛籠罩著碩大無朋的灰白色帷帳,使你感到心情壓抑,情緒低落,鬱悶得喘不過氣來;塞外的西北風過早從西山頂越過,不滿地嘟囔著,呼喊著,到處闖竄,伸著無形的手,無情地撕扯著發黃的樹葉,把它們仍在地上,又拋向空中。 大家都上課去了,宿舍隻留下於曼一人。 於曼吃什麽吐什麽,一連兩天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她覺得好像有一隻手無情地撕扯著她的五髒六腑;腦袋像挨了一悶棒,失去了思考能力;忽而覺得身子仿佛變成一根羽翎 在半空中忽忽悠悠地飄蕩,忽而覺得一切都搖搖欲墜,牆壁、房子、樹木、天空正在倒塌,忽而又覺得周遭一片黑暗,太陽、月亮、星星都失去了光輝。 懷孕!這兩個可怕的字眼像兩條毒蛇,吐著狹長的血紅舌頭,死死地纏著她,她驚恐萬分,靈魂飛出了軀殼,在空中遊蕩。 於曼像夢囈似的喃喃自語:“懷孕!完了!懷孕!我完了!……”。 她想去洗手間,試了幾次都坐不起來,累得汗流滿麵。她看看手表,是上午 9 點 45 分,第二節課下了。大家都在忙著準備十月份的國考。 一年隻有兩次國考,四月份那次已經過去了。對於曼來說,這次國考具有定終身前途的意義。她隻要拚一拚就可以通過剩下的 3 門課程,拿到大專畢業證。這樣她就可以離開學校,找一份工作,來養活自己。家裏實在沒有任何經濟力量為她提供學費了。然而,眼下的身體很不爭氣,她仿佛戴上了無形的腳鏈手銬,失去了看書學習的自由;她覺得殘酷的現實和美好的未來之間突然豎起一堵又厚又高又黑的牆壁;她心急如焚,卻毫無辦法,似乎到了絕望的地步! 宿舍門開了,是徐靜。她手裏拿著兩袋牛奶,兩個麵包和一袋水果。 “你感覺怎麽樣?”徐靜來到於曼床前,俯下身去,輕聲問。 “好些了。謝謝。” 徐靜把東西放在於曼的床頭:“這是給你的。你得吃東西。” “我不想吃。” “人是鐵,飯是鋼呀。你快兩天沒吃東西了!” “你扶我一下,我想去洗手間。” “好的。” 徐靜把於曼從床上扶起來,攙著她去了洗手間。 從衛生間回來,徐靜去洗漱室打回半盆水,幫於曼洗了臉,然後把一袋牛奶用剪刀剪開一個小口,遞給於曼,又給她削了個蘋果,放在條桌上。 於曼的眼裏閃著淚花,聲音顫抖著說:“謝謝你!你真好。” “我上課去,你好好休息。有事給我打電話。”徐靜說完轉身就走。 “你等等。” “還有別的事嗎?”徐靜走到門口又折回來。 “那,那,要不算了。”於曼似乎有些為難,沒有把話說完。 “有事就直說,你怎麽說話吞吞吐吐的?”徐靜笑著說。 “我被……”於曼用手背擦著臉上的淚水,嗚嗚地哭開了。她幾次想把自己被奸汙的遭遇和懷疑懷孕的想法告訴給徐靜,想讓她幫助想想辦法,因為她覺得徐靜是她唯一信得過的人,可是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因為她沒有足夠的勇氣,恥於起齒。 “你有什麽傷心事? ”徐靜溫柔地說,“是不是你和蘇平的關係……” 於曼搖搖頭,又點點頭。 搖頭的動作是表示否定,點頭是肯定,中國三歲的小孩也懂得這兩種人體語言所代表的意思。然而,於曼搖頭又點頭卻把徐靜弄糊塗了,她不明白於曼的意思,但她沒有繼續追問。 出於本性,許多人有一個討厭且欣賞的愛好 —— 打聽別人的私事。有些人仿佛有一鍾特異功能,鼻子耳朵靈敏得勝似警犬,喜歡時時聞,處處聽,熱衷於打聽別人的私事,作為茶餘飯後嬉笑閑談的資料,來打發時間,充實生活。結果經常由此產生糾風,引起打架鬥毆、甚至招來殺身之禍。 不應當強求了解別人的私事,是徐靜遵循的做人原則。 “對於煩人的事,不要太認真,還是看淡點好。”徐靜遞給於曼幾張麵巾紙,“你就著牛奶吃麵包,空肚子喝奶不好,最後吃蘋果。” 於曼停止了哭,用麵巾紙擦淚水。 “你有蘇平的手機號碼嗎?”徐靜問道。 “他的手機不是被搶走了嗎?” “他又買了個新的,號碼是 87406402 ” “是小靈通吧?” “是的。” “我的手機欠費停機了。” “你暫用我的。”徐靜把手機放在於曼床上, 看了看手表,“我得上課去,下兩節是夏教授的《高級英語》”說完匆匆離去。 徐靜走後,於曼吃了一個麵包,喝了半袋牛奶,覺得身上有了精神,眼睛也亮了。她正要吃徐靜削的那個蘋果,突然覺得腸胃開始翻騰,室內的一切都像走馬燈似的旋轉。她“哇!哇!”的一口接一口地吐,把剛吃下的東西都吐了出來,同時出了一身虛汗。 她心裏嘀咕:“恐怕是那種反應。 看來得馬上去醫院。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於曼比較理智,通常辦事也不優柔寡斷,決定了的事就做。可是她渾身無力,站起來兩眼冒金花,沒有人陪著,去不了醫院。必須馬上去婦科檢查。她本來想讓徐靜陪著她去,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改變了想法。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想來想去,還是想到了蘇平。她想:“在這個世界上,他最了解我,最關懷我,也最能理解我,因為他仍然愛著我。話說回來,即使他真的知道了,而且因此不再愛我,也不會看不起我,因為他是個心胸廣闊的男人,是個有責任感的男人。這一點我堅信不疑。” 於曼掙紮著把嘔吐的東西清理出去,又用拖布擦了擦地。她身體很虛弱,感到非常疲倦。 她躺在床上休息了片刻,拿起徐靜留下的手機,很快地輸入了蘇平的手機號 碼,可是食指剛觸到發送健,就停住了。 她猶豫了。 她仿佛看見蘇平沉靜的臉漸漸變得煞白,然後變黃色,最後變成鐵青色,兩眼冒著怒火,轉身離去……然而,她轉念又想:“我是弱者,是受害者,如果他真愛我,即使他知道了,也不會嫌棄;如果嫌棄我,說明他不是真愛我。他明明白白地走開比蒙在鼓裏離去要痛快得多!” 剛才輸入的手機號碼已消失了,於曼又開始輸 874 ……可是沒等她把手機號碼全部輸完,手機響了!她嚇了一跳;手機差點掉在地上。 是蘇平的電話!於曼趕緊按了通話健:“喂,……是我……我,我不太舒服……好像得去醫院……呃 —— 可以吧。你和宿管老師好好講講……再見……” 原來,徐靜離開宿舍回到教室,第三節課還沒有開始。她站在教室門口,對 坐在後排的蘇平做了一個出來的手勢。 蘇平正在低頭想心事,沒有看見徐靜招呼他的手勢。 徐靜見他沒有反應,壓低嗓聲說:“蘇平,你出來一下。” “有事嗎?”蘇平激靈了一下,抬起頭來,見是徐靜,出了教室。 “你是不是給於曼打個電話,她生病好幾天了。”徐靜建議道。 “她的手機總是關著。” “我把手機留給她了,我的手機號碼你記著嗎?” 蘇平點點頭。 蘇平和於曼通話後,立即興衝衝地去女生公寓看於曼。 女生公寓的門緊閉著。蘇平上前輕輕地敲了敲門,連呼了幾聲:“老師 —— 老師 —— 老師 —— ” “……”沒有應門聲。 蘇平隻好站在門外等著。 過了約一刻鍾,宿管老師一手提著一隻暖水瓶出現了。 “老師好,……”蘇平迎上去,禮貌地招呼道。 她不以為然地瞟了蘇平一眼,嘴裏不停地嘟囔著:“真糟糕,斷水了!學校欠人家好幾個月水錢。今天停電明天斷水,還辦什麽學?” “老師 —— 請讓我……” “你有事嗎”她打斷了蘇平的話。 她認識蘇平,蘇平當“特招”被打傷住院,出院後胳膊上戴著一個沉甸甸的石膏套子,全校誰不認識他! “請,請讓我進去,我,我想看個同學。”蘇平有些緊張,說話結巴起來,擔心不容許他進女生宿舍。 “那不行。學生不準隨便進異性宿舍,這個規定我不敢破。你有啥事打電話,或我替你轉達。”她拉長臉子,一本正經地說。 “她病得很厲害,我要陪她去醫院。不然的話,我不會麻煩老師的。求您了。”蘇平央求道,語氣誠懇,態度謙卑,說得老太太心軟了,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 “好吧,下不為例。她叫什麽名字? ” “於曼。” “她住在那個宿舍?你知道嗎?” “ 301 。” “先來傳達室。” 老太太把暖水瓶放在地上,掏出一把鑰匙,打開門。 蘇平幫她把暖水瓶提回傳達室。 老太太轉身把門從裏插好 “好吧。我陪你去。” “謝謝你了!” 她領著蘇平上了樓。
 

第二十八章


蘇平站在於曼床前;於曼恍若在夢裏,掙紮著要坐起來。 蘇平伸手去扶她,柔聲問道:“去過醫務室嗎?” 於曼背靠著牆坐好,無力地點點頭,眼裏湧出了淚水,細碎的清瑩的淚珠在長長的睫毛上跳動。 蘇平望著於曼憔悴的麵容,心裏很難過,鼻子一酸,淚水就開始在眼眶裏打轉。蘇平是個硬漢子,不輕易掉眼淚。上中學以來,這是他第一次流淚。這次被打斷右臂,疼得鑽心,可是一點眼淚也沒掉。不知怎的,他看到病弱的於曼,感到一陣心疼,好像於曼不是他的女友,而是他的同胞妹妹; 他這個當哥哥的沒有盡到保護的責任,沒有照顧好她。他暗暗責備自己,仿佛於曼的病是由他造成似的。他怕於曼和宿管老師看見自己的眼淚,趕緊彎下腰拿起於曼的鞋子,給她穿,偷偷用手背把流淌在臉上的眼淚擦掉。 然而心細的於曼注意到了蘇平的舉動。 “現在就去醫務室。”蘇平沒等於曼回答接著說,語氣堅決,不容置喙。 “去過了。”於曼她發現了蘇平的情緒很激動,看見了他眼裏的淚水,可是自己的情緒不僅沒有激動,反而很平和,一種難以言表的幸福感在周身湧動。蘇平的眼淚表明,他真心愛著於曼。於曼突然感到身上有了精神,仿佛蘇平的眼淚是靈丹妙藥,她的病痛沒等服藥就減輕了大半,雙頰飛起了紅霞,眼裏出現了喜悅的光芒。 蘇平隻能用一隻手為於曼穿鞋子,動作看起來很不利索。 “那我們去市裏醫院。” 於曼頷首讚同。 宿管 老師幫助蘇平把於曼背到樓下,用電話叫了一輛出租車。 出租車開出校門,蘇平對司機說:“郊區利民醫院。” “好的。”司機應答道。 “去天宇醫院吧。 —— 那,那兒的條件好些。” 於曼用商量的語氣說,臉上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驚恐的表情。從她說話的語氣中,細心的蘇平敏銳地覺察出幾分痛苦和遲疑,於是一個問號在他的腦際開始飄遊,排除了他要說的一句話:“利民醫院比較近,而且熟悉。” “好的。”司機輕輕踩了一下油門,車加快了速度。 天宇醫院比較遠,從學院出發,通常驅車 40 多分鍾,才能到達,若遇上堵車,時間要更長。 如今,在這塊吸引世人目光的土地上,一切身外之物都以幾何級數增長,尤 其是轎車好像盛夏的蚊蠅突然飛滿了城鄉的空間,仿佛一個晚從泥土裏長出來似的,在鋼筋水泥的縫隙中竄遊嚎叫。 對於一部分人來說,轎車似乎是他們生命價值的象征。有了車,好像就有了人格,有了臉麵,有了檔次,脫離了老祖宗的猴相,變成了現代人;有了車,就可以在類人猿進化過程中,直立起來的土地上,驅車兜風,招搖過市;有了車, 也可以駕車到二百米左右的超市買一瓶醬油。這種可憐的招搖會使你異想突發,大膽地把“乍穿花鞋高抬腳”這個句話竄改為“乍開轎車瘋狂跑!”。沒有車,好像變成了武大郎,比別人低一大截,為了和別人一般高或比別人高,咬牙切齒地發誓:買車!貸款買!借錢買,賣掉房子買!騙錢也要買!在這種死皮賴臉不擇手段的攀比大潮中,有的人最後坐到了囚車上,飄進了監獄,在鐵窗後還日夜夢遊驅車兜風! 北京和其他城市一樣,盡管馬路成倍加寬, 但交通仍舊擁擠。 今天道路十分擁擠,汽車一輛緊跟一輛,組成了一條五顏六色的鋼鐵帶子,向前緩緩地蠕動,遠遠望去仿佛一條沒有靈魂的巨龍,僵硬的定格在路上。 “真令人恐怖!這前不見頭後不見尾的車隊使你會聯想到恐龍時代!”司機幽默地自言自語道。他耐心地伏在方向盤上,機警的目光緊盯著前麵的車尾,擱在油門上的右腳隨時準備輕輕地去踩。 於曼頭靠在蘇平寬厚有力的肩膀上,微微閉著眼睛,心裏有一種變化不定的、 搖曳的安全感,像風中的燭光,一會兒非常現實,像走在柏油路上,踏踏實實;一會兒變得虛幻恍惚,像一個吹至極限美麗的肥皂泡,轉瞬間就會破碎,消失得無影無蹤。 蘇平很快會知道事實真相,在今天,在未來的數小時或幾十分鍾之內。 於曼慢慢地睜開眼,抬起頭望了望蘇平的臉,看到的是一張平靜的棱角分明的麵孔,和平時一樣,一雙深沉的眼睛深情地望著她。這目光是溫柔的,是誠摯的,帶著無限的信賴和愛憐 —— 人性美的東西,通過她的視覺流入心田,隨即在無數根血管裏緩緩流蕩。於曼頓時感到心曠神怡,臉上綻開了笑容,精神了許多。她伸出雙手緊緊摟住蘇平的腰,淚水從眼裏湧出,順著麵頰慢慢流淌。蘇平用一隻手從褲兜掏出手帕,輕輕為於曼去擦淚水。此時此刻他們之間沒有話語,然而他們的心髒以同一韻律跳動著,一切都在默默地進行,默默地思想,默默地安慰,默默地愛憐,默默地傾吐衷腸。 “你們喜歡聽什麽歌子?”司機問道。 “隨便。”蘇平不以為然地說。 其實此時此刻,蘇平和於曼什麽歌子也不想聽,他們喜歡就這樣默默地坐著,緊緊地抱著,含情脈脈地望著。他們希望永遠這樣。 用心靈交流感情,傾訴心語,任何語言也無法代替。 “那我們聽一聽一部電視連續劇的主題歌吧。” 司機把一盤磁帶插進了音響裏,頓時飛出了優美的音樂: …… 綠葉無悔撲向那大地,是報答泥土的芳香的情誼, 鮮花無悔凋落於風雨,因為它有一段生命的美麗。 江河無悔奔向那海洋,因為它投身母親的懷裏, 萬物無悔追尋那太陽,因為沒有陽光就失去生機 ……苦也無悔,噢累也無悔,隻有無悔的人生才愛得徹底 …… 蘇平和於曼的身心完全沉浸在這旋律優美而意蘊深刻的歌聲之中。 是啊,隻有無悔的人生,才有徹底的愛呀。可是這個嘈雜紛爭的人間,究竟 有多少人煉就無悔的人生,除了無私的母愛,人與人之間又有多少真正徹底的愛 呢? 今天在人間,莎翁筆下的朱麗葉和羅密歐是否還存在?中國代代相傳的梁山伯和祝英台催人淚下的故事,人們隻能在舞台上看到,在小提琴協奏曲“梁祝”的旋律中感到。在實際生活中誰見過呢? 來到天宇醫院,蘇平看了看手表,走了整整一個半小時。 醫院的病人很多,幾乎所有的診室門前都亂哄哄的,擁擠著人。 蘇平好不容易在走廊裏一條灰白色的長條椅子上找到一個空位,扶著於曼坐下,問:“我們掛哪個科的號?” “……”於曼頭靠在椅背上,疲倦地閉起眼睛休息,似乎沒有聽見蘇平的話。 “我看掛婦科吧。”蘇平見於曼沒有做聲,自作主張地說。 於曼點了點頭,內心非常感激,自忖道:“他非常精明,很能體諒人。想瞞住他不容易,而且也不應該瞞他。”想到這兒,她感到渾身一陣輕鬆,仿佛放下了一個壓在肩上的沉重包袱,嘴角露出一絲安詳的笑容。   蘇平掛了號,扶著於曼上了二樓,找到了婦科門診室。 婦科門診室門口聚集著很多病人,大部分是青年女子,有的由年齡相仿的男人陪伴。其中有些病人臉上刻著憂鬱的表情,眼裏透著驚恐的光芒。 一個腹部鼓鼓的孕婦聽到叫自己的掛號,把座位讓給了於曼,走進了診室。 於曼旁邊坐著一個中學生模樣的女孩,高挑個子,黃色長發,目光遊移,約摸十六七歲;身旁站著兩個和她年齡相仿的男孩,一個是矮胖子,土拔鼠眼兒,留著板寸頭,一半染成淺黃色,另一半染成深紅色;另一個是廋高個,蛤蟆眼兒,肩上頂著一個南瓜似的光頭。他們這類人鬼不像的模樣,真叫你覺得,周圍的世界一下子變了形,變得超現實了!變得醜惡了! 真讓你惆悵,如這樣下去,再過幾十年,或幾百年或幾千年,人類不就都變成了人妖相間的動物了嗎?誰知道呢! “大頭還不露麵?”胖子瞪著兩隻土拔鼠眼兒,在人群中尋找。 “這個王八蛋臨陣脫逃了吧!要是這樣,老子非宰了他不可!”廋子操一副公鴨嗓子,惡狠狠地叫喊。 “給他打電話!”女孩命令道。 胖子從牛子褲兜掏出手機,開始撥打,過了幾秒鍾,沮喪地說: “他關機了。” “他不來,我也走!”廋子轉身就要溜掉。 胖子望了一眼女孩,慢慢轉過身也要離去。 “你們敢?給我回來!”女孩忽地站起來,雙手將披散在臉上的頭發使勁往後一撩,兩眼冒著怒火,厲聲喝道。 兩個男孩停住了腳步,猶豫了一會兒又轉過了身子,像兩個水泥樁子,低頭站著不動。 “你們休想溜掉!你們誰敢溜掉,我給你們父母打電話,把你們告到學校, 告到法院……”女孩憤怒地吼道。 “你上次來打胎,也是我們花的錢。大頭溜掉了。這很不公平。”廋子委屈辯解道。 旁邊的幾位上了年紀的婦女,驚愕地睜大眼睛,一臉茫然,怔怔地瞅那三個 青少年在表演時代的鬧劇。 …… 蘇平和於曼各想各的心事,對那幾個青少年的拙劣表演不感興趣。 “ 48 號!誰是 48 號?”一個護士打開診療室門,伸出頭來呼道。 “是我們。”蘇平應答道,扶起於曼來到門口。 “請你在外麵等著。”護士溫和地對蘇平說。 護士把於曼讓進了診療室,隨手關上了門。 診療室分裏外兩間,裏間是檢查室,比較大,整齊地擺著兩排檢查台,上麵鋪著潔白的床單;外間是診室,靠牆擺著一張純白色桌子,一個約摸 50 多歲 的女大夫坐在桌旁,身上洋溢著婦科大夫那種特有的端莊而溫柔的氣質。 於曼膽怯地望了望大夫,坐在她的對麵,緊繃著的神經漸漸放鬆。 “你哪兒不舒服?”大夫親切地問道。 “我一吃下東西就吐!”於曼誠實地說。 “多長時間沒來月經了?” “本應該七八號來。” “你結婚了沒有?” “……”於曼搖搖頭。 “你……你可能……這樣吧,你先化驗血,尿,讓我看看化驗結果再說。” 大夫問了於曼的姓名,年齡,寫好了處方,遞給了她。 蘇平為於曼交了化驗費;於曼去化驗室采了血液和尿,等了 3 個多小時才拿到化驗單。 那位大夫看了看於曼遞給的化驗單,平靜地說:“你懷孕了!” 當你懷著激情盼望的事突然出現在眼前時,你有可能懷疑它的真實性,正如西方人說的 Too good to believe. 相反,當你懷疑可能發生而不願意讓發生的事,最終來臨了,你倒覺得很自然,往往能以平和的心態去對待。 於曼聽了大夫對化驗的結果作出的結論,絲毫沒有感到驚訝。從校醫建議她去婦科檢查那一刻起,她做夢都在懷疑自己懷孕的可能性,懷疑終於被證實了。她好像把一顆懸著的心放下了,心情漸漸趨於平靜,但滿臉尷尬,眼裏透出痛苦的表情。 任何事情見得多了,你就會習以為常,漸漸失去興趣,覺得平平淡淡, 非常自然。這位年近花甲的婦科大夫接診過無數不該懷孕而懷了孕的未婚青少年女子,很少看見她們臉上有羞澀的表情。她記得,有一個 16 歲的中學生,在 3 個月內連續來刮了 3 次宮,始終有說有笑,仿佛在玩一種平常的遊戲。麵對這個中學生,這位大夫,也沒有感到驚愕,隻是哀歎和憤怒! 然而,於曼的表情使這位大夫或多或少有些吃驚,她用商量的語氣問道:“你打算怎麽辦?” “處理掉!”於曼語氣堅決,臉頰泛起了紅暈,低下了頭,避開了大夫的目 光。 大夫按照常規手續,先給於曼做了心電圖,然後做了刮宮手術。 蘇平摻扶於曼從婦科出來,已下午三點多了。於曼沒有告訴蘇平看醫生的情況和治療結果,蘇平也沒有詢問。 回校的路上,蘇平和於曼默默地坐在出租車上,幾乎一句話也沒說。 還說什麽呢?還問什麽呢?蘇平似乎一切都清楚了。 於曼把頭靠在蘇平結實寬厚的肩頭上,緊閉雙目,顯得十分虛弱。她感覺頭腦空空的,什麽也不想,任憑隆隆的車輪聲衝擊她似乎麻木的神經。 蘇平用一隻胳膊緊緊摟著蘇曼,一臉嚴肅的神情,目光深沉,雙唇緊閉,若 有所思地凝望著車窗外迅速向後退去的景物 蘇平沉靜的外表掩飾著內心極大的痛苦。 人世間的一切恩恩怨怨,惶惶恐恐,榮榮辱辱,都像這車窗外迅速向後閃去 的景物,在飛速前進的時間車輪後迅速消失,在世人的記憶中隻留下暗淡而模糊的印象,到頭來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第二十九章
 

熄燈鈴響過,緊接著學生公寓的燈突然全部熄滅,室內頓時陷入冥暗的深淵,隨即轟然響起一片喊叫、口哨、狂笑、謾罵混合成的吵鬧聲,聽去好像一首怪誕的協奏曲,劃破了寂靜的夜空,驚起了樹上酣睡的小鳥;小鳥們撲楞著肢膀,驚恐地飛向茫茫夜空。 不一會兒,學生公寓的玻璃上相繼亮起了燭光,從外麵望去仿佛綻開一叢叢慘淡枯黃的花朵,夢境一般的緩緩地搖曳,給你一種置身於陰曹地府的寂寞感。 “快點蠟燭。”肖茗敏端著半盆水,從外麵進來,“誰有蠟燭?” “我有一截,誰有火柴?”李媛媛說。 “什麽年代了還說火柴?真是個鄉巴佬。應當說打火機。”肖茗敏譏笑著糾正。 “你快別咬字眼兒了。不管叫什麽隻要能點著蠟燭就行。” 李媛媛反駁道。 大家都說,沒有火柴或打火機。 “有這麽好的月光,我看別點蠟燭了。”徐靜走到窗前,透過玻璃望著快到中天的月亮,若有所思地自語道:“好皎潔的月亮!幾乎圓了!它在無路的天空中孤寂的滑行!” 徐靜的感歎深深感染了大家,李媛媛和肖茗敏都來到窗前,舉目賞月。 於曼坐在床上,低聲吟誦起李白的詩《夜思》: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於曼甜美的聲音裏,隱現著幾分淒愴。 肖茗敏接著吟道: 天上皓月明,疑是古銅鏡 仰首望明月,心中思蘇平 肖茗敏吟罷,望著於曼樂得咯咯地笑了起來。 於曼沒有出聲,隻是抿嘴微笑。 “承認了吧?你臉上浮現的微笑,像一朵剛剛綻開的牡丹花。我認為這花是蘇平的愛的美水澆灌開的,對吧?”肖茗敏望著於曼戲謔道,說完咯咯地笑了大半天。 “啊喲,這首詩莊嚴地宣布:世界又誕生了一位偉大的詩人 —— 肖茗敏,她可以與李白媲美。” 李媛媛一本正經地說,語氣裏透出幾分嘲諷。 “沒想到你也學會諷刺人了!從哪兒學會的?”肖茗敏佯裝驚奇地說。 “我的老師交會我的。” “你的老師?誰是你的老師。”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李媛媛得意地咯咯地笑著。 “你真行!我得對你刮目相看!”肖茗敏伸出一個手指,俏皮地刮了刮自己 的眼皮,瞅著李媛媛又咯咯地笑了起來。 徐靜沒有注意她們的取笑鬥嘴,她的心魂已飛上了月亮,靜坐在上麵,在魚鱗般的白色薄雲中慢慢滑行,俯視小小寰球。肖茗敏和李媛媛的咯咯笑聲把她從遐想中喚醒,她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回頭看見於曼微笑著坐在床上,高興地說:“你今兒精神多了。” “是的,她的臉色也好看多了。”沒等於曼應答,肖茗和李媛轉過臉,一起望著於曼說。 月光透過玻璃窗瀉在宿舍的地上,灑在於曼的床上。屋裏的一切蒙蒙朧朧,顯得有些不太真實。於曼的臉上閃爍著淡淡的月光,現出淒美的韻味,勝似天上那輪皓月。她的身體恢複得很快,吃東西再沒有嘔吐,臉頰漸漸飛起了紅暈,眼睛也亮了起來,精神了許多。她究竟是什麽病,來去都這麽神速,大家誰也不知道,也不去過問,隻是為她恢複健康而高興。 “我們大家為你福祝!”肖茗敏認真地說。 “謝謝你們。”於曼語氣中充滿了感激,眼神裏卻隱含著幾分悲哀,不過在這微弱的月光下誰也沒有覺察到,“今天陰曆十幾了?” “ 8 月 11 了。”肖茗敏反響很快。 “那麽說快 8 月 15 了,是嗎?” 李媛媛仿佛恍然大悟。 “費話一句。明明快 8 月 15 了。還使用反義疑問句幹什麽?”肖茗敏反駁道。 “你不明白,我這樣說是為了強調。”李媛媛辯解道。                 “別鬥嘴了。大家說說今年的 8 月 15 我們怎麽過?”徐靜鄭重其事地問道。 “我提個建議,今年我們好好過它一把。”李媛媛說。 “當然應該好好過了。徐靜的意思是我們提出具體方法,因此你的建議等於零。” 肖茗敏又反駁道,好像今天晚上她故意挑李媛媛說話的刺似的。 “那麽你的具體方法是什麽?”李媛媛有些不服氣。 “依我看嘛,我們來他個傳統的過法怎麽樣?在……” “怎麽個傳統過法?快說。”李媛媛打斷了肖茗敏的話,急巴巴地問。 “我們在戶外選個好地方,在月亮下擺上月餅瓜果,燒上幾柱香,先跪拜月亮,然後一邊吃月餅瓜果,一邊賞月亮。”肖茗敏是南方人,似乎對傳統式過中秋節非常了解。 “太好了!” 徐靜激動地拍了一下手掌。 “好極了!記得小時候,爺爺奶奶在世時,我家就這樣過中秋節”於曼很興奮,下了床走到窗前,揚起臉望那輪幾乎要圓的明月。她覺得仿佛一瞬間徹底恢複了健康。 “這樣過太好了,會留下美好的回憶,終身難忘。也許這是我們全班在一起過的最後一個中秋節了。” 李媛媛很有感情地說,語氣裏透出幾分悲涼,好像突然成熟了許多。 “不是也許。而是肯定。”肖茗敏大聲說,“相聚有緣,分別有因。我們這些被擠下獨木橋的人,帶著沒有愈合的傷口,蒙著一頭霧水,爬到K研修學院這隻船上,夢想在這裏放飛心結,展翅起飛,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可是誰也沒有預料到,我們上了一隻用朽木造成的船,而撐船的人又是瞎子,因此這隻質地本來很脆弱的船,行駛又沒有正確的方向,沒有航行幾天,就在風浪中撞得千瘡百孔。我們又受了傷,新傷,翅膀受了傷。從這裏是飛不起來了!” “我基本讚同你的意見。隻是我不明白,你說我們又受了傷, 指的是什麽?” 李媛媛不解地說。 “在這裏,我們該學的東西,沒有學到。學到的東西又那麽浮淺的可憐。這個學校教師沒有幾個像樣子的,像夏穎教授和喬智教授這樣德高望重學問淵博的老師實在太少了。可是郭寶才鈕文革一夥人卻把他們看成眼中釘,千方百計地把他們整走,留下的老師幾乎都是出校門不久的本科生,有的恐怕連本科的學曆也沒有,是冒牌的。這年頭從商品到人才冒牌的太多。那個賈明八成是假教授,否則他的英語水平不會那麽低得令人吃驚。全校 95% 以上的教師是兼職的,他們閃電似的到來,疾風似的離開,飛跑得比《水滸》中的飛毛腿戴宗還快。我看送給他們一個“飛毛腿”的外號是對他們的尊敬。這些飛毛腿教師大部分來忽悠我們,他們的目的很清楚,隻是為了 money 。這一幫飛毛腿來培育學生 ,能營造出和諧的學習環境嗎,學生的靈魂能安定嗎?能不饑渴嗎?能健康地成長嗎?”肖茗敏越講越激動,語速越說越快,聲音越來越高,好像麵對千百萬人發表演講似的。 “噢,我明白了。我佩服你的鐵嘴。其實我也是這樣想的,就是不會表達,也說不深刻。”李媛媛說。 “你應該多看點書。”肖茗敏說。 “看什麽書呢?”李媛媛問道。 “文學類的,哲學類都看。” “我們英語專業的學生不是不需要看多少文學書嗎?” “謬論,十足的謬論。誰告訴你的?” “賈明有一次在課堂上說的。” “我沒聽見。我要是當時聽到他這個謬論的話,馬上站起來駁得他體無完膚。他講課我和大部分同學一樣,從來不聽,經常用棉花堵住耳孔,看自己的書。我說,媛媛呀,你什麽時候能長大?你不加分析地連鬼話都相信!” “學外語的人,更應當學好中文。一個中國人連自己的語言都理解不深,寫不出合乎語法和習慣的句子,怎麽能學好別人的語言呢?”徐靜讚同肖茗敏的看法,“賈明不懂英語,難怪有這樣的看法。可是在那些獲得了學士、碩士,甚至博士學位的學外語的人們中,也有相當一部份人抱有這種錯誤的看法。上周在夏穎教授那兒,我看到 20 世紀 80 年代一本外語教學雜誌,裏麵有一篇文章說‘擔心中國外語界後繼無人’。作者看到了一個事實, 如今中國學生國語底功薄弱而又輕視學習國語,所以提出了警戒。夏教授說,文章的作者已作古,是我國很有影響的教育家和外語專家。 “我們不僅要多讀書,還要多思考。多和別人交談,學會聽取別人的看法,吸收別人的智慧,來滋潤自己的心靈。比如,茗敏剛才的一陣演說感情激越,比喻貼切,洞察深刻。其中有許多東西值得學習。可是美中不足的是,有點悲觀。我覺得,這裏雖然不能滿足我們的求知欲望,但我們還是學到了些東西。我們的翅膀因此有了力量,為起飛作了一點準備。我們的翅膀長在我們身上,要自己練飛行的能力。我們實在應當向小鳥學習。” “咳,過去的兩年大學生活實在無聊,要不是有劉宇,我早退學了!”肖茗敏歎了口氣,停了一會兒,話題一轉,問道:“你們對大學生同居有什麽看法?” “對這個問題,我不想評說。我還沒有男朋友,即使有,我也不和他同居。對於我來說,要緊的是學知識。”徐靜談談地說。 “怎麽?難道你要和劉宇住在一起嗎?”李媛媛問道。 “網上有篇文章說,大學生不同居是傻子。同居悔恨四年,不同居悔恨一輩 子。雖然說得有點過分,但有一定的道理。”肖茗敏沒有正麵回答李媛媛的問題。 “羞死了!沒結婚就住在一起。父母知道揍不死他們才怪呢!”李媛媛說。 “怎麽能讓父母知道呢?即使他們知道了,生米做成了熟飯,他們也沒辦法。 我們學校有許多學生在外麵租房子同居。” “網上有些文章不能信,你說的那篇文章純屬胡說八道,恐怕是網站為了增加點擊率,不負責任地瞎編亂造的。這些東西隻能引誘那些空虛無聊的大學生不務正業。我們要對自己負責,也要對家長負責,同時要對社會負責。我們這一代青年中有一大批人有一個共同的弱點,那就是缺乏責任感。”徐靜認真地說。 “你說的有些過火了吧!我認為同居是思想開放的表現。同居的兩人出於自願,好壞對錯由他們自己負責,礙不著別人,不侵犯別人的權益,不違反國家法律,純屬是個人的事。” 肖茗敏反駁道 “我問你哪條法律規定,未婚可以同居?”徐靜平靜地說。 “但法律也沒有禁止同居呀?”肖茗敏說。 “未婚同居雖然不像貪汙盜竊殺人放火那樣犯法,但不合法,是非法的。”徐靜有些激動。 “你把事情看得太嚴重了吧?。最近一家性學報調查,有 85% 以上的大學生支持同居。難道這麽多大學生都是法盲嗎?中國幾乎每一所大學,周邊的居民區都可以找到很多大學生小夫妻,比如有一個古城大學區周圍住滿了同居的大學生,人稱同居族。難道他們都違法嗎?照你所說,既然他們是非法的,為什麽執法部門不去製止,來維護法律的尊嚴呢?”肖茗敏情緒很激昂,停了片刻,等待徐靜的回答。 “請你繼續講下去。”徐靜平靜地說。 肖茗敏接著說:“從人的本性來說,人活著在不斷追求幸福生活,對於健全的成年人來說,性滿足是幸福生活的一個重要部分,大自然賦予人性滿足的權利。因此隻要同居的兩個人都是未婚,別人就無權去幹涉。” “瞧你,真是鐵嘴。就算你對,行了吧?你如果和劉宇租房子同居,我們為你們送行。”徐靜笑著說。 “你們得請我們吃飯,至少給我們喜糖吃!”李媛媛興奮地說。 “告訴你們吧,我們正在問房子。”肖茗敏得意地說。 “怪不得你提出討論同居問題,原來是為自己造輿論。”徐靜揶揄道。 於曼沒有參加她們的爭論,在默默地想自己的心事。她像肖茗敏說得那樣, 又受了傷,肉體和心靈都受了傷。她覺得,比高考被擠到獨木橋下傷得還厲害。這傷口似乎永遠不能愈合,即使傷愈合了,那塊恥辱的疤還會永遠留下。當然麵前的這三位同學不知道她的傷痛,也許永遠不會知道。可是蘇平呢?能永遠瞞著他嗎?除非從現在起永遠離開他。 於曼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她瞪著眼睛,聽著室友們均勻的呼吸聲。 其實,徐靜也沒有睡意,她腦海裏翻騰著剛才肖茗敏關於大學生同居的看法。她不明白如今的不少大學生為什麽那麽無聊,那麽空虛,對同居那麽熱衷?網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是殺害青年人靈魂的惡魔! 她仰麵躺著,透過玻璃窗,凝望著夜空中那輪緩緩向西滑行的皎潔的月亮,想起了夏穎教授,記起了他讚美月亮的一首詩《月亮讚》,開始默默地背誦: …… 佇立在大海邊 眺望月亮 從心底飛出一支歌 無私的月亮喲 你為寰球點亮了心燈 慈悲的月亮喲 你撫慰太陽燒傷的小草 …… 徐靜在詩的意境中進入了夢鄉。   
 
第三十章
 

徐靜正要進校門,有人在後麵叫她: “等等我,徐靜。” 她轉過身來,見聞雯風塵仆仆
站在她麵前。 “你回來了!真有點想你。”徐靜高興地上前拉住聞雯的手,“我以為你蒸發到太平洋裏了。” “ Sorry. 我那天走得急,來不及和你打招呼。”聞雯抱歉地說。 聞雯和徐靜不在同一宿舍住,她住在二層,所以業餘時間不常在一起。 近來,學校風雨飄搖,紀律鬆散,學風日下。因此,即使以往認真的學生也很少去上課。聞雯家住通州區,回家很方便,在家裏一住就是七八天。 “哎,你今天怎麽沒去上課呀?”沒等徐靜作出反應,聞雯繼續說道,臉上露出了幾分驚奇的神色,因為她知道徐靜從來不故意缺課。即使像賈明那樣誤人子弟的教師站在講台上東扯西拉忽悠,奢侈地浪費學生的時間,肆意揮霍學生的青春,絕大部分學生因此缺席,徐靜也到教室,用棉球堵住耳孔,靜靜地看自己的書。 “我到東站送媛媛去了。”徐靜回答道。 “她回家去了?” “是。” “她怎麽突然回家了?” “今天早上她家裏來電話,說她父親出車禍了。” “真不幸!傷得嚴重嗎?” “來電話隻說車禍,讓她速回家。” “媛媛家剛剛脫貧,她母親又患糖尿病,要是她父親有個三長兩短,那可遭了!” “但願她父親能逃過這場卻難。” “如今的車禍太多了。前不久,我們那個社區出了一次很慘的車禍。當時,一個老人手裏領著一個 5 歲的小男孩,在人行馬路邊上走,一輛小轎車從他們後麵突然開來,老人趕緊抱起小孩上了人行道。可是那輛轎車尾隨他們也開上了人行道。他們向左躲,那車向左追;向右躲,那車也向右追,直到把他們活活壓死,才停下來。” “白日見鬼!那開車的人一定是故意殺人。” “還不是。聽說那開的人是個爆發戶,剛買了個寶馬,也沒去駕駛學校認真學開車,花了幾千元買了個駕駛證,就開車上路了。” “太可怕了!”  近幾年來中國大地上的小轎車每時每刻都在增加,聽說北方有個工業城市,去年平均每天增加 2 千 5 百多輛小轎車。這就是說,平均每天要有 2 千 5 百多個不會開車的人把車開上了街,開到路上招搖,事故少了豈不成奇跡了嗎?還有的發戶像舊中國侵華的洋人,開著車橫衝直闖,草菅人命。據報道,南方某市一位年輕媽媽和女兒在街上走,一輛寶馬從她們後麵闖來,把小女孩撞倒,拖出老遠。那位媽媽聲嘶力竭地哭叫著追去。那輛小車突然停下來,跳下兩個光頭人,一看那小孩還活著,趕緊上車,倒開著車從小孩子身上壓過!…… “如今,那些不遵守交通規則或不會開車而開車的人很多,每天都製造事故,給無數家庭造成了悲劇!老爸經常提醒我,‘過馬路時要離車至少 2 百米遠’。我以前笑他這句話。看來真得要萬倍警惕了。”   她們說著走進校門。 一輛寶馬“的的”地鳴了兩聲笛,威風凜凜地從他們身邊徐徐駛過,開出校門,好像是向她們炫耀自己的輝煌。 徐靜和聞雯認識它,知道這是郭寶才的私人專車。 “呸!呸!這隻蛀蟲還在耍威風!” 那車駛過,聞雯回過頭朝它狠狠地“呸”了兩下。 郭寶才不務正業,揮霍浪費,胡亂辦學,學生把他叫做蛀蟲。 徐靜望了望氣得滿臉通紅的聞雯,笑著說:“犯得著為他生氣?” “我討厭這類家夥。” 校園裏像周末,靜悄悄的。一陣秋風吹來, 黃葉從樹上簌簌地飄落,在空中亂舞,像死人出殯時,揚撒的冥鈔。這時,一種難以名狀的寥寂會襲上你的心頭;你會感到周遭的一切,房屋,樹木,牆壁仿佛都在遙遙欲墜,立即就要倒塌。 有七八個學生扛著行李,提著兜子,拉著箱子,向校門走來。 “你們轉到哪個學院去了?”聞雯問一個肩膀上扛著個大黑箱子的男生。 “ B 職業學院。”那個男簡略說。 這幾個學生走出校門,回過頭望著教學樓,依依不舍地上了出租車。有個女生嗚嗚的哭出聲,其他的學生眼裏都噙著淚水。 “他們是哪個係的?你知道嗎?”聞雯問徐靜。 “哭出聲的那個女生是服裝設計係三年的一個班長,記得我和她在一起開過會,但沒說過話。其餘的不知道。”徐靜若有所思地說。 “看來他們對學校很有感情。” “那還用說,在這裏學習、生活、成長了兩年多了!” “是啊!青春有幾個兩年?” 這時,夏穎和劉嘉從教學樓出來,從她們旁邊經過。夏穎說: “你什麽時候走?” “今兒下午。” “我送你去吧。” “女兒開車來接我。” 他們沒有注意到徐靜和聞雯,並肩向辦公室走去。 “你聽見了嗎?好像劉院長要走了。”聞雯低聲說,語調有點驚奇。 徐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這個學校留不住人才,也容不了他們所謂的外人;是郭寶才的那些親友鈕文革、胡來運和賈明等人的天下。”聞雯憤憤地說,“這樣的天下不可能鞏固。” “大概這就是這個學院必然垮台的根本原因。” “告訴你,我決定轉學。” “往哪個學校轉?” “ B 職業學院。聽說這個學校辦得不錯,學生有計劃內的,也有計劃外的, 有校考的,也有國考的。聽說咱們學院有不少學生轉去了。剛才走的那些學生也轉到那兒去了。” “家裏同意了嗎?” “當然了。是我父親的一個老同學給聯係的。我這次回來就辦退學手續,明天就到那個學校上課去。” “這麽快呀!我還沒反應過來呢,你就要走?”徐靜惋惜地說。 “這個鬼學校,沒什麽留戀的,越早離開越好。多呆一天,多浪費一天青春。你怎麽辦?打算繼續呆在這兒熬日子,浪費青春呢,還是有別的打算?” “等十月份這次國考過去再說。” 徐靜已拿到了大專畢業,本科隻有詞匯學和高級英語口語兩門沒考。這次她很有希望考好,可以提前一年半拿到本科畢業證。因此,對徐靜來說,似乎沒有必要轉學了。夏教授建議她準備考雅思,出國深造。這樣令人激動不已的美夢,她從來沒有做過,因為去國外深造需要一大筆錢,她的家境不具備這樣的經濟條件。夏教授說,‘就當確立個督促自己更加努力的目標’。至於錢的問題,將來也許會有別的辦法。夏教授的話給了她極大的鼓舞,她覺得仿佛原來飄浮在麵前的一層雲霧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心胸豁然開朗,眼睛變得明亮,看見了遙遠的山峰上閃爍著奇光異彩的寶石。她要去探索這塊寶石,欣賞這塊寶石。 “哎,順便,有件事問問你。要不是看見夏教授,就忘了。”聞雯鄭重其事地說,好像要談什麽重要的事情。 “啥事這麽重要?” “我在故事會上講的那個故事你以前看過嗎” “你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 “我隻問你看過沒有?” “你是在哪兒看到的?”徐靜所問非所答。 “我問你的問題,你還沒回答呢,你倒來反問我了。我是兩年前在網上看到的。” “你的記心真好,記得那麽清楚。” “這麽說,你也在網上看到了?” 徐靜點點頭,陷入了沉思。 “你還記得那個故事的作者嗎?”聞雯問道。 “你問作者幹什麽?”徐靜不解地反問道。 “故事會開完的第二天早上,我在校園裏遇見夏教授,他詢問我這個故事的來源和作者。” “他怎麽問的?” “我不明白你想知道什麽?是他問我這個問題的方式還是別的什麽?” “我的意思是,他問你時的神態。” “他好像有些激動,看樣子他對故事及其作者很感興趣。他是作家嘛,當然了解事情的角度與一般人不同。” “也許你說得對。”徐靜心中一陣激動,臉頰飛起了兩片紅霞,說話也結巴了,“我,我非常感謝,感謝你記著這個故事。” “那麽說,這故事的作者是你了?”聞雯驚奇地瞪大了眼睛。 “是的,這故事是我寫的。” “是真實故事還是虛構的?” 徐靜點點頭,又搖搖頭,她的眼睛濕潤了,調轉頭趕緊擦掉了眼淚。 聞雯看到徐靜在擦眼淚,非常驚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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