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下晚自習鈴聲響過,學生們陸續走出了教學樓。
教學樓的電燈漸漸熄滅,不一會兒成了一座黑黝黝的沒有生氣的空樓;宿舍的玻璃窗閃閃爍爍相繼亮了起來;昏黃的燈光透過玻璃窗,投射到戶外地上,和朦朧的月色交相輝映,仿佛像童話幻境。
樹木下,道路旁,操場上,牆角處,到處可以看見擁抱在一起,忘情接吻的戀人。
徐靜獨自在操場散步,聽英語廣播,一麵考慮如何為蘇平住院募捐款的事。
今天上午第三四節是自習課,徐靜,於曼和部分同學去醫院探望了蘇平。蘇平的精神狀態很好。醫生說,蘇平的傷勢不輕,是粉碎性骨折,至少得住一個月院,估計需要醫療費用 2 萬元左右,學校一分不出,蘇平家境又貧寒。 唯一的辦法就是向全校募捐。
孫同出了教學樓,穿過操場向宿舍走去,發現徐靜一人在散步。開學以來他很想和徐靜聊聊,想把一首愛情詩送給她,可是一直沒有機會。於是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徐靜跟前,英語打招呼:“ Hey! Xu Jing. It’s me. ”
此刻徐靜似乎忘記了聽英語,在心中籌劃捐款的方式,突然被孫同打斷了思維。她嚇了一大跳,沒有馬上作出反應,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背後有人招呼她,迅速轉過身來,發現孫同站在麵前。
明亮的路燈下,孫同寬寬的前額閃爍著白光。人們說,有這樣前額的人,心胸寬闊,有福氣,有智慧。也許是這個原因,孫同在個人情感上才很理智,總是給你一種純淨的感覺。
孫同讀中學時受韓寒現象的影響,開始偏科,討厭數理化,酷愛文學,開始在當地報刊上和網絡上發表詩歌,散文和小說。很自然,他無論如何也過不了高考的獨木橋,也不會有韓寒那樣的造化,那樣讓人望而興歎的命運 —— 被北大破格錄取的千載難逢的機遇。然而,孫同的基礎知識和綜合素質絕對比韓寒出色,甚至會使那個因為過分偏科而讀幾本書寫了幾篇文章似乎出了名的韓寒感到自慚形穢,尤其是英語,孫同學得很好,高考得了 145 分(英語總分 150 分)是韓寒永遠做不到的。
中小學生容易偏科,憑興趣往往可以學好一兩門課程。固然,在某種意義上,興趣是成功之母,但學習成功隻有興趣還不夠,還需要其他很多條件,如遺傳因子,會直接影響你的終極發展;學習方法和努力程度決定你達到一定水平的成敗。現代科學發展一日千裏,學科的分類日益精細,要求你不能偏科,尤其是中學生。在當代,一個不懂基礎科學的文學愛好者,不可能成為作家,更不可能成為出色的作家。而且你不是朱自清,也不是林舒,更不是錢鍾書,不會有他們那麽深厚的國語底蘊,因此你不懂現代科學的基礎知識,就寫不出有現代精神的作品。孫同和那些偏科的中學生一樣當然不理解這個道理。可是我們有些大人偏偏支持他們,把他們越引越偏離軌道。那場關於韓寒現象的辯論的嘈雜聲仿佛餘音末絕,有時還在我們的耳畔縈繞!!破格錄取那個偏科生“幫樣”的力量似乎還在起作
用。
孫同是徐靜的中學校友,又是同屆。他們都是中學文學社的成員。他和徐靜
同一年步入 K 研修學院學習。孫同很喜歡徐靜,徐靜也欽佩孫同的文學才華。但他們之間的關係,一直像一個人和自己的影子,既密切又有距離。這種關係能長期保持,完全在於徐靜。徐靜心中隻有兩個念頭,一個是學習,另一個是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至於像別人那樣,找男朋友,享受瀟灑又浪漫的大學生活,不能說她不想,但想得很少。
“是你呀?有事嗎?我以為是壞人來襲擊我!”徐靜誇張地說。
“看你說的, 沒事我還敢打擾老同學嗎?沒事還敢耽誤你的寶貴時間嗎?魯迅先生說,耽誤別人的時間是貪財害命……”孫同一打開話匣就蓋不住了。
“快別囉嗦啦。啥事?就直說吧。”徐靜催促道。
“我們走走怎麽樣?邊走邊說好嗎?”孫同建議道。
“可是時間……”徐靜有點猶豫。
“離就寢還有一個多小時呢。”孫同抬起手腕借著路燈光看了一下手表。
“那好吧。我正好有點事想和你談談。”
孫同在琢磨:“徐靜要和他談什麽?難道她看出我喜歡她嗎?難道她要提出警告,打消我的念頭嗎?”孫同的心跳加速,臉色由白變紅,又變成了土黃色,眼裏露出了失望的光芒,雙手微微顫抖起來。不過,在清幽的上弦月光下,他的神態變化徐靜絕對不會發現。
暑假期間孫同寫了一首愛情詩,向徐靜傾訴自己的衷情。寫這首詩時他絞盡了腦汁,參考了沙文、雪萊、貝倫,徐誌摩等古今中外大詩人表現愛情的名篇,酙字琢句,反複修改,多次潤色,前後用了十多天時間。他寫完就立即把她發表在網上,希望徐靜也能看到。開學以來,他一直把詩稿揣在衣兜裏,想找機會送給徐靜。他每次和她見麵前就急切地想把詩交給她,可是一看見她,他的心就開始加速跳動。他擔心萬一她微微一笑拒絕接受,那就會弄得很尷尬!就會適得其反,徹底把事情搞糟。他心裏警告自己,不能冒失從事,想到這裏,就改變了原來的想法,打消了把情詩交給徐靜的念頭,心情隨即平和了許多,神情恢複了常態。
孫同是個自尊,慎重,又有責任感的人。他從來不去做自以為“該出手就出手”那種魯莽的事。也從來不去做一廂情願的事。何況是愛情呢?如今,盡管在
大多數大學生眼裏,愛情隻不過是大學生活中的一種滋補品,一種消遣,是一種精神和肉體的即刻需要,來去隨便,合分自由。但孫同對愛情的價值卻持另類觀點 —— 愛情是一個人的終身大事,是神聖的,是莊嚴的,因此是負有責任的。
他們來到籃球場,在場外的一個水泥長凳上坐下來。
“你想和我談什麽事兒 ? 先說吧。”孫同來了個先發製人。
“哎?老同學,你這是怎麽啦?你來找我談事兒,反而讓我先說。哪有這洋的道理?”徐靜佯裝生氣地說,心裏卻嘀咕著孫同到底要和她談什麽。徐靜心裏明白,孫同很喜歡她,但和他在一起時,總是保持一定距離,談吐文雅,不露神色。這麽晚了孫同找她有什麽事呢?不會是提出他心裏的想吧?如果提出該怎麽回答?在這方麵她沒有任何經驗,成熟的比較晚,或者說太晚。而且從來沒哪個男生敢向她說“ I like you! ” 或者“ I love you! ” 這並不是徐靜沒有魅力,吸引不了男生,而是她在男生麵前舉止矜持,態度嚴肅,言談慎重。因此男生們在背地議論她時說:“伴徐靜如伴虎!”熟悉她的男生都對她很重尊,即使那些被
稱為花花公子的男生在她麵前也得老實七分。
“那好吧。我問你,聽說你和楊鵬,回來那天上午打了馬俊一頓是嗎?”
“你聽誰說的?”孫同問道。
“這你不要問。有沒有這回事?”徐靜是聽肖茗敏說的,當然肖茗敏是從劉宇那兒知道的。
“……”孫同沉默不語
“我問你呢,怎麽不說話呀?”徐靜一臉嚴肅,用責備的語氣說。
“有。可是馬俊這小子實在是氣人。他不但不同情我們,反而幸災樂禍。”
“為什麽讓別人同情?”
“ —— 不同情也可以。可是他製造流言蜚語,幸災樂禍地說什麽凱旋……”
“照你說,你們打他有理是不是?”徐靜不耐煩地打斷孫同的話。
“可能有些不合適。”孫同語氣裏透出幾分不服氣。
“不是可能,也不是有些不合適。而是非常錯誤。不管馬俊如何不好,但你們打他是錯誤的。使用暴力解決問題是無能的表現。而且他是我們的同學,我們對他負有幫助的責任。你們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應當友好地和他相處,熱情幫助他才對。”徐靜非常認真,語氣不容置喙,仿佛逼著對方接受自己的意見似的。
“……”孫同像個小學生受到老師的批評似的,低著腦袋沉默不語,臉色忽而紅忽而白,一隻腳尖兒不停地在光滑的水泥地上畫圈兒。
“建議你和楊鵬商量商量,最好反省一下自己,抽時間和馬俊談談,認個錯,道個歉。大家在一起和諧一點,友好一些,快樂一些,多好啊!。別別扭扭的,有什麽意思?你說呢?”徐靜換了輕鬆的語氣。
“那好吧。我接受你的批評和建議。 Thanks a lot ”孫同心裏非常佩服徐靜看問題的方式。
“現在該你的了。有什麽事找我?”
“聽說你今天去看蘇平了。他怎麽樣?有人給他陪護嗎?”
“於曼留下了。醫生說像他這樣的粉碎性骨折,恐怕至少得在醫院治療一個月。”
“那得花不少錢呀?他家也不富裕。怎麽辦呢?”
“我也在想這個問題。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照我說 —— ”孫同沉吟了一會兒,“我們向全校募捐怎麽樣?”
“我們不謀而合,我也是這樣想的。”徐靜高興地幾乎跳起來,臉上頓時開了花,聲音充滿了愉悅。
“怎麽操作?”
“我想先把我們的想法和夏教授說一說,征求他的意見,然後我招集班委商量一下,拿出具體辦法。你可以向你們班同學做些宣傳工作,希望大家到時支持。”
“沒問題。我帶頭捐 2 百元。”
“盡力而為吧。”徐靜說,然後關切地問:“你的身體怎麽樣?身上還疼嗎?”
“沒事了。”孫同聽了徐靜的問話,仿佛在冰天雪地凍得發抖的人走進暖氣融融的室內,頓時溫暖了全身,從頭至腳感到熱乎乎的,生命之歌的旋律歡樂地跳動。
“楊鵬呢?”
“他也沒事了。”
“那就好。你們這次的遭遇本身是件壞事,但從另一個方麵看,豐富了你們
的人生經驗,成為你們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我讚稱精神財富有時比物質財富更
有價值這個論斷。”
徐靜的看法很新鮮,也很透徹。連日來,孫同和楊鵬的情緒一直低落,仿佛天空變低了,太陽失去了光彩,周遭一切都變了形,自己從裏到外的形象都被扭曲了,常在一起唉聲歎氣。挨了打又丟了錢,真是禍不單行。越想越惱火。當初就不應當為了幾個臭錢,去挖人家的新生,這明明是幹缺德的事,偏偏去幹。後悔莫及!該自己倒黴,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呀!他們倆的思維好像驢拉磨似的,總在同一條道上反複,繞不出那個圈兒。聽了徐靜的一席話,孫同的心空頓然亮了起來,充滿了歡愉,好像一陣風吹散了布滿天空的烏雲陽光燦爛,蒼空蔚藍,百鳥歌唱。
“太感謝你了。你說得太好了!”孫同心情激動,結結巴巴地說,“呃,還有,還有……”
“有啥事就直說。什麽時候變成結巴啦?”徐靜看出孫同似乎還有話說。
“暑假期間,我在新浪博客上發表了一首詩,你如果感興趣的話,可以抽時間看看,多批評指教。”孫同紅著臉,謙虛地說。
“謝謝,我會拜讀的。我是你的博客讀者,你的文章不錯,立意新穎,文字清逸。我喜歡。”
孫同聽了徐靜對自己博客的評論,感到心花怒放,但他極力控製自己的情緒,不讓徐靜覺察出來,抬起右手習慣地撓著後腦勺。
第十二章
第二階梯教室座無虛席,連窗台上都坐滿了人,入口處人頭攢動,擠得水泄不通。
英語三年級文藝晚會已近尾聲。
這次文藝晚會的宗旨是為孫平住院募捐。
英三( 2 )班學習班長聞雯主持晚會。聞雯是北京人,身上洋溢著北京姑娘特有的神韻,身材微胖,麵部白淨,眸子黑白分明,睫毛秀長,牙齒整齊,微笑時嘴角露出一對深深的酒渦;平時衣著寬鬆大方,看上去熱情單純而瀟灑。
一陣熱烈的掌聲響過後,聞雯身著潔白的連衣裙,麵帶微笑,右手握著話筒,像下凡的仙子似的,邁著優雅的步子走到前台,用帶有京味兒的普通話朗聲道:“隻要人人獻出一點愛,世界將變成美好的人間。”接著她問觀眾:“請大家回答我的問題:這句感人心肺的歌詞的歌名是什麽?。”
“愛的 —— 奉獻。”觀眾幾乎異口同聲地回答。
“ Ok , you’re right .我們每個人都對這個世界負有一份神聖的責任,這就是奉獻自己的愛心。愛心勝似陽光,隻有愛才能溶化人們心田的冰雪,才能營造一個和諧的綠色人間。下一個節目是 « 愛的奉獻 » , 演唱者徐靜。大家歡迎!”
主持人的宣布像一聲春雷,為人間撒下了甘露,萬物欣然微笑。
台下群情激奮。
掌聲,口哨聲,尖叫聲經久不息,猶如襲擊山林的暴風雨聲。
徐靜學習好,擅長文學,全係甚至全院人人皆知。可是很少人知道她能歌善舞。徐靜不喜歡顯山露水,在她看來,凡是智力正常人都有自己的獨特才華,山外有山。進大學以來,她從來沒有在公共場合下展示過自己甜美圓潤的歌喉。這次她要表現一下自己,用歌聲喚起人們對遭遇不幸的蘇平的同情,向他奉獻愛心,幫他走出困境。
原打算以英三( 2 )的名義募捐。
台下前兩排坐著領導和教師。夏穎
夏穎是北京一所名校的教授, 60 出頭,中等身材,身板硬朗結實,走路腰板挺直,動作靈活,幾乎沒有老態,從背後看去像 40 多人的身材。他發鬢已斑白,飽滿的額頭上刻著幾條深深的皺紋,微微向上翹著的嘴角緊閉著,顯得安靜、聰慧、嚴謹而剛毅;一雙和善的眼睛,給人友好親切的感覺;明亮的眸子時而閃著憂鬱的光芒,顯示著他心靈創傷的痛苦。
喬智是浙江一所名校的教授,和夏穎歲數相仿,身材高大,性格直爽,熱情中帶幾分豪放;又粗又黑的濃眉下有一雙銳利的眼睛,閃爍著陽光般的光芒,仿佛能看穿一切小人隱藏在皮囊裏的伎倆。
徐靜今晚的服裝特別醒目,白色半袖 T 恤,藍色牛仔褲,腳下蹬著白色運動鞋,渾身充溢著清純和朝氣,神情自然大方,韻致青春淡雅,像晴朗的夜空中一輪皎潔的滿月。她邁著優雅的步子出現在觀眾的視線裏時,全場先是一片寂靜,仿佛時間已凝固,觀眾好像一下子都變成了靜靜的雕塑,接著突然爆發出一陣暴風雨般的掌聲。
徐靜微笑著從主持人手裏接過麥克風,伴奏的音響隨即響起 ——
……
“這是心的呼喚,
這是愛的奉獻,
這是人間的春風,
這是生命的源泉,
再沒有心的沙漠,
再沒有愛的荒原,
死神也望而卻步,
幸福之花處處開遍。
啊隻要人人都獻出一點愛,
世界將變成美好的人間。
……”
人們個個表情嚴肅,沉思著聆聽,忘記了自己,忘記了周圍的一切。 這歌聲展開溫柔而美麗的翅膀在人們的心空中飛翔,人們的心空因此變得
廣闊,變得蔚藍,變得純淨。
這歌聲是愛的宣言,是愛的召喚,也是愛的手指,拔動著人們的心弦,彈奏著生命之歌。
徐靜的歌聲一停,觀眾如夢初醒,掌聲嘩啦一下響起;掌聲那麽整齊,那麽熱烈,又是那麽嚴肅。這掌聲就是愛的心聲的表達。
徐靜向觀眾深深鞠了一恭,把麥克風交給主持人走下舞台。
觀眾久久沉醉在徐靜的歌聲中,愛的旋律和著人們的心髒在跳動,愛的力量像威力無比的破冰船,拓開了人們心靈中的冰河,愛的溫暖像燦爛的春光,消溶了人們心田中的霜雪,生命中的綠洲漸漸變得無限寬廣。
主持人大聲說:“各位敬愛的領導,老師,親愛的同學們,大家都知道,前些日子我們係蘇平、楊鵬和孫同三人被打事件。蘇平右手臂粉碎性骨折,在醫院治療。需要醫療費近兩萬元。蘇平家境貧寒拿不起錢。怎麽辦?我們尊敬的
……
這是心的呼喚,
這是愛的奉獻,
……
孫同,楊鵬,肖茗敏和李媛媛每個人雙手裏捧著一個用紙板包裝箱製作的紅
色捐款箱,等距離站在了舞台下,麵部表情非常莊嚴,好像在教堂進行虔誠的募
捐活動。
人們靜靜地坐著,宛如被魔法定格在那兒,默默地用眼神交換著意見。
這種時刻是莊嚴的時刻,似乎是考問每個人靈魂的時刻。
“我捐 3 千元!”喬教授站起來,好不容易繞到孫同前低聲說,同時把親筆寫好的紙條投進了捐款箱,“這是我的字據,明天兌現!” 他說完向出口走去;站在出口處的學生自動為他閃開一條通道,向他的背影投去讚歎的目光。
孫同把
主持人用激越的聲音大聲宣布:“
喬 教授已消失在門外清幽的月色中。
然而,
觀眾的情緒驟然激奮,紛紛離開座位,向台前緩緩走去,慷慨解囊捐獻,奉獻自己的一點愛心。
音響反複播著韋唯的歌聲:
……
這是心的呼喚,
這是愛的奉獻,
……
隻要人人都獻出一點愛,
世界將變成美好的人間。
……
人們臉上洋溢著溫柔而愉悅的神情,嘴角浮現著和藹而友好的微笑,這是從心底湧出的愛的微笑。
然而也有少數人,趁別人不注意,悄悄溜走,把一點愛心留給了孤獨和自私。
幾分鍾前,鈕文革、胡來運和賈明還在正襟危坐,渾身散發著霸氣,瞪著六隻死魚眼般的無神的眼睛,偏著腦袋瞅台上的表演呢,可是這會兒,他們仿佛搖身一變,成了另一副鄙賤的嘴臉。他們神態惶惶不安,臉色忽兒豬肝紅,忽兒粉牆白,忽兒泥土黃;身子扭來晃去,好像屁股下麵冒出針尖,無情地刺紮他們的皮肉。鈕文革向身邊的胡來運耳語了幾句,胡來運伸出一根手指,捅了捅旁邊的賈明。
鈕文革站起來低著腦瓜,像條逮獵物的老狗貓著腰惶然溜走。過了一兩分鍾,胡來運和賈明先後彎腰曲背,像賊似的也溜掉了。
細心的人們都注意到他們的拙劣的表演,向他們投去鄙視的目光。
有那麽一類人,長著喇叭嘴,鸚鵡舌,天生會唱高調,愛吹喇叭,鸚鵡學舌,一本正經地喊著膚淺透頂的套話,一味地教訓別人如何如何做事,怎麽怎麽向誰誰 學習。可是他們自己不但不去實施,反而背道而馳。有人把這類人叫做“陰陽痞子。”這類人極端自私,極其鄙劣,人們常斥責他們主義對外。這類人隻能一時間蒙蔽少數人, 但絕對蒙蔽不了多數人。鈕文革、胡來運和賈明就屬於這類
人。 K 研修學院之所以越辦越不景氣,恐怕重用這類人也是其中的一個重要原因,
而且他們幾乎都是郭寶才的親戚朋友。
有一位成功的企業家說過:“無論怎麽好的企業,也會被親戚搞垮!”
第十三章
英三( 2 )班今天上午頭兩節是“英語國家概況。”上課鈴響過 20 多分鍾了,也不見橋智教授的影子。以往
有人大聲說:“班長,請你去係辦公室問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好的。聞雯,我們倆一起去好嗎?”徐靜說。
“ Okey. ”聞雯讚同道。
徐靜和聞雯站起來正要走,馬俊眨巴著兩隻小眼睛,狡黠地笑了幾聲,語氣肯定地說:“別費事咧。換了老師咧!”
馬俊嘿嘿的笑聲像突然刮起一股陰風,給歡樂的教室蒙上一層恐怖的陰影,仿佛溫暖的空氣驟然變得徹骨寒冷,人們的心開始打顫。
這學期,馬俊當上了班上的情報員。說起情報員,你不難想到這個角色的作用,說白了就是收集班上的動態,特別是教師講課的情況,直接向教務處長鈕文革匯報。因此,學生們常常拿情報員開玩笑,把他們叫做鈕文革的特務。鈕文革在全院每個班裏都有一名特務。鈕文革選擇情報員不經過係主任,也不經過班委會,按照他自己的好惡直接深入“群眾”,親自挑選。
鈕文革也是河南人,是郭寶才的妻舅。郭寶才在眾人麵前,稱呼他鈕處長,可是在私下還尊敬地叫他“舅舅。”
中國曆史上,皇親國舅從來肆意妄為,專橫跋扈。稍有曆史知識的人們都知道,唐朝有一個叫楊國忠的人,隻因為是唐玄宗的貴妃楊玉環的哥哥,當上了宰相,專橫跋扈,禍國殃民。這種霸道專橫的影子至今仍像幽靈似的到處存在著,在一些大大小小的地方起著呼陰風喚鬼雨的作用。
人們也許覺得鈕文革這個名字有些別扭。“鈕”這個姓氏在《百家姓》裏確實存在,隻是姓它的人似乎不多,故很少聽說。少見就多怪,多奇則不順當,不順當自然就別扭,不像“張、王、李、趙……”那樣隨時可以聽到,到處可以見到,聽起來順耳,說起來順口。“文革”嘛,這個名詞很普通,聽了讓你頭疼,讓人心悸;雖然已進入了文字垃圾堆,但人們很難忘掉它。幾乎人人都知曉,四十多年前中國發生的那場史無前例的人禍,簡稱“文革”。鈕文革,原先不叫這個名兒,叫鈕招財。招財這名兒,表明他的人生價值 —— 發財,說明他強烈的發財欲望。想發財並不是件壞事。但在“文革”中類似這種名字都屬於“封、資、修”的東西,“鬧革命” 的人,都要把它革掉,給自己換上具有時代特征的、緊跟形勢的、很火爆的、很革命的名字。在“文革”開始那陣子,鈕文革正上初中一年級。他在小學留了三次級,因此,比同年級的學生大幾歲。他像個屎殼郎拖羊糞蛋兒,“革命”挺賣勁,很積極,不僅把自己的名字“招財”革掉,換上了“文革” ,還當上“造反派”小頭頭,領著一幫小混混整天鬥老師,砸文物。後來因為出身“根正苗紅”,他被選拔上了大學,成了工農兵學員。鈕文革在大學又當上了班長,還是整天鬥老師,“幹革命” 。他的專業是英語。有一次,英
語老師在課堂上講人稱代詞,鈕文革和部分學員怎麽也理解不了。老師說:“我、
我們是第一人稱;你、你們是第二人稱;他、她、它、他們是第三人稱。“接著,老師把人稱代詞寫在黑板上,然後問鈕文革:“你是第幾人稱?”鈕文革理直氣壯地說: “是第一人稱唄。”老師又問:“那麽他是第幾人稱?”鈕文革脫口而出:“第二人稱呀。”老師又問:“我呢?”鈕文革用手撓了撓腦袋,說:“這還用說,第三人稱唄!”鈕文革的回答引起了一陣哄笑,英語老師無奈地搖了搖頭,長長地歎了口氣。課後鈕文革給那位英語老師貼出了一張大字報,羅列了十大罪狀,其中第一大罪狀是,“講人稱代詞時諷刺挖苦學生,推行反動的師道尊嚴。”鈕文革上大學一共學過一千多個英語單詞,三個動詞時態,還有一些別的東西。可是,鈕文革沒有離校就把學過的東西還給了老師,隻會用河南語調說: Long live chairman Mao! 結業後,鈕文革分配在家鄉的一所中學,因為教不了書,管了後勤,同在暗地裏從事一種喪盡天良的買賣。鈕文革退休後進京投奔郭寶才,先當了兩年教材科長,給學生用的書盡是盜版教材,從中漁利。上學期鈕文革當上了教務處長。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是在班上設情報員,監督教師。這一舉措受到了郭寶才的讚揚。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不論人們對這句話有多大的爭議,但用在鈕文革這類人身上是再恰當不過了。鈕文革似乎對教師懷有習慣性的敵視。按照佛教的輪回說法,有些國人可能上輩子是刺蝟或是公雞或者是公牛,不然的話為什麽他們身上那麽多刺?頭上那麽多角?那麽好鬥呢?他們趨炎附勢,溜上欺下,撥弄是非,不停地攪和,不住地折騰,把天下弄得烏煙瘴氣。鈕文革就屬於這類人,他渾身長著刺兒,腦袋上長著好幾隻鋒利的犀角,時時刻刻在挑事端,找鬥爭,主動出擊!他與同事鬥,他與老師鬥,他與學生鬥,鬥得肆無忌憚,不可開交。你看,他走路像胡來運,倒背著兩手,低著腦瓜,黑虎著臉子。他向你迎麵走來,你如果不先向他問好,他說你目中無他,於是悔恨在心,找時機鬥你。你和他打招呼,他連頭也不抬,嘴裏含糊地嘟囔著什麽,神經質地揚揚手臂,從你身邊溜過。
你也許能從鈕文革走路的姿態推導出一個無可辯駁的論斷:那種走路背著手,低著頭,瞅著腳尖的人多半心術不正,品行不良,權益迷心,詭計多端,極端自私,時刻在算計別人。對此類人要警惕。
鈕文革身高最多
學生是上帝,是郭寶才辦學理念的重要組成部分。有一次在會上,外語係
能的。既然學生是上帝,還用我們辦學幹什麽?”郭寶才被問得張口結舌,不知
如何回答是好。鈕文革立即給郭寶才解圍,理直氣壯地說:“沒有學生,能有錢嗎?沒有錢能辦學嗎?三歲的小孩也懂得這個理兒!”有人馬上駁斥他:“你說得也不錯,我看你隻懂得三歲的孩子知道的道理!”會場頓時爆發出一陣哄笑。過了老半天,鈕文革才醒過味來,紅著臉,悻悻地溜出了會議室,門在他身後生氣地發出了巨響。
喬 教授教了大半輩子英語國家概況,他善於用通俗的英語把這門學生認為內容龐雜的學科講得條理清楚,簡明易懂,便於記憶。除了一些像馬俊這樣基礎極差而又厭學的學生,想學習的學生都喜歡聽他的課。然而鈕文革根據馬俊和幾個厭學的學生反映,停了
馬俊的話音剛落,教室門嘩的一聲被推開了,一位頭發花白的男教師走上了講台。他先輕輕地咳嗽了幾聲,以引起大家的注意,然後開門見山地說:“我來給你們講“英語國家概況”,說完,從講桌上拿起半截粉筆,轉過身去在黑板上方工工整整寫下 “第六章 經濟”五個大字。接著他用漢語滔滔不絕地講解這一章的內容。直到下課鈴聲響,他走出教室,同學們也沒聽到他說一句英語。他第二次來上課,還是用漢語講。下課後,徐靜對他說:“老師,你講得不錯。可是你得用英語講,因為我們課本是英文的,國考的試卷也是英文的。你講的內容是課本參考書上的課文參考譯文。你這樣用漢語講,我們到時怎麽考試?”
“那你就辦了個養雞場!”一個男生俏皮地說。
一陣哄堂大笑。
那位 老師表情十分尷尬,紅著臉無奈地把兩手一攤,像西方人似的聳了聳肩膀,遺憾地說:“說實話,我不懂英語。我是教地理的。你們鈕處長說,用漢語講也行。”
大家一聽就明白了,請不懂英語的老師講英語國家概況,原來是鈕文革的餿主意。徐靜見這位老師很誠實,再說也不能怪他,別的什麽也沒說。她想,要想解決問題,就得去找鈕文革。
這天下午徐靜和學習班長聞雯去教務處找鈕文革反映情況。鈕文革正坐在辦公桌前一邊喝茶抽煙一邊看報紙。他那光禿發亮的頭頂上方盤旋著灰白色的煙霧,仿佛一顆導火索嗞嗞燃著的炮彈頃刻就要爆炸;煙霧慢慢的彌散在室內的各個角落。坐在他對麵辦公的女孩被煙霧嗆得不住地咳嗽。沒等徐靜和聞雯開口,鈕文革就把報紙推倒一邊,轉過霸氣的臉,不屑地說:“我知道你們來向我說什麽,不要說了,我忙著呢。 ” 他說完轉過臉去喝了一口茶,拿起報紙繼續看。
徐靜語氣平和地說:“我們大部分同學覺得
“你倆來逼我把他請回來繼續教你們,是不是?”鈕文革氣衝衝地說,像被蠍子紮了屁股似的,忽地從椅子上彈跳起來,把煙頭吐在地上,用腳狠狠地踩了幾下,接著又在地上吐了一口濃痰。
“你誤解了我們。我們是來向你反映同學們的意見。不是逼你。” 徐靜解釋道。
“同學們的意見? 哪些同學?隻是你一兩個人的看法。我掌握的情況和你們的相反” 鈕文革武斷地說。
“你不能偏聽幾個厭學的學生。” 聞雯不高興地說。
“放肆!你怎麽這樣對我說話?”鈕文革的臉漲成紫紅色,連耳朵也通紅,太陽
穴的青筋突突地蹦跳著,兩隻大眼袋托著的三角眼射出的寒光直射到聞雯臉上。
聞雯沒有絲毫的懦怯,目不轉睛地直視著鈕文革的三角眼。
“請你告訴我們英語國家概況試卷用漢語出還是用英語出?”徐靜平靜地問道,用懇切而柔靜的目光望著他,等待回答。
“我,哪……”鈕文革仿佛想說什麽,又不知道說什麽,敵視地瞅了徐靜一眼,然後用顫抖著的手從辦公桌上拿起一個煙盒,從中抽出一支煙塞到嘴角,又拿下來放進煙盒,舉動仿佛是個神經病人。
“如果試卷用漢語出,新來的老師講得不錯,我們歡迎;如果用英語出,用漢語講恐怕不行吧?”徐靜據理力爭地說。
“鈕處長可能因太忙,一時疏忽沒有考慮周到,請了一位不懂英語的老師講英語國家概況。”聞雯圓通地說,語氣裏透出幾分諷刺的意味。
徐靜和聞雯的話像兩根無情的悶棒,狠狠地砸在鈕文革的頭上,他的腦袋轟的一聲響,仿佛突然休克,瞬間失去了意識。他不明白徐靜的問題當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英語國家概況》是什麽,當然也不知道試卷用漢語出還是用英語出。但他仍然裝出一付懂業務的權威樣子,極力回避徐靜的問題,以不失麵子。而聞雯的話雖然似乎為他下台階提供了借口,但那幾分諷刺使他十分惱怒,又不好大發雷霆。因此他吟了半天,虎著臉子,氣急敗壞地狡辯道:“讓哪個老師講課,由教務處決定,不能按你們的要求辦。”說完,他氣呼呼地衝出了辦公室,隨手砰的一聲拉上了門,玻璃窗被震得嘩啦啦一陣巨響,仿佛發生了 7 級地震。
第十四章
徐靜和聞雯找鈕文革反映情況,碰了釘子,悻悻地離開了教務處。
聞雯感到很委屈,又很氣憤,呼呼地喘著粗氣,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清瑩的淚珠。她不明白,鈕文革這個人為什麽那麽不講道理,那麽霸道,那樣蠻橫,那麽武斷,簡直像個瘋狂的
“鈕文革為什麽這洋呢?”聞雯問道,眼裏充滿了驚訝和困惑的目光。
“這……我想他就是這種人。”徐靜鄙視地說。
“像他這種人怎麽能當教務處長呢?”聞雯不解地問。
“大概這就是我們學院風雨飄搖的主要原因吧。”徐靜沉思著說。
“哼,看他那個樣子,賊眉鼠眼的,真叫人心煩。聽聽他那破名字,真讓人惡心得要嘔吐,不是個好東西!他一定幹了不少缺德事。呸!”聞雯回過頭去,朝教務處門口狠狠地“呸了一聲,心裏感到舒暢了許多。
“你真像個孩子!”徐靜被聞雯舉動逗笑了,停了片刻接著說,“我們得動動腦筋。不能讓鈕文革的驕橫恣肆在我們年級繼續下去,否則我們很難通過這門考試。”
“那你說怎麽辦?”
“我們得給他點顏色看看。”
“顏色?什麽顏色?他是教務主任,又是郭寶才的親戚,你把他怎麽樣?”
“我們對他是無可奈何,不可能撤掉他的職,也不可能再把喬智教授請回來給我講課,但我們要一個懂英語的老師講“英概”,這應當是個合理的要求吧?”
“你說的對極了。我們聯合一斑的同學,一起去找他。哎,你說鈕文革為何停了喬智教授的課?”
“這,這很難說。但有一點大家很清楚,喬智教授是個很稱職的老師。他的英文造詣很深,教學認真,方法得當,又有愛心。他為蘇平捐了 3 千元。除了夏教授,他捐的款最多。”
“我想,這也是鈕文革嫉恨喬教授的一個原因。”
“你說的也許對。募捐演出那天晚上,鈕文革,胡來雲,還有賈明一分沒捐就溜走了。鐵公雞 —— 一毛不拔!”
“所以他看到我們貼出的捐款結果,一定尷尬得臉色發黃, 眼珠子變綠。小人一個,他媽的。”
“因此鈕文革就惱羞成怒,揮舞他手中的權杖,對喬智教授進行報複,對吧?”楊鵬接著聞雯的話茬說。
楊鵬和孫同仿佛從天而降,突然出現在她們身邊,把她們嚇了一跳。
“你們像幽靈似的,嚇死人啦!” 聞雯佯裝生氣地說。
“你們到哪兒去呀?”徐靜問道。
“去找鈕文革。他報複喬教授,我們無奈。可是他不能弄來個不懂英語的老師給我們講“英概”呀!他媽的,他鈕文革是不懂還是故意忽悠我們?”孫同情緒非常激動。
“我看二者都有。我們剛才找過他了。你們找他也沒用。”徐靜說。
“他怎麽答複的?”楊鵬問道。
“你完全可以想象到。”聞雯說。
“他不管嗎?”楊鵬問道。
“他不是不管,而是瞎管,胡管;武斷,橫蠻,拒絕聽我們的意見。”徐靜說。
“那我們怎麽辦?我們總不能讓一個不懂英語的老師用漢語講“英概”呀?孫同望著徐靜,焦急地問道。他抬起左腳,把路上的一塊小石子踢得飛出老遠。”
“我們不能像你踢那塊石子那樣容易讓鈕文革按我們的辦呀?”楊鵬借題發揮。
“我們商量一下,想想辦法,看怎麽辦。”徐靜抬頭望了楊鵬和孫同說,“你們看呢?”
“好的。”楊鵬和孫同齊聲說,“我們找個地方坐下好好商量一下。”
這學期楊鵬被選為班長,孫同是學習班長。
他們來到“勸學亭”,在亭子中央的青石圓桌旁坐下,還沒有開始討論正題,聞雯望著楊鵬的臉,咂了咂嘴,柔聲說“我渴了。”
“你的意思是,想吃 ice cream 是嗎?我也渴了。”孫同笑著說。
“你一點也不笨!不過汽水兒也可以,可樂更好。”聞雯說得很委婉,眼神透出幾分得意,暗自高興孫同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說話一向很直爽,今兒怎麽繞起彎彎了?你到底要喝什麽?”楊鵬笑道。
“難道還沒說明白嗎?你不願出血就算了。”聞雯噘起嘴,白了楊鵬一眼。
“你看你說的,真是矯小姐脾氣!”楊鵬笑著說。
“不要繼續鬥嘴了,快去買飲料。我們還要討論正事呢。”徐靜催促道。
楊鵬仍靜坐不動
“我看得來點王法,否則今兒非渴死不可,”孫同笑著瞅了瞅楊鵬和聞雯,“我朗誦一首詩,你們倆要說出它的作者,誰說錯誰買飲料,你們兩人都說錯,一起去買,好嗎?”
“不行。”聞雯大聲反駁道,“如果我們倆都說對呢?”
“聞雯,我佩服你。你很機智。”楊鵬稱讚道。
“那我去買。”孫同大大方方地說。他本想朗誦一首唐詩,可是很難說他倆不知道作者。為了萬無一失,他改變了想法,決定朗誦自己那首發到新浪博客上的愛情詩 —— 寫給徐靜的那首詩。雖然楊鵬和聞雯有時也訪問他的博客,但不一定都看到他這首詩。上次晚自習後見麵時,他想把這首詩交給徐靜,可是由於缺乏足夠的勇氣,改變了主意,隻是建議她看他的博客。他知道徐靜正準備雅思考試,時間很緊迫,不可能專為看他的詩去上網,而且學院的網吧很擁擠,網速慢得像老牛拉破車,上網很不方便。借這個機會朗誦這首詩豈不是一舉兩得?他莊重地站起來,清了清嗓子大聲朗誦:
我不愛你
我絕不能愛你
看不見你時我感到憂傷
仿佛天空變成黑色
太陽失去了金光
我不愛你
我絕不能愛你
看不見你時
你的倩影在我的心田漫步
縱令發生七級地震
也不會消逝
我不愛你
我絕不能愛你
你是人間的常娥
我見過無數姑娘
沒有哪個比你善良
我不能愛你
我絕不能愛你
你隻是我的繆斯
用你的纖指撥動我的心弦
彈奏最美的音樂
我不能愛你
我絕不能愛你
你離開我時
我好像失去了半個身軀
“愛得太深了,太執著了!”孫同的朗誦一結束,楊鵬用勁拍了幾下手掌大聲說,“既然如此快去買飲料!”
“你們還沒有說出詩的作者呢。”孫同重新坐下,望了望徐靜,想看看她的反映,希望能看到她臉上飛起火燒雲。
徐靜想起那天晚自習後,孫同讓她看他的博客時說話的語氣和神態,更加明白孫同的心,明白了他朗誦這首詩的雙層用心。但她沉靜地端坐著,嘴角掛著自信而溫柔的微笑,讓人看了想起達芬奇的名畫 —— 蒙娜麗莎,隻是眼裏閃爍著一絲不易覺察的羞澀。
孫同沒有覺察出徐靜臉上表情的變化,心中有些失望,臉上掠過一絲尷尬的神色。
“作者 —— 孫同。” 楊鵬和聞雯異口同聲地說,得意地笑了起來,“快點去買飲料!”可巧昨天晚上,楊鵬上網時順便訪問了一下孫同的博客,看到這首詩。剛才在孫同朗誦時,楊鵬給聞雯遞了個眼色。聞雯會意地點了點頭。
“ I’ ve a lot of things to do. 我看先討論正事,聞雯忍忍渴,反正孫同徹底輸啦,非買飲料不可。”徐靜建議道。
“那好吧。”聞雯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
“你說怎麽辦?”楊鵬望著徐靜那雙仿佛總是深思的眼睛問道。
“我們給他點顏色看看。”聞雯重複剛才徐靜的話。
“你的意思 —— ”楊鵬不明“給他點顏色”是什麽意思。
“光我們幾個班幹部去找他,他不會理睬我們。”徐靜肯定地說。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兩個班集體行動。凡是官僚都懼怕群眾。郭寶才最怕學生退學,他不答應,我們就退學。”孫同興奮地說。
“對,人多力量大。他不答應,我們要求集體退學。”楊鵬的語氣非常果斷,揮動了一下右臂,接著問,“我們什麽時候行動?”
“我看先在班上講清楚,行動的時間再定。”徐靜說。
“我看,要防止鈕文革的特務 —— 情報員事先告密。”聞雯說。
“我看沒必要。我們的想法和行動是光明正大的,況且我們也無法阻止他們打小報告。”徐靜說。
“好的。現在該是孫同買飲料的時候了!”楊鵬和聞雯不失時機地笑著說。
西邊的太陽從桔紅色的雲層裏露出了笑臉,慷慨地把餘暉灑在校園裏。小草、秋蟲、樹木、小鳥都沐浴在夢幻般的霞光裏,
大家從“勸學亭”走下來。徐靜和聞雯的秀發在微風中飄拂。楊鵬和孫同的神采飄逸。 充滿青春活力的笑聲在校園裏蕩漾。看見他們,你自然會感慨萬分,會讚歎道:青春是人生最美的東西!
第十五章
兩年前,夏穎開始任北京 K 研修學院外語係主任。過了不久他招聘了 20 多名專職教師,於是這個係就成了北京民辦大學中唯一不需要聘用兼職教師的外語係。夏穎認為,辦外語係必須要有自己的專職教師隊伍,否則很難保證培養合格的應用性的外語人才。可是,沒過多久,因為校方拖欠工資和郭寶才家族霸權,教師們陸續辭了職,隻剩下了
喬智教被迫授辭了職。
喬智 教授治學嚴謹,厚道正直,德高望重,外語係不少學生因為他而安心於 K 研修學院學習。 鈕文革停了
英三學生對這一事件的反應最敏感,他們感到納悶,憤慨,又無奈。有的學生認為,
去年在一次會上
上周末學校進行補考,鈕文革
第二天鈕文革以教務處的名義向全院發了通告,全文如下:
通 告
各處室係:
學生作弊違紀一片,造成極壞的影響。
為嚴肅紀律,特對
書麵檢查。
K 研修學院教務處
接下來星期一,鈕文革讓一個教務員
喬 教授什麽也沒說,隻是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嘴角露出了一絲苦笑,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看樣子我們又要告別了!”夏穎推開喬智宿舍虛掩著的門,看見他正在收拾東西。
“終究會有這一天的,不過我沒想到來的這麽快。”喬智停下手裏正在打包的行李卷,指了指身邊的一個空凳子,示意讓他坐下。
“我記得這是我倆第三次分別了!”夏穎沒有坐,開始幫喬智收拾東西。
他們倆沉默了半晌,塵封的記憶漸漸開啟,心魂在時間的隧道裏漫遊,重新感受著坎坎坷坷的艱辛,風風雨雨的熬煎以及其中的辛酸和樂趣。
夏穎和喬智是老同學, 1966 年畢業於北京一所名牌大學。第一次分別是在 1967 年 8 月,他們分別被“工宣隊”發落到下麵接“受再教育” 。夏穎到河北唐山百各莊當了農民,修理地球;喬智被送到內蒙古鄂爾多斯高原當了礦工,挖掘地下黑金。離別時,兩顆年輕而純潔的心互相鼓舞,決心好好接“受再教育” ,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後來他們分別留在接受“再教育” 的地方,當了中學教師。
幾年後,在冰凍著的中華大地開始複蘇的日子裏,這兩個經過風暴襲擊的年輕人,帶著傷痕、餘悸、驚異和喜悅來到北京,在一所名牌大學攻讀碩士學位; 1983 年獲得碩士學位,夏穎留校教書,喬智回到浙江老家的一所高校任教。那
是他們第二次分別。離別時,兩顆飽經風霜但仍舊純潔天真的心互相勉勵,用自己的知識,在科學的春天,為人類的美好未來鋪設高速公路。
光陰似箭,人生苦短,一晃 20 多年過去了,簡直好像打了一個盹兒,做了一個夢似的!幾乎同時,他們倆在前年加入了中國兩億多銀發飄逸的退休隊伍。夏穎退休後, 應聘到 K 研修學院任外語係主任,不久他請喬智來任教。兩顆赤誠的的心又在一起歡跳了,好像兩隻燃燒著的蠟燭頭在歡快地搖曳,不遺餘力地釋放最後的光華。
今天他們又要分別了,這是第三次分別。夏穎和喬智都感慨萬分,但神情都顯得非常沉靜。他們望著對方稀疏斑白的頭發,爬滿皺紋的前額,眼裏閃爍著複雜的光芒 —— 悲哀的、無奈的、自信的、寬慰的、遺憾的、興奮的、……光芒。
“我們現在需要的是休息!”喬智的聲音不高,仿佛喃喃自語。停了片刻提高聲音,語氣堅定,好像鐵錘敲在砧子似的鏗然有聲,從很深很深的心底裏發出, “不過,我們的身心很健康,第二個青春剛剛開始,為人類美好未來鋪設高速公路的機會還會有。”
喬智停下手裏的活兒,若有所思地望著麵對的粉牆,眸子裏透出了一縷喜悅
而堅定的光芒,像寶劍在陽光下閃爍的光芒,穿透了牆壁和層層障礙,看到
了從浩瀚的大海中冉冉升起的朝陽。
過了好一會兒,喬智轉過臉來,問道:“你下一步打算怎麽辦?”
“……休息……為人類美好未來鋪設高速……”喬智這句似乎矛盾著的話,在夏穎的腦海裏久久地縈繞著,像一股清澈的泉水隨著鮮紅的血液在他周身的血
管裏緩緩地流淌,最後潛入了心靈底部,在那裏突然發出驚雷般的巨響。
喬智見夏穎沉靜在深深的幽思中,對他的問話仿佛沒有聽見,於是停下手裏的活計,又重複了一遍:“我說,老同學,你下一步如何打算?”
“我 —— ” 夏穎一時不明白喬智的意思,不知道指他的私人生話還是目前的工作?隻是嘴角掠過一絲淡淡的微笑,就算作答。那一絲淡淡的微笑充滿了特別的意味,似乎是人生的全部內容 —— 酸甜苦辣;一般人不易覺察,但喬智讀懂了。
夏穎的妻子去世十年了,他一直沒有再婚,不是他沒有遇到合適的,而是他
要實現妻子的遺囑 —— 找到自己的女兒。平時喬智常常提醒夏穎,找回女兒和再
組家庭並不對立,不能孤孤單單的這樣過下去!夏穎總是搖搖頭不以為然地說:
“以後再說吧。”
“我說的不是你的個人生活,而是你的工作。我的意思是你打算繼續在這兒
幹還是到別處活動活動?”喬智望著夏穎,等待他回答。
“……”夏穎仿佛沒有聽見喬智的話。
“我看這個學校氣數已盡,今年招了一百多新生。恐怕明年上麵不會讓他們繼續招生。”喬智繼續說。
“非常有可能!可憐這些學生了!”
“郭寶才他們的辦學理念的核心是 money! 他們的“學生上帝論”是為這個核心服務的。”
“你說得不錯,可是我們無能為力啊 !你這一走,我這個係主任就成了光杆司令了。”
“這結果與你無關。惋惜也無用。古今中外留不住良才的人最後必敗。楚漢之爭,最後劉邦戰勝了項羽,根本原因是劉邦會用良才,項羽心胸狹窄,排斥良才。當然郭寶才隻是個小米粒大的爬蟲,不值得拿來與項羽比較。但道理是一樣的。他重用他的親戚鈕文革、胡來運等這類既沒有受過高等教育,又不懂教學,心術又不正的人來辦學,不垮台才怪呢!”
“你說得很對。這個學校越辦越糟的症結就在這裏。”
“我記得你的兵馬最多的時候,有 25 位教師,是嗎?”
“連你 26 名。”
“你看,我把自己給忘了。”
“你總是忽略自己,想到別人,尤其在利益方麵。”
“你別說我,你比我更不關懷自己。說到這裏,聽我一句忠告。”
“你說吧。”
“既然如此,你倒不如離他們遠遠的,省得生氣!”
“我舍不得這些學生!”夏穎沉吟了片刻,語氣裏充滿了真情。
“特別是徐靜是嗎?哎,徐靜有些地方長得和你一樣,人們都這麽說。”
這話別人也對夏穎說過。他也不隻一次觀察過徐靜,覺得很親切,她那柔睸
細長的眼睛,微微向上翹起的嘴角,說話的聲音……真有點像他已故的妻子;她
那鵝蛋臉型,飽滿的前額,挺直的鼻梁有點像他。哪會有這樣的奇跡呢?不可
能……世上也有相貌相似的人;有可能……世上偶然巧合的奇跡也有!從見到徐靜那天起,這個念頭一直在夏穎的腦海裏縈繞,在他心田裏不斷燃起希望的火焰。他非常驚喜,仿佛借助這火焰的閃光找到了沉沒在茫茫人海之中女兒的倩影,又
好像駕駛著一葉輕舟,在茫茫大海中迷失了方向的人,在翻滾的風浪中絕望地漂泊,突然看見前麵海平線上閃爍起一點光亮,他祈禱這點光亮把自己引到安全的地方……
“是嗎?”夏穎沉思著,眼裏閃爍出一縷驚喜的光芒,瞬間又消失了,蒙上一層憂鬱的霧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