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喬智 教授辭職的消息迅速傳開, K 研修學院立即掀起了一場風波,像一陣狂風吹來,泛著漣漪的湖麵上突然湧起了波浪。
星期三早晨,上課鈴聲響過後,英語三年級兩個教室門上都掛著沉甸甸的黑鎖頭,好像長年閑置的空倉庫,裏麵空蕩蕩,黑洞洞,死靜無聲,沒有半點人氣,仿佛裏麵從來沒有過歡樂的說笑聲和朗朗的讀書聲。門外站著兩個年輕老師,風塵仆仆,沒精打采,每人肩頭上挎著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的黑色背兜,好像長途跋涉疲憊不堪的旅客。他們不住地抬起手腕看表,臉上浮現著焦急的神色,不解地議論道:
“怎麽啦?上課鈴響過 20 分鍾了,連個人影兒都沒有!”
“是不是課變了,學生上大課去了?”
“不可能吧?如果有變動教務處應當預先通知我們呀!”
“那不一定,這個學校教務處那個姓鈕的處長不懂教學,辦事隨意得很。”
“我來這兒上課,先乘地鐵,換兩次乘公交車,得走一個半小時呀!如有變動,他應當通知我們。”
“我住的也不比你近。我們白跑一趟,很不合算。”
“下周我不想來給他們講課了,上學期一分課時費也沒給發,你給他們講也白講。看樣子這個學校快完蛋了。”
“你說的不無道理。看來郭寶才想騙我們。你講的課越多,就受騙越多。但是,我們不來講課,也不是個好辦法。因為沒人來講課,受損失的是學生,而不是郭寶才。我很同情學生!”
“那你說怎麽辦?”
“我看呀,我們聯合所有的老師,一起去找郭寶才。”
“這倒是個辦法。但上學期我們多次聯合起來找他,連他的影子也沒見到。話說回來,即使找到了他,他不給你錢,你也不能把他怎麽樣。你是本學期才開始在這裏講課的吧?”
“是的。”
“你對這個學校還不太了解。他們好幾年不能按時發工資了,一拖欠就是一年半載。”
“原來如此!他們辦學快 10 年了,也沒有建教學大樓,也沒有增添新的教學設施,收學生的學費幹什麽用了?”
“隻有郭寶才知道。外人隻能分析。聽說郭寶才有五六個情人,幾乎每年帶著情人去國外遊玩。”
……
他們又等了一會兒,沒見一個學生來,就怏怏不樂地走開了。
從他們簡短的談話,你可以聽出他們都是 part-time teachers. K 研修學院的教師百分之九十五是兼職的。他們中有外地的,有京城的,有大學退休教師,有中小學退休教師,有在職教師,也有在讀學生。學生們把這類教師叫做飛
他們來得迅速,走得突然,在一些民辦大學之間飛來飛去,飛著講課,飛著賺錢,
有的飛著騙人。對這些飛毛腿教師也不能一概而論,他們有不少為演奏好民辦教育這首交響樂曲盡心盡力,盡管有時他們或因過度疲勞或因功底不深彈奏得不太和諧,甚至跑調。但確有一部分是南
然而,賈明繼續
原來賈明是鈕文革上工農兵大學的同班同學,專業也算是英語,他本來就沒有記會幾個英語單詞,又當了大半輩子鄉鎮幹部,英語口語能力就可想而知了。既然是老同學,又是老鄉,那就是自己人了,隻有自己人才和自己一心,才可靠,才能重用。郭寶才死認這個理兒。劉嘉當了一輩子大學教學院長,懂業務,能力強,郭寶才也不否認。可是,他是外人,外人不屬於自己人,因此不能重用。在這種情況,劉嘉無疑不好開展工作,甚至在教學上,該他處理的許多事情,鈕文革都包辦了,但出了問題,無論大小都推到了劉嘉身上。
鈕文革剛打開辦公室的門,正提起暖水瓶要沏茶,手機響了。他趕忙放下暖水瓶,從衣兜裏摸出手機:“喂,誰?說話呀!……我聽出你了,你說什麽?啊!他媽的,罷課啦?……奶奶的,……知道啦。”鈕文革臉煞白,雙手顫抖,手機掉到了地上。他彎腰撿手機時,左臂把放在桌邊上的暖水瓶碰到了地上,“嘭的一聲巨響,暖水瓶膽炸了,像氫彈爆炸似的,滾燙的熱水帶著銀白色的內膽碎片飛了一地,濺了他一身。他渾身戰栗,像個被發現的竊賊,慌慌張張地逃離了辦公室。
原來馬俊打電話向鈕文革報告了英三學生的行動。
教務處的門半開著,裏麵沒有人,黑咕隆咚的,像個被盜過的墳墓。
英語三年級的學生三三兩兩地向教務處湧來,見教務處沒人,吵鬧著湧向郭寶才的辦公室;見郭寶才辦公門上掛著大鎖頭,又湧向劉嘉辦公室。學生越聚越多,人聲鼎沸,怒氣衝天。楊鵬領頭,大家齊聲高呼:
“我們要喬智教授!”
“我們不要賈明!”
“強烈要求懂英語的教師講英概!”
……
此刻,劉嘉正在辦公室和郭寶才通話:“……你如果趕不回來的話,請你給鈕處長打電話,讓他速來給學生做工作……是呀!……不能遇事就躲起來呀!……”放下電話筒,劉嘉走出了辦公室。
劉嘉年逾花甲,發鬢斑白,
劉嘉出現在學生們麵前,臉上洋溢著和藹的微笑。
怒氣衝衝吵吵鬧鬧的人群一下子靜了下來,靜得人們彼此能聽到對方的呼吸聲;臉上的怒氣漸漸消失,像天空的烏雲被一陣勁風吹散,露出了醉人的蔚藍。
剛才,草叢裏那些被嚇呆了的秋蟲又小心翼翼地鳴叫起來,彼起此伏,聲音
淒婉,如泣似訴,給你一種空寂淒美的感覺。
學生們一雙雙信任的目光望著劉嘉,等待著他答複
劉嘉和藹的目光在每個學生臉上劃過;每個學生都有一鍾親切的感覺 —— 好像他在望著自己。
“我建議大家回去上課,請各班的班長和學習班長留下!”劉嘉開口第一句話,用了“建議”和“請”委婉而禮貌的詞語,他的語氣誠懇而和藹,像溫柔的手指,撫慰著這些心靈受過傷的學生。他們聽了好像在寒冬臘月喝了一碗熱薑湯,頓感溫暖和愜意,心中的怨氣一下消了大半。他們麵麵相覷,猶猶豫豫地站著,仿佛一時不知怎麽辦。
“請問劉院長,我們提出的問題能不能得到解決?”一個學生問道,聲音洪亮,但語氣平靜。
“如果不答應我們,我們集體要求退學。”一個學生情緒很激動。
“我盡力而為!請同學們理解我,先回去上課。”劉嘉語氣堅定,但眼裏透出一種不易覺察的為難的神色,隻有站在他跟前的徐靜才隱隱約約地感覺到。這不完全是由於徐靜聰慧,悟性好,善解人意,而是由於她了解一些領導之間的關係,知道劉嘉的處境。
徐靜望著麵前這位身材高大,和藹可親的長者,心裏突然湧出一種同情感。這種感覺是那麽強烈,以至於成為一種強大的支持,支持這位長者,使他不要有任何為難,任何壓力,任何傷害!
徐靜和身旁的楊鵬耳語了幾句,大聲說:“我們理解劉院長!同學們,我們回去上課!”
“對,我們相信劉院長。我們先回去上課。”楊鵬附和著說。
學生們臉上帶著怏怏不樂得神色,默默地跟著徐靜和楊鵬向教學樓走去。
劉嘉站在辦公室門口,怔怔地望著散去的學生,腦海裏翻騰著“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高考情景,自言自語地說:“這是一個在人生道路上一起步就受了傷的群體!一個可愛的群體!是一個懷著崇高理想的群體!”
“是啊,這是一些同樣有理想有前途有希望的花朵!”夏穎出現在劉嘉麵前。
劉嘉一見是夏穎,臉上露出了寬慰的笑容:“我原以為學生的情緒很難平靜,沒想到徐靜帶頭為我解了圍!”
“這些孩子絕大部分善解人意,情意深厚,勤奮好學,對前途充滿幻想。”
“我們這些搞教育的人們對他們做得很不夠!”
“是啊,我常常想,我們對他們有負罪感!”夏穎的臉上出現了內疚的神色,沉思著說,“有個故事說的是,一個殺人犯被處決後,他的靈魂被打到十八層地獄。他聽見下麵還有人痛苦地呻吟,問旁邊的受刑者:‘我們罪大惡極,被打入十八層地獄,難道還有比我們罪惡更大的嗎?下麵那是些什麽罪人?’”夏穎沒有給出答案,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劉嘉,仿佛等待他回答。
“一定是那些誤人子弟的辦學者!”
“你說對了,我看還有那些誤人子弟的教師!”
一隊大雁排成人字形,從頭頂上掠過,最後麵的一隻吃力地扇動著翅艕,越飛越慢,離隊越來越遠,發出悲倉的鳴叫聲。
劉嘉和夏穎不約而同地翹首凝望著湛藍的天空,目送那群大雁向南緩緩飛
去。
瞬間那群大雁變成了越來越小的黑點,最後融化在無垠的蔚藍中。
“那隻掉隊的大雁看來飛到溫暖的南方去的希望很渺茫!”夏穎同情地說。
“它的精神可佳,一點也不氣餒,吃力地煽動著翅 膀,向前飛著。”劉嘉感悟道。
“是的,那隻大雁對我們的啟示是,無論做什麽,都要有點精神 —— 不氣餒,向著既定目標努力。這樣即使失敗了,也不遺憾,因為你努力了。”夏穎發揮了劉嘉的感悟。
劉嘉點頭讚同。
第十七章
蘇平在利民醫院骨科 302 病房住了快半個月了;他的女朋友於曼一天晚上發生了意外。
蘇平非
然而,這兩個沐浴在愛河裏的戀人,根本沒想到,有兩隻像惡狼般的眼睛在緊緊地盯著於曼,一顆邪惡的心在暗暗地盤算著她,一個人像一條毒蛇吐著血紅的舌頭,悄悄地向她爬去。
值夜班的醫生姓應, 50 開外,慘白的 U 型胖臉上堆滿了細碎的皺紋,像一張揉過的衛生紙;兩個大眼袋兜著向外突出的蛤蟆眼球,宛如兩顆玻璃彈子,泛著賊亮的光芒,透出淫蕩的神色。他就是蘇平三人那天夜裏在急診室看到的那個粗暴的男大夫。以往,他總是身著白大褂,脖子上掛著聽診器,坐在值班室辦公桌前,默默地喝茶抽煙,很少出現在病房。病人如需要用他,重病號由陪護人去請他;輕病號則親自去值班室找他;有時,他沉著臉子,背著手,邁著方步來到病房,處理完情況,立即匆匆離去。然而,自從於曼來給蘇平陪護,他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一改往常的習慣,身影常常出現在 302 病房,胖臉上的皺紋擠成一堆,浮現著一種怪異的笑容;在病房裏繞一圈,最後停在蘇平的病床前,裝模作樣地關心他的病情;淫欲的目光,像惡浪尋找獵物似的在於曼身上不住地滑動,最後久久停留在她那衣服下高高聳起的豐滿的胸脯上。
應大夫在 302 病房的頻繁出現和淫欲的目光,宛如春光明媚的百花園裏刮來一股陰風,在百鳥歌唱的歡樂中響起了夜貓子的叫聲一樣,令人沮喪,叫人厭惡得身上起雞皮疙瘩。
幾個上了年紀的病人都深深感到應大夫這隻黃鼠狼對於曼沒安好心。
然而,涉世不深的蘇平和於曼沒有絲毫感覺,因此對這隻色狼也沒有任何防
備。
一天晚飯後,應大夫又來到蘇平的病床前,關切地說:“你要多睡覺,少說話,恢複得快。”
“我成天呆在床上睡不著。”
“你晚上幾點入睡?”
“十二點多。”
“那可不行!你最晚不能超過十點。”
“這麽早我怎麽能睡著?”
“你必須強迫自己早入睡,我是為你好。我給你開點藥。” 應大夫神態做作,裝出一副莊重誠懇的樣子,語氣裏透出幾分權威的命令,說完轉身便走。他走到門口又回過頭對於曼幾乎用命令的口氣說:“你來值班室拿藥 ! ”他說完推開門走出了病房。
上了年紀的幾個病人若有所思地望著應大夫像一頭老公豬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臉上顯出了鄙視的神色。
於曼到了值班室,應大夫把一個三角形白紙小包遞給她,淫蕩的目光滑過於曼的胸脯,以很職業性權威的口氣說:“根據他的傷勢,我給他開了些藥。你讓他九點半服,他服藥半小時後,你來和我說一聲,他是否入睡。順便再拿點藥。今天晚上值班護士突然生病了。本來應該讓護士送藥。實在對不起,勞駕你了。”
於曼接過藥包,說了聲“謝謝”,回到了病房。
值班室分裏外兩間,外間是處置室,裏間是休息室,由一道門連通。應大夫坐在休息室一張桌子旁,像一隻潛伏在樹叢中的惡狼盤算著如何捕捉出現的獵物,思索著怎麽實現他罪惡的計劃。他非常興奮,激動地渾身戰栗著。他用顫抖著的手打開辦公桌抽屜,抓出一把糖塊,又拿出一張 32 開大的紅紙,把糖塊放在紙上,然後從一個黑色提兜裏拿出一個小白色紙包,小心翼翼地打開,裏麵露出了像白糖似的粉末。他取了一塊軟糖,掀去包裝紙,用小刀像解剖老鼠似的在糖塊上劃來劃去,接著把粉末撒在劃開的縫隙裏,把解剖完的糖塊恢複成原形,然後用包裝紙把它重新裹上,做了記號,放進糖塊裏包好,最後他把剩下的白色粉末倒在一個乳白色一次性飲水杯裏。
他完成了犯罪的第一步,像做完了一次高難度的大手術,撩起白大褂,擦去滿臉汗水,站起來長長呼出了一口氣,兩隻蛤蟆眼兒射出陰森森的野獸般的藍色光芒。
將近十點半,於曼又來到值班室。
應大夫聽到敲門聲,從椅子上跳起來,走出裏屋,拉開門,見是於曼,神經質地向後閃了一步,急切地問:“他入睡了嗎?”
“你開的藥真靈,他服了不一會兒就入睡了。”於曼跨進了門。
“那就好,那就好。你先坐,我去樓下藥房給你拿藥去。”應大夫興奮地漲紅了臉,像羊角瘋患者開始犯病似的嘴角不住地抽搐。
他剛邁出門檻,又神色慌張地折回來,嬉笑著說:“嗨,我差點忘了,給你幾塊喜糖吃,我的女兒前天辦完喜事。”
他回到裏屋,一手拿著那個拳頭大的紅紙包,一手端著那個乳白色飲水紙杯,走了出來;步態有點慌亂,差點被門旁的一個木凳子絆倒。
他打開紙包,裏麵露出了五彩繽紛的糖塊, 在熒光燈下像萬花筒似的閃爍
著耀眼的光芒。他從中撿起一塊,用微微顫抖的雙手扒去金色的糖紙,遞給了於
曼。於曼說了聲“謝謝!”接過了糖塊。
他把打開的那包糖推到於曼麵前,看著她把糖塊放在嘴裏,又給她拿起那紙杯在飲水器上接了一杯水。然後他像神漢給人下完鎮物,又像邪教徒做完了儀式,一臉邪惡,淫蕩的目光在於曼身上滑了幾下,匆匆才走出了值班室,隨手關上了門。
大約過了 20 分鍾,應大夫輕輕推開值班室門,見於曼扒在辦公桌上,上前
推一推她的肩膀,她像死了似的沒有一點反應。
應大夫像一隻抓住獵物的惡狼,蛤蟆眼裏迸出貪婪而得意的光芒,轉身把門從裏麵緊緊插上,拉滅外屋的燈,然後把於曼抱到裏屋的床上。
他像一頭公豬,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臉漲得通紅,光禿的腦門上浮著一層細密的汗珠,在燈光下閃爍。
他用顫抖著的雙手迅速解開了於曼的衣扣和腰帶,脫掉她的褲子、乳罩……霎時,於曼白嫩光潔的軀體像一塊潔白無瑕的玉石雕成的裸體美人,呈現在他麵前。他像惡狼開始吞吃捕獲的獵物似的,張著嘴巴,呲著黃牙,瞪著眼眼,貪婪的目光迅速地滑過於曼白淨的麵容,修長的脖頸,挺拔的乳房,曲線柔美的腰部,雪白柔嫩的大腿……最後停留在那兩隻高聳的乳房上。他飛快地剝光自己的衣服,先俯下身子張大嘴巴,伸出狼狗般的血紅的舌頭,從於曼的乳房緩緩滑到下身,突然停下來,仿佛狼撕扯獵物,端詳著從何處下口,偏起腦袋端詳了片刻,突然像隻貪婪的貓舔牛奶碗似的,開始吻舔於曼的胴體,動作老練,節湊緩慢,達到了五星級水平。
應大夫的獸性烈火熊熊燃燒著,他搬開於曼並在一起的兩腿,撲到了她身上,光禿的腦門一前一後地晃動著……
於曼深深陷入酣睡中。她在做一個惡夢 ———
仿佛是一個夜晚,眼前黑茫茫的一片,分不清哪兒是道路,哪兒是房屋。她昏昏沉沉地摸索著走。一個好像黑猩猩模樣的灰白色怪物,像大煙囪那麽高,突然出現在她麵前。她還沒有反應過來,那怪物就撲過來把她按倒在地,用兩隻似鐵杈般的手剝掉她的衣服,沉重地壓在她身上,張著血盆大口,呲著獠牙,一口一口地撕扯她的軀體,咬下她的乳頭,撕碎她的下身,鮮血從她下身像泉水似的奔流出來。她從生命的深處發出呼救“救命!救命!”,可是喊不出聲音,她用盡全身的氣力掙紮,卻動彈不了。那怪物死死地壓著她。強烈的求生欲使她的勇氣越來越大,身上的氣力也隨之增加。她跟魔鬼開始搏鬥,伸出手使勁推他,用拳頭捶他,用手指抓他,用牙咬他。經過一陣激烈的搏鬥魔鬼逃離了……
於曼慢慢睜開了眼睛,頭腦裏一片空白,驚愕地睜大眼睛環顧四周,意識漸漸恢複。
過了一會兒,她神誌清醒了,愕然地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陌生的屋子裏,應大夫滿臉汗水,手忙腳亂地給她穿衣褲。她掙紮著要坐起來。可是應大夫一把將她按了下去,命令道:“好好躺著,你剛才休克了,我,我給你治療!”
“我怎麽啦?”於曼用盡全身的氣力坐了起來。
“你,你剛才,休……休克了!”應大夫一邊給於曼往上拉褲子,一邊語無倫次地說。
於曼感到下身隱隱作疼,震驚地看見自己一副狼狽樣子,上衣敞著懷,乳罩
耷拉在胸前,褲子穿至膝蓋上方,應大夫氣喘籲籲地繼續給她往上拉褲子。
於曼意識完全恢複了,她感到一陣驚恐,一時陷入了無邊的絕望,隻覺得天旋
地轉,幾乎昏厥過去。她在生命深處痛楚地聲撕力竭地喊:“我被強暴了!”然而她嗓子喑啞,喊不出聲音。她極力控製自己,飛快地穿好衣服,怔怔地呆了片刻,突然悲憤叫道:“你這個老畜牲!我要控告你!”於曼憤憤地說,可是嘴唇哆嗦著,聲音很低,好像蜜蜂嗡嗡聲,但效果像一顆重型炮彈在應大夫的腦袋頂上炸開,炸得他魂飛魄散。
應大夫畢竟是個在情場上富有經驗的老手,瞬間親身經曆的多次類似事件像電影鏡頭似的在腦際閃過。“錢爺”這個萬能的幽靈從他的靈魂深處悠然跳到他的眼前,儼然一副頂天立地,主宰一切的架勢,似乎在說:“我來了!”瞬間,他記起之前曾有過三次 利用看病之便,以用同樣的方式玩過兩個姑娘,最後都是“錢爺”幫了忙,使他化險為夷,能堂堂正正地做人。想到這裏,他一臉無賴相,幹咳了兩聲,威脅地說:“你說我奸汙了你,誰相信你呢?如果你告我,把事情鬧得紛紛揚揚,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你的同學們怎磨看你?你那個男朋友怎磨看你?你怎麽做人?你想想!”他兩隻哈蟆眼放射出狡猾的光芒,直射著於曼的眼睛,窺察著她的內心活動。
應大夫威脅的話語,像一陣咒語把這個涉世膚淺心魂純潔的女孩鎮住了。
於曼的頭慢慢低下頭,垂到了胸前,一邊抽泣著一邊用手背擦流到嘴角的淚水,樣子令人憐憫。
應大夫望著於曼由於抽泣而顫抖的肩頭,像蒲鬆齡的《畫皮》裏那個魔鬼迷惑住人似的,心裏一陣狂喜。他從褲兜掏出一遝百元票子,塞在於曼的褲兜裏,以商量地語氣說:“我先給你 7 千元,你拿著。在京城找個處女的價碼一般是 5 千元。今後我虧待不了你!行吧?”
“無恥!”於曼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和憤怒之中,沒有發覺應大夫往她的褲兜裏塞了錢,發瘋似的跑出了值班室。
第十八章
9 月 1
那天下午馬俊沒有去課堂,也沒有睡懶覺,而進城到西單給李媛媛選購生日禮物,買了一個純白色的玩具京巴狗,訂做了一隻特大的非常漂亮的生日蛋糕。乳白色的蛋糕中央雕著一顆很大的紅心,仿佛在不住地跳動;上麵有一行鮮紅的弧形英文祝辭 —— “ Happy Birthday to Yuan Yuan! ”;下麵寫著一行較小號的英文字 —— Forever Love You Ma Jun ;邊沿綴著一圈黃澄澄的曲線,熠熠生輝,璀璨奪目。這生日蛋糕是馬俊親自設計的,他感到十分滿意,做成後,付了款,端詳了老半天,神經質地“嗨嗨嗨 ”地直笑。周圍的人們還以為他是個神經病人,個個神色恐懼,紛紛躲開。
傍晚,落日的餘暉在房屋樹木和草坪上抹了一層金輝,夢幻般地閃爍著金色綠色紅色和藍色組成的光環;一陣秋風瑟瑟吹來,樹上的黃葉簌簌飄落,隨即在地上盤旋,發出沙沙聲響,聽起來非常單調寂寞,使你感到有一種無名的惆悵爬上心頭。
馬俊嘴角叼著半截紙煙,一手提著包裝精致的生日蛋糕,一手抱著玩具京巴狗;包裝盒上的紅絲綢帶子在風中像魂幡似的飄忽。他搖晃著窄肩膀從男生公寓出來,邁著緩緩地步子,向女生公寓走去。
他的步態和表情透出一種破釜沉舟的決心。
女生公寓門口那塊“女生公寓,男生止步” 歪歪扭扭的小黑板,仿佛像馬戲團的小醜,斜著眼睛,吐著舌頭,頻頻向他做鬼臉,意味深長地嘲笑他。馬俊厭惡地瞥了它一眼,然後朝它吐了兩口唾沫,心裏狠狠地罵道:“媽的,老子總有一天要砸了你。”
馬俊本來打算請李媛媛到校外癡情飯館過生日,可是李媛媛像躲避瘟疫似的,總躲著他。那天晚自習後,拒絕和他一起散步以來,李媛媛沒有拿正眼看過他。這好像三九天往他頭上澆了一桶冷水,從上到下從外到內徹底讓他涼了個透。但他不甘心,不氣餒,像獵狗追兔子似的,窮追不舍。
今天他給李媛媛打了好幾十次電話,一直沒有撥通;發了好幾十個短信,也沒有得到應答。
他突然記起曾經看過一本愛情小說,其中有一個故事,說的是一對戀人發生了口角,女的決心把男的吹掉;男的交盡腦汁,想了不少辦法也無濟於事,最後跪在女的門口,三天三夜不起,終於感動了女方。他決定效仿一次,表示對李媛媛的真心實意。
他美滋滋地想:“我的壯舉一定會感動她,她會因此原諒我對待蘇平三人的態度,重新回到我的身邊。憑我的經驗,女孩子臉皮兒薄,帶著蛋糕玩具狗,蹲在樓下呼喊她的姓名;她一定受不了,怕別人笑話,因此不得不出來。”
然而,馬俊的估計完全錯了。
他在女生公寓樓下,挺直身軀,伸長脖子,像公雞打鳴似的,仰望著李媛媛宿舍的玻璃窗,吐掉嘴裏的煙頭,扯開嗓門大聲呼喊:“李 —— 媛 —— 媛 —— 李 —— 媛 —— 媛……”像個神經病人,一聲接一聲地喊,臉漲成豬肝色,嗓子越來
越啞,聲音越來越破,最後像小狗嚎叫。他感到嗓子生疼,口幹舌燥,眼睛直冒細碎燦爛的金花。
看來追一個女人真不易呀!像馬俊這類人盡管在追逐女性的遊戲中,不隻一次碰到牆壁上,鼻青臉腫,碰得七竅流血,甚至粉身碎骨,但從不罷休。因為他們死認一個理兒 ——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這是一種精神,是一種驅動力,是一種誘惑。如果把這中精神用於專研任何一門學問,管保成功。然而,像馬俊這類人天生沒有這根神經,隻有原始的本能。
馬俊的舉動成了今天傍晚上 K 研修學院的一道獨特的風景,可歎為觀止。圍觀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個個興奮地張嘴巴,人人驚奇地瞪眼睛,手舞足蹈,鼓掌喝彩,故意起哄,一片喧囂。
好奇心是人類的一大本性。人出於好奇心,常常喜歡觀賞低等動物的打鬥,比如雞鬥、狗鬥、羊鬥、牛鬥、蛐蛐鬥,從中獲得某種樂趣,得到精神滿足,填補內心世界的空虛。精神生活越缺少的人,內心世界越空虛,越喜歡看那些低等動物本能的爭鬥或高等動物低級的拙劣表演,常常從中得到一些變態的滿足,或前俯後仰大笑,惑歇斯底裏叫喊,或手舞足蹈狂歡。
馬俊站在那兒似乎鎮定自若,不動神色,全然不理睬身邊的喧囂,仿佛置身於沒有塵世嘈雜的玉宇瓊閣,虔誠地祈禱著,希望感動上蒼,啟示李媛媛回心轉意,熱淚盈眶地緩緩走到他麵前。
正在這時,奇跡果然出現了:李媛媛宿舍的一扇窗戶嘎然被推開,隨即一把掃帚從屋裏飛出,像個褐色皮毛的鬼怪,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鬥,長長的柄子,嗵的一聲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馬俊的頭上,接著又跳到他手裏提著的蛋糕上,炸破了包裝盒子,蛋糕像手榴彈爆炸似的四處飛濺,有一塊恰好飛到馬俊的鼻梁上。他那張漲得通紅的臉頓然變成了紅白相間的花臉,活像京劇裏撥弄是非的小醜。
圍觀的人們先是驚呼,接著嗷嗷的大聲叫著起哄。
馬俊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打得昏頭昏腦,天旋地轉,一時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他還未醒過味兒時,一個灰色的塑料簸箕從樓上飛下來,像個飛碟在空中盤旋了幾圈,噹的一聲砸在了他頭頂上,接著蹦到了地上。這下子,馬俊完全被砸醒了,他十分驚恐,大叫了一聲“啊呀!”扔下手裏的東西,像條挨打的狗,抱頭便跑,不料撞到了一棵樹上,被樹的反彈力推出老遠,要不是圍觀的人扶助,後果不堪設想。
馬俊像個醉鬼,又像條鬥敗了的狗,丟魂失魄地回到了宿舍,一躺不起,昏昏沉沉,一連睡了兩天,不思飲食。
第三天上午,馬俊渾身哆嗦著從床上爬起來,聽見自己的腸胃咕咕作響,覺得有些對不起它們,於是趿拉著一雙黑色塑料拖鞋,搖晃著從男生公寓出來,樣子仿若幽靈,向食堂蹣跚走去。
沒走幾步,他覺得天旋地轉,一張黑幕突然籠罩在眼前。他趕緊蹲在地上,眼裏飛出兩串金色的碎花,像爆炸的禮花在麵前悠悠散開,倏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慢慢起立,一抬頭便看見於曼從食堂那邊向他走來,臉色憔悴,秀發飄逸,步態嫋娜猶如仙女下凡。
昨天晚上,於曼從醫院值班室跑出來,發瘋似的跑出醫院大樓。她頭腦一片空白,麵對茫茫黑夜,不知如何是好,不知何處是去路,也不知與誰訴說悲慘的
遭遇。
她邁著機械的步子,在醫院前無目的地走了好長時間,然後在一個花壇邊的青石凳上坐下,抬起頭仰望夜空,祈求上蒼的幫助。
人在遭劫時,在絕望時,往往本能地呼天喚地,祈求上蒼的幫助。
然而,九天之上那個萬能的上帝並未顯靈。幽遠的夜空閃爍著稀稀落落的星星,忽隱忽現;銀河像一群從南向北行走的銀白色的羊,仿佛緩緩移動;夜風習習,花香幽幽,恍若幻境;樓上病房昏黃的燈光透過玻璃窗,投射在地上,斑斑駁駁,恍恍惚惚,像鬼怪提著燈籠在遊蕩,陰森森的,十分寥寂可怕;草叢裏有幾隻秋蟲,斷斷續續地鳴叫,那聲音悲哀淒涼,令人覺得世界已接近末日。
於曼好像變成了木頭人,對這一切沒有絲毫感覺。她仿佛失去了思考力,甚至記不清楚剛才發生的事,仿佛還在那個噩夢中。她的腦海裏突然出現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她再也不是她自己了,變成了與她自己毫不相幹的另一個人,一個經受了暴力蹂躪完成了退化的人。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她突然想起了不知在什麽時候什麽書上讀到的一句話:你對什麽都覺得可笑,你就成熟了。隻有飽經滄桑的人才能理解這句話。於曼初涉人世,自然對這句話的理解不可能深刻,也不可能全麵,但這句話像一星微弱的光亮幫助在黑暗中行走的她看見一線光亮。她暗暗地安慰自己,要笑對它,正視它。想到這裏,她站起來深深地吸了幾口帶著寒意的空氣,回到了蘇平的病房。
於曼躺在孫平身旁的一張空床上,似乎什麽也想,什麽也不想,思緒像糾纏在一起的一團亂麻,無法理清,也無心理清。
此時,蘇平睡得很安寧,一夜沒有動靜,如果不是均勻的呼吸聲,真以為他到了另一個世界。
第二天一大早,於曼就爬起來,含著淚水寫了個紙條,放在蘇平的枕頭旁邊,望望酣睡的蘇平,悄悄地離開了病房。
蘇平還在夢鄉徜徉,雙眉緊寧,嘴角微微抽搐,眼簾不住跳動,仿佛痛苦的樣子。他正在做一個噩夢。
馬俊看見於曼,氣不打一處來,心裏盤算著如何開口和她要錢。他朝於曼一邊招手一邊用命令的語氣喊:“你過來!你過來!”
於曼本來打算把錢盡快還給馬俊,沒想到一回校就碰到了他。
於曼走到馬俊麵前,看到馬俊精神恍惚,兩眼迷茫,一張哭喪臉子如喪考妣,淡淡地問道:“你生病啦?”
“……”馬俊鼻孔翕動了幾下,雙唇緊閉,滿臉怒色,心裏大聲罵道:“你他媽的別來這一套了!快還老子錢!美女人沒有好東西 ! ”
於曼看透了馬俊的心肝,知道他在想什麽,沒等他開口,就從書包裏掏出一遝百元人民幣,塞到他手裏,不動神色地說:“這是我借你的 3 千元,你點點。”她說完揚起頭從馬俊的身邊走開。
馬俊十分驚愕,老半天沒有反應過來,手裏握著票子,呆呆立在那兒望著於曼曲線優美的倩影消失在女生公寓。
馬俊手裏攥著一把票子,瘋瘋癲癲地抬起一隻腳要踹食堂的一扇門。
他用腳踹開門的惡習經常受到別人的指責,但他置若罔聞,頑固堅持。他這個粗暴的行為是從小向他父親學來的,久而久之,習慣成了自然,成了他一種深根蒂固的素質。以腳代手開門,自然很費鞋子,因此他得經常買新鞋。有時候一
雙新鞋在他腳上呆不了幾天,左腳的那隻還精神煥發,右腳的那隻已精疲力竭,
張著嘴巴,向他呼喊著要永恒休息,他隻好遵命。
馬俊的右腿伸直,腳尖鼓足氣力踹那扇門,不料裏麵也有一隻腳在踢那扇門,兩隻腳互不相讓,隔著門激烈爭鬥,持續了兩三分鍾,裏麵的那隻腳才屈服。可是馬俊因用力過猛,門突然被踹開,隨著門的吱嘎一聲憤怒的叫聲,他的身子像一個裝滿幹草的麻袋軟綿綿地閃進了門內,跌倒在地上,手裏的票子灑落了一地。幾乎同時,他身邊爆發出一陣興災樂禍的女聲大笑。
原來是一對戀人,男的背上扒著個女的,像連體人似的立在門旁。那男生樣子長得像個大水缸,身材矮胖,留著板寸頭;又短又粗的脖子上,套著一條筷子粗的金項鏈;橫肉堆滿的臉上閃著一對老鼠眼。那女生倒是長得有幾分姿色,俊眉俏眼,細腰長腿,臀部圓潤;染成淡黃色的披肩發像瀑布似的垂灑在背上,風姿瀟灑,勾魂醉魄。
這一對戀人很奇特,你看了立即會聯想到一隻癩蛤蟆扒在一個水缸沿上往裏瞅。
馬俊不認識他們,但多次在校園裏,樓梯上看到那男生背著那女生,氣喘籲籲,吃力地走動。
男的背女的被稱為長在一起的熱戀。時下,不論在國辦大學或民辦大學,這種熱戀形式像毒品似的在一部份戀人中起著夢幻般的消受作用。馬俊打心裏羨慕他們,每逢看到他們長在一起,總是想入非非,魂飛魄散,目瞪口呆欣賞一陣兒,玩味半天。
然而,這種長在一起的熱戀形式如老鼠過街幾乎遭到人人喊打。有一次,
“這不太雅觀!”
“那我們不管!我們不違法!”
“可是你們的行為不受歡迎。”
“我們用不著別人歡迎。”
“大家討厭你們的行為。”
“那是嫉妒!”
“你們父母看到你們這個樣子該怎麽想?”
“我們不知道,不過他們會很高興的。”
“……”
在一次會上,夏穎提出要耐心教育那些“長在一起” 的戀人們,引導學生文明交往,在學院裏禁止這種不雅或醜惡現象。這個提議得到了到會的係主任們的讚同。可是鈕文革和胡來運卻堅決反對,他們狡辯著說:“無論用什麽方式戀愛,都是學生們的自由,是他們的人權,我們要尊重人權,不能幹涉,也沒必要管他們。如對他們要求太嚴格,他們就要求轉學或退學。他們的人數不少呀!招生競爭很慘烈,我們招一個學生要付出成本 5 千多元哪!”不言而喻,郭寶才完全讚同他倆的看法!
馬俊從地上爬起來,呆呆地目送這對奇特的戀人從那扇門擠了出去,那門隨即在他們身後嘎吱一聲自動地關上。
門縫兒裏飄進了那個女生驚歎的聲音:“那家夥真有錢!”
馬俊像根木頭柱子愣在那兒 半天沒有動彈,幾乎忘了灑落在地上的票子。
第十九章
那天晚上,蘇平服了應大夫開的藥,不一會兒,就覺得意識不清,視線模糊,麵前的一切都變得樸朔迷離,仿佛進入一個古怪的陌生世界。他的眼皮越來越沉重,他想睜開眼睛,可是用盡渾身的氣力也抬不起眼皮,最後終於放棄了,昏昏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於曼遭受應大夫強暴時,蘇平正在做夢,一個很長很奇怪的夢 ——
蘇平牽著於曼的手沿著一條小道散步。
小道蜿蜒曲折,通向一座蒼鬆翠柏覆蓋著的山丘,頗有曲徑通幽之趣。正值傍晚時分,夕陽像碩大的燈籠,懸在西山頂上,不遺餘力地將藍森森的餘輝投射在大地上。四周的景象五彩繽紛,光怪陸離;道路一旁長著奇花異草,香氣襲人;另一旁樹木成行,彎曲如虯,千姿百態,紅葉翻飛,像無數隻紅色蝴蝶聚集在一起歡樂嬉戲;狂風驟然四起,搖撼樹木,撕扯紅葉;瞬間紅葉凋落,樹幹變成黑色;突然一個霹靂在頭頂炸開,天空閃起藍光,像無數條草蛇在亂竄舞動。
蘇平拉著於曼的手趕緊轉身往回走,但驚愕地發現,那條來路消失得無影無蹤,麵前橫著一截殘垣,上麵用鮮血般的紅墨汁寫著一首詩《無題》,墨跡未幹,散發著海水般的腥味。
蘇平和於曼停下細讀:
路啊 路 無盡頭的路
承受著無限的蹂躪
蘊藏著無數的腳印
回響著無數的心聲
有悲歌也有歡語
路啊 路 無盡頭的路
洋溢著深情
記憶著厚意
瀟瀟秋風瑟瑟紅葉
訴說著哀傷與歡樂
路啊 路 無盡頭的路
倒空了行人
留下了悲歡和哀愁
有你的歡歌笑語
也有我的哀怨歎息
蘇平和於曼讀完這首詩,互相對視了一下,發現對方的眼裏閃爍著一團疑雲。他們倆都不太喜歡文學,對詩歌的理解較差,因此雖細讀了幾遍,仍不解其意,
隻覺得一種無名的悲涼向心頭襲來,感到一陣揪心扯肺般的惆悵。
蘇平趕緊拉著於曼的手,跨過一個牆豁口,隻見前麵不遠處有一泓湖水,望去像一麵巨大的鏡子,水波粼粼,水鳥悲鳴,空曠寥寂。他們前麵沒有路,隻是一片雜草叢生的曠野。他們踩著雜草,向那湖水走去,走啊,走,一直走。那湖仿佛與他們同步向前行走,總是若隱若現,若即若離,展現在他們麵前。
蘇平隻顧朝前走,鬆開了於曼的手。不知過了多久,蘇平想起了於曼,停下來四處環顧,可是不見她的影子。他驚恐萬分,大聲呼喊:“於 —— 曼,於 —— 曼,於 —— 曼……”
然而,應答他的隻有耳邊呼呼的風聲。
蘇平從夢中驚醒,像跑完了馬拉鬆,大汗淋漓,渾身疲乏不堪。
他睜開眼,定了定神,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在夢中。
陽光明晃晃地從玻璃窗射了進來,室內靜悄悄的;病友們有的躺著,有的坐著,有的扶著床頭站著。
蘇平坐起來問病友:“現在幾點?”
“ 9 點 10 分!” 一個病友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蘇平正要呼叫於曼,突然在枕邊發現了一張紙條,一片從《高級英語》課本封麵撕下的空白書頁,上麵隻有五個鉛筆字:“我回校去了!”,沒有署名,也沒有注明日期。蘇平雙手捧著紙條,怔怔地盯著簡短的留言,好像要逼迫它回答為什麽?他把紙條翻過來調過去細細地查看,發現有幾處好像被水洇過,感到非常震驚。
原來於曼在給蘇平寫留言時,痛苦萬分,淒然淚下,淚珠子一顆接一顆從眼裏滾出,連成了淚雨,免不了有幾滴灑落在紙上。她咬著嘴唇,忍住沒有哭出聲來,以免驚醒蘇平和其他病人。
蘇平對於曼突然不辭而別感到很納悶兒!
打那天起,於曼再沒有為蘇平陪護,也沒有來看他,蘇平由納悶兒轉變為痛苦,感到無盡的寂寞,盡管有同學們常來看望。
沒有於曼陪護,蘇平呆在醫院簡直像坐大牢,難熬難煎,度時如月。他心急火燎,要弄明白於曼突然離開他的原因,正好住院處通知他,預交的醫藥費已花完,他再沒有錢繼續住院,因此他辦了出院手續。
回到學校,蘇平聽說於曼請假回了家,感到非常困惑和驚訝!
蘇平出院後右臂上仍戴著一個硬邦邦的石膏套子,每天還得打針吃藥。他的內傷已治愈,沒有任何異常反應。傷筋動骨一百天。他的胳膊還沒有長好,還隱隱作疼,不能活動,生活很不方便。這一切他可以忍受,但精神上的痛苦,他簡直無法忍受,覺得心肝仿佛被撕破,不住地滴血。他恍恍惚惚,幾乎到了發瘋的地步。
他去當“特招”隻是為了賺錢替於曼還借馬俊的錢,沒想到不僅沒有賺到一分錢,反而經濟上遭受了很大的損失,肉體和精神蒙受極大的痛苦和侮辱。他有一種感覺:在於曼身上發生了不尋常的事,她可能因此永遠離開他!但他不甘心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失戀,他要弄清楚於曼突然離開原因到底是什麽。
蘇平 cool 得很,是那種對周遭發生的事不易動神色的帥哥;他外表上看上去像天空一樣沉靜,內心卻似大海波濤般的沸騰。為什麽於曼突然離開他,這個問題日夜糾纏著他,折磨著他。他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從來不和別人訴說,連他
的好朋友楊鵬也聽不到他近來的心聲,以為他還沒有從被打的那個 Black day 走出來。
“蘇哥, Forget the black day !振作起來把身體盡快養好。你這樣整天躺著不行,應該經常到外麵走走,散散心,呼吸呼吸新鮮空氣。”楊鵬見蘇平一連幾天躺在床上昏睡,為他的身體擔憂,建議出去活動活動。
“……”蘇平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麵朝牆壁躺著,睜開眼呆呆凝視牆上貼的那張招貼畫,畫上是世界籃球錦標賽的一個投籃鏡頭;正在投球的是他最崇拜的一個美國公牛隊隊員,那個球仿佛從籃板上跳到籃圈裏,飛快地旋轉了幾圈,然後跳出了籃圈,好像和投球者開玩笑。“非常遺憾!”蘇平每逢看這張畫時,都在心裏情不自禁地發出遺憾的驚呼。可是今天,他沒有感到絲毫遺憾,卻突然產生了一種新的感悟:世上的事情,都包含著定性和不定性兩種可能。一切事情都像這個球,看上去一定成功,結果失敗了。有時成功和失敗實在難以預測,因為命運、機遇、條件、環境和別的不可言說的東西在起作用,在作弄你。他和於曼的關係突然發生了變故,也是這個理兒。這麽一想,蘇平的心裏好受多了,也亮堂了一些,好像一間封閉著門窗光線幽暗的屋子,突然打開了一扇窗戶,隨即射進了陽光,開始亮了起來。
見蘇平繼續躺著不吭聲,楊鵬用英語說: “ Would you go out for a walk? ”他說著拿起桌子上的暖水瓶,給蘇平倒了半杯水
“好吧。” 蘇平一躍身子坐了起來,穿好鞋襪,端起杯子,一仰頭喝了個底朝天。“ Thank you. ”
“ You’re welcome. ”
蘇平和楊鵬剛走出公寓,孫同正迎麵走來,他右手握著手機,習慣地邊走邊玩。
“你們倆去哪兒?”孫同停下玩手機。
“散散心去。 Will you go with us? ”楊鵬喜歡英漢夾雜著說活。
“好吧。我們去校外走走怎麽樣?” 孫同欣然同意並建議道。
學較周圍是一片曠野,耕地很少,土壤貧瘠,雜草萋萋,樹木稀疏,給你一種寂寥、空曠、原始般荒涼的況味。
時值九月中旬,北京的天氣涼爽愜意。高高的藍天上,飄著絲絲縷縷的灰白色雲彩。一隻孤雁哀鳴著,吃力地扇動著翅膀,向南緩緩飛去。
蘇平他們默默地沿著一條田間小道像東走去。路旁的枯草在秋風中搖曳,樹上的黃葉悄悄地離開枝頭,無聲地飄落在地上。不知從哪兒飛來一大群喜鵲,在空中盤旋,唧唧喳喳的叫著,仿佛在爭論著什麽。突然有一隻小狗從路旁的草叢竄出,驚慌失措地穿越土路,消失在另一片草叢中。
兩年多來,他們不知道沿著這條土路,散過多少次步,談過多少次心。他們談論學習,談論生活,談論未來,談論愛情……什麽都想,什麽都談,想什麽,談什麽。他們談論最多的話題,是個人前途。
前途,像盞虛無縹緲的神燈,時時刻刻在人們的麵前搖曳,忽明忽暗,閃爍著醉心的光芒,深深吸引著古今中外的人們執著地去冒艱險,去吃苦,去拚搏,去“頭懸錐刺股”。
“你高考一共多少分”孫同突然問楊鵬。
“你怎麽問這個令人不快的問題?”楊鵬眼裏露出了不快的神色,“我告訴你一百遍了。”
孫同想起來了,楊鵬高考成績二本隻差 3 分,他放棄讀三本,來 K 研修學院讀自考。蘇平高考成績更好,隻差半分,被二本淘汰。他孫同本人在初中時,各門功課都很優秀,在班上排前 5 名,可是到了高中,受了那種韓寒現象的影響,除了文史越來越不喜歡其他課程,因此高考時付出了代價,成績很慘。”
“因為我突然想起了兩年前這時候,我們是剛入學的新生,真有一種書生意氣的勁頭。
“是啊!”楊鵬沉思著感歎道。
兩年前,他們懷著彩虹般的理想來到這裏,夢想在這裏放飛心結,在這裏起飛,去追尋心中那個神聖的夢!可是如今,學校像這路邊的枯草,樹上的黃葉,衰敗了。衰敗的草木,待到來年春風吹拂,春光明媚時又會綠起來,展現魅力。然而,這個學校的衰敗,似乎永遠恢複不了元氣。
蘇平仿佛沒有聽見他們的談話,手插在褲兜裏,低著頭邊走邊想心事。
楊鵬和孫同也很不愉快,心口被抱怨,委屈,懷恨堵得發慌。前天,胡來運通知他們交還預支的“學費”。學校有明確規定,每個“特招”預支的錢,將從總服務費中扣除,如果弄不來學生,無論發生什麽情況,都必須將預支的錢歸還學校。當時他們都在保證書上簽了字畫了押。他們原以為學校會同情他們,通融一下,給他們把這些錢免掉,或免掉一部分,可是胡來運眼珠子瞪得像公牛,聲色俱厲地向他們喊:沒有商量的餘地!按照規定辦!他們不好向家裏要錢,父母都屬於工薪階層,供他們上學很不容易。可是他們又沒有別的辦法。
“你們打算怎麽辦?”楊鵬突然問。
“你指什麽?指那幾千元錢,還是下一步何去何從?孫同不解地反問。
“都有。”楊鵬簡略地說。
蘇平緊閉著嘴,沉思地望著腳下的黃葉和路邊的枯草。他的心情更複雜,此刻他又在思索著於曼突然離開他的原因,他理不出頭緒,找不出答案,陷入了困惑與痛苦的深淵。
孫同沒有直接回答楊鵬的問題,望著麵前蕭瑟的景象,脫口吟道:
夕陽斜照著
秋風瑟瑟
路邊的枯草顫抖著
黃葉飄落
還是我們走過的那條無盡頭的路
我在夢裏孤獨地走著
蘇平和楊鵬知道,孫同愛好文學,喜歡詩詞,常常背誦名詩佳詞,或即興作創作來抒發自己的感情。平時,他們對孫同的這種習慣不以為然,可是此時此
刻,孫同朗誦的詩魂和他們的心靈發生了共鳴,產生了無比強大的感召力,感化
著他們,召喚著他們沿著無盡頭的路走,孤獨地走,執著地走,艱難地走,為了實現心中的那個神聖的夢。
此刻,他們的心像蒼鷹展開了翅膀,向理想的未來飛去!
蘇平仿佛忘記了心中的痛苦,嘴角現出了微笑,眼睛望著遠方,閃出一絲歡樂的光芒。
楊鵬從路上撿起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甩開膀子仍出老遠,興奮地用英語說:“ A bright future is reserved for us. ”
接著,孫同又高聲吟誦:
路既選擇
就要堅定地走去
不要左盼右顧
更不要頻頻回頭
如雨如雪如逾山越穀的河流
這詩的韻律在三個心海中激起層層波瀾,他們仿佛駕著一頁扁舟,在波瀾壯闊的大海裏奮力劃行。
每一種經曆,不論是痛苦還是歡樂,都會生發一種感受,轉化為生命成熟過程中的陽光和雨露,所產生的意義是深刻的,深入人性的,推動著生命前進,結果必然不斷積累一筆巨大的精神財富,好似桃李樹經曆嚴冬的蹂躪,漸漸生發出看似微不足道的芽苞,開出燦爛的花朵,結出豐碩的果實。
在漫長的人生道路上,蘇平他們這些在過高考獨木橋時被擠到了橋下的熱血青年,和茫茫塵世的每個人一樣,都必然要感受種種經曆。他們要深信,天空是廣袤的,空氣和陽光是公平的!
第二十章
蘇平,楊鵬,孫同三人散完步心情很好,仿佛忘記了那次淩侮,恢複了以往的那種無憂無慮的神態,興衝衝地進了校外學友飯館。
學友飯館是個三層小青磚樓,在 K 研修學院大門的對麵,中間隔著一條足有
“哥們,今兒我們也講究他一下怎麽樣?”孫同說著就踏上了樓梯。
“ Okay. 蘇哥,請!”楊鵬駐足,上身前傾,伸出右手作了個請的手勢,樣子有點滑稽,把孫平都笑了。
他們上了三樓,走進了一間雅間,在一張圓形飯桌旁坐了下來。
這個雅間實際上不雅,南牆右邊開著個很窄的門,一般胖子得側身擠著進;東牆上掛著一條橫幅,寫著孔子的一句名言:“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字跡潦草,難以辨認,大概作者企圖冒充草書,簡直是對聖人的褻瀆;僅有的一扇小窗戶朝北開著,站在窗前,學院的一切盡收眼底。
孫同站起來走到窗前,凝望校園的景物,突然大聲說:“快來看,馬俊這小子又粘上個女的!”
楊鵬應聲站起來走到窗前,透過玻璃窗俯視下麵,看見馬俊右手搭在一個女生的肩膀上,正穿越馬路,向癡情飯館走去。那個女生個子到馬俊肩頭,披肩發,灰藍色連衣裙,懷裏抱著一隻黑色巴兒狗。因為居高臨下,孫同和楊鵬覺得,下麵的這一對男女和一隻狗看上去好像是個三頭六臂四條腿的怪物。
孫同好奇地問:“那個女的是誰?”
“不認識,看不清她的臉。”楊鵬說。
“看樣子不是個好東西。好東西誰和他黏糊?”
“你的看法有些武斷。照你的說法,馬俊將來要麽打光棍兒,要麽找個壞女人。”
“我看二者都有可能,因為他心術不正。”
蘇平沒有站起來分享他們的意外收獲,默默地翻看女服務員遞上的菜單。
過了一會兒,服務員禮貌地說:“請二位點菜。”
孫同和楊鵬重新坐下。孫同接過蘇平遞過來的菜單,看了看,大方地說:“今天我請客。每人點一個菜,主食要大米飯,我點椒鹽炸帶魚。”說完將菜單推到楊鵬麵前。
“我點個醬牛肉。”楊鵬不加思索地說,把菜單放在一旁,轉向蘇平,“你選好了嗎,蘇哥?。”
“隨便什麽都行。”蘇平淡淡地說。
“要個酸菜粉條豬肉片怎麽樣?蘇哥是東北人喜歡這個菜。”
蘇平點了點頭。
“喝點什麽?”孫同問道。
“來瓶北京紅星二鍋頭怎麽樣?”楊鵬興奮起來了。
孫同用右手拍了一下桌子,豪放地說:“好!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蘇平緊閉的嘴角掠過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
蘇平他們三人關係很友好,可以說是篤友,但除了過生日,很少在一起泡飯館。這是他們本學期第一次下飯館。飲酒這碼事兒因人而異,不同的人酒量不同;酒進了嗓眼,流進胃裏,表現出的形態也有別。這三個哥們酒量都不怎麽樣,而且酒一下肚,各具形態。蘇平一沾酒臉就紅,一言不發,隻是傻笑;楊鵬至多有一兩半酒量的能耐,酒一灌進肚,語無倫次,滔滔不絕;孫同的酒量較大,但超不過三兩,一見酒就豪情滿懷,詩興大發。
孫同在三隻杯裏斟滿了酒,體貼地說:“喝酒對傷疼不好,蘇哥意思意思就行了。”
楊鵬搶先端起酒杯:“ Great! 讓我們為蘇哥早日恢複健康而幹杯!”
三人同時舉起酒杯:“ Cheers! ” 一仰脖子幹了個底朝天,斜著杯子讓對方看。
孫同拿起酒瓶給蘇平倒了半杯,然後把楊鵬和自己的杯子斟滿,興奮地說:“酒這個東西威力無窮,神通廣大。有詩證”,接著吟誦道:
狂酒直言
我不相信
離開枝頭的花瓣
不能再回到枝頭
我不相信
山泉流出的水
不能再回到泉眼
我不相信
死去的人不能複活
我不相信
鈔票由人製造
我不相信
地球永遠呈綠色
我不相信
壞人終有報應
告訴你們吧 善良的人們
我什麽都不相信
除了我自己
屏息聽聽吧
從曆史深處滾來的驚雷
那一聲沒有我的雲霧
靜心看看吧
怒號的風穿過的森林
那一棵樹沒有我的根須
閉目想想吧
天上的群英會
那一次沒有我們的琴聲
誰不相信我的話
去看看火山的爆發
聽聽海嘯的怒吼
聞聞露珠的清香
孫同吟罷詩,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蘇平紅著臉直點頭,傻笑。
楊鵬說:“這詩不錯,氣勢宏偉,意象新穎。酒這玩意兒自古以來就神得很。劉備、關公、張飛桃源結義,痛飲……”
“有詩詞為證。”孫同打斷楊鵬的話,“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蘇平紅著臉,望著孫同傻笑。
孫同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魚,放到嘴裏很快地嚼幾下,咕嚕一聲咽下了肚子,繼續說:“蘇楊孫三篤友,今在一起又暢飲,以往不快事,都付談笑中”
“好!我給你們講個故事,題目是兩瓶茅台。”楊鵬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醬牛肉,放進嘴裏,慢騰騰嚼著,品著味兒,說:“ As we know, 研究研究是一些芝麻官的口頭語,聽起來很像說煙酒煙酒。你要找他辦點事兒,即使合法合情合理的事兒,他也會打著官腔說,研究研究。於是乎,你就會立即悟到,他要讓你送來煙酒才能給你辦事。如果你送好煙好酒,按理按法不應當辦的事也能辦成。我說的是 20 世紀 80 年代以前的情況,不是現在,而現在隻有煙酒不行了,要 money !大大的 money! 他們說,等等,辦事得有前(錢)有後。意思是,先拿錢後辦事。”
“這叫什麽故事?三歲的小孩都知道。”孫同不以為然地說。
蘇平傻笑著說:“繼續講下去。”
“好,”楊鵬清清嗓子,接著說,“故事發生在 20 世紀 70 年代,地點是東北的一個小縣城。一位工人要把失去勞動力的父親的戶口從農村遷到縣城,明明符合政策。可是,他幾次去有關部門辦理手續,一個副科長總是說,等研究研究再說。那個工人很生氣,覺得低三下四送禮是對自己的侮辱,但沒有別的招。為此事他傷透了腦筋。最後他找來兩個茅台空瓶,裝滿了馬尿,然後封好。這位工人心靈手巧,把瓶蓋兒封得很好,即使很專業的人也不宜發現破綻;又買了兩條大前門煙,一並送去。結果立竿見影,事情馬上辦妥。
當時我國物資匱乏,好酒好煙不易買到,因此那個副科長如獲至寶,自己舍不得享用,把兩瓶茅台和兩條大前門送給他頂頭上司,作為向上爬的貢品。而那個上司由於政績需要,又把那兩瓶茅台送給了自己的上司。這樣一來二去,那兩瓶茅台從下到上,一路順風,最後到了一個正處級幹部手裏。可巧,這位處級的上級下來視察,他欣然把那兩瓶茅台請上酒桌,他熟練地拿起開瓶器,很內行地
打開瓶蓋兒,隨即一股令人窒息的臭臊味從瓶裏冒出,瞬間彌漫開來,好像爆炸了一顆氫彈。人人驚慌失措,個個雙手捂鼻。……”
“哇!好!痛快!”孫同驚呼道,“結果呢 ? ”
“可以想象。”蘇平替楊鵬回答。
“這不是結果。” 孫同端起酒杯又放下,說:“楊哥,還有什麽接著講。”
“我的故事講完了。結果嗎,蘇哥替我說了。”
“我給你們講個關於錢的故事。”孫同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隨即把酒放在麵前,用雙手護著,若有所思地說:“有錢能買鬼推磨。幾乎每一種語言都有類似的說法。”
“ Money makes a ghost go. ”楊鵬插話用英語說。
“ All right. ”孫同接著說,“故事發生在 20 世紀 80 年代末,地點是山西的某個偏僻貧窮的鄉間。那個地方的男人很難討到老婆,因此人犯子常常把拐騙的女人賣到那兒。有的一家弟兄幾人和老父親共買一個女人作性奴。如果被發現,外麵的人去解救不幸的女人,他們像凶惡的野人拿著鐵鍬木棒頑抗。”
“當地政府為什麽不管?要他們幹事?”楊鵬義憤填膺。
“道理很簡單, Money 的作用。”孫同肯定地說,“有一次兩個人犯子領去一個柔眉媚眼的女子,美得像朵鮮花,開價 2 萬元,這對那兒的人來說簡直是個天文數字,因為一般 2 千元左右就能買一個。經討價還價,最後達成協議一萬元。當然一家人買不起,由三家人六條光棍兒決定合夥買。正在交易中從縣裏來了一個盛氣淩人的芝麻官,聲色俱厲,聲稱要立即法辦人犯子。”孫同突然停下來,拿起筷子夾起一塊魚,端詳了一陣子,放進嘴裏,悠然地細嚼起來,仿佛要賣關子似的。
“結果呢?”這次輪到楊鵬問結果了。
“可想而知。”蘇平傻笑著。
“你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結果。”孫同接著講道:“那人犯子把那個芝麻官拉到一邊,耳語了幾句什麽,然後從兜裏掏出一遝票子塞給了他。”
“於是這莊買賣就結束了。”楊鵬下結論。
“你的結論太早。那個芝麻官在回家的路上,迫不及待地拿出錢要數,可是令他驚恐的是,他手裏是一把冥鈔!”
“啊!”蘇平和楊鵬同時驚叫了一聲。
“這還沒完。那芝麻官嚇得半死,跌倒在地,成了植物人了。當天晚上那個美女突然消失了。那六條光棒的一萬元,一分不少從門縫兒飛到他們家裏。他們嚇得昏倒在地,大病了一場,差點嗚呼哀哉。”
蘇平和楊鵬變了臉色,頭皮一陣發麻,脊背感到冷森森的,身上頓然爬滿了雞皮疙瘩。
過了片刻,孫同結論性地說:“暫且不論我講的故事是真是假,就說它的寓意吧,那些認為錢能買鬼推磨的人,也有可能被鬼作弄,不會有好下場。”
蘇平和楊鵬陷入深思。
楊鵬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望著蘇平突然說:“有一個情況想讓你知道。”
“什麽事兒?”蘇平激靈了一下,眉梢挑了挑,立即警覺起來。
“聽說……算了。不說了。”楊鵬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吞吞吐吐不是你的氣質。”孫同望著楊鵬。
“怎麽說半截話呢?”蘇平說。
楊鵬拿起酒瓶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一仰頭灌進了嗓眼兒,放下杯子,望著蘇平說:“聽說於曼把錢還給了馬俊。”
楊鵬知道於曼沒錢,蘇平也拿不出錢替她還債,因此對於曼的錢產生了懷疑,
幾次想把這件事和自己的想法告訴蘇平,可是又怕給他增加苦惱,今兒趁著酒勁說了出來。
“是嗎?”蘇平眼裏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驚疑,“誰說的?”
“劉宇。是馬俊親自告訴他的。”
“什麽時間?”
“劉宇說,馬俊說上周五上午和他說的。”
蘇平記得很清楚,於曼是上周五早上離開他的。瞬間,應大夫餓狼般貪婪的目光,讓他早睡的建議,為他開的安眠藥,於曼的紙條上的水痕……像一係列影片鏡頭在蘇平腦海裏迅速閃過。
他手裏的筷子夾著的一片肉,停在嘴邊,微微顫抖著。
孫同和楊鵬對視了一下,然後滿臉狐疑地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