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塵博客

身在海外,思念故鄉,自然想起故鄉的苦菜
正文

獨木橋下的戀人

(2010-10-12 19:18:53) 下一個

 

第六章



那位女大夫反複細致地給蘇平三人檢查了身體並做了胸部 X 光透視,檢查結果表明,蘇平右手臂骨折,還懷疑可能有內出血,必須住院治療觀察。楊鵬和孫同隻是受了些皮肉之傷。

我們身上沒有錢,能讓我……”蘇平擔心地說。

你不要擔心,我已請示過領導了。女大夫打斷蘇平的話,和藹地微笑著安慰道。

蘇平三人感激地流下了眼淚。他們似乎生平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人間除了黑暗、冷酷、卑鄙和欺騙外,還有光明、溫暖和憐憫。

隻要愛火在燃燒,人間就有希望。

蘇平辦完住院手續,東方吐出了幾縷魚肚白;樹上的小鳥漸漸蘇醒,開始撲棱肢膀,準備舒喉歌唱,迎接新的太陽。

那位女大夫借給他們 100 元錢。蘇平留下 80 元,剩下的 20 元楊鵬和孫同作車費用。

楊鵬一大早就借用醫院的電話,給班主任王小雨和同宿舍的劉宇打了電話。

手機響聲把劉宇和馬俊從睡夢中喚醒,劉宇迷迷糊糊的拿起手機,應答:喂,哪位?………………傷勢重不重?……好的,好的。…… Bey

劉宇長得五大三粗,仿佛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他正直坦誠,待人禮貌,為人樸質。

誰他媽的這麽早就來電話,攪擾了爺的美夢。馬俊正在做一個美夢,夢見在一座美麗的花園溜達,一個美人抱著隻白色叭兒狗突然來到他麵前;他正要和她擁抱,劉宇的手機把他驚醒了。因此他非常不瞞。

別罵罵咧咧的好不好?劉宇正色地反駁道,是楊鵬的電話,蘇平、楊鵬和孫同被打得住院了。

啊!馬俊像個皮球似的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連剛才的美夢,也顧不得玩味,興奮地說:都挨打啦?住院啦?好咧!

你這人怎麽這麽差勁?同學遇難,不是同情幫助,而是幸災樂禍。你還算個人嗎?

誰幸災樂禍咧?是你告訴俺他們被揍得住院了,不是嗎?馬俊狡辯著,一麵穿衣服。

十足的小人!劉宇厭惡地說。

馬俊興奮地幾乎昏了過去,根本沒聽見劉宇這句話。平常喜歡睡懶覺的馬俊,今天破例起了個大早,興致勃勃地添油加醋,把消息傳了出去。

  上午 9 點鍾,楊鵬和孫同麵帶倦容,神態沮喪,邁著沉重的步子走進了學校。

正趕上課間休息時間,認識他們的同學很快地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打聽情

況;不認識他們的學生好奇地湧來圍觀,仿佛觀看兩個從外星球來的探險家。

馬俊站在遠處,右手食指和中指夾著半截點燃的紙煙,丟魂失魄地半張著嘴

巴向人群張望,臉上漾 溢 著幸災樂禍的笑顏。

馬俊的黑色T恤下擺嫋繞著幾屢煙霧,仿佛剛剛燃著的導火索,轉眼間

就要引爆似的。  

喂!喂!啊呀,看你的上衣!著火啦!旁邊的一個男生向馬俊大聲喊道。

馬俊沒有任何反應,仍舊張著嘴巴,在人群裏尋找楊鵬和孫同。

我說你呢, 你的上衣著火啦!那男生伸出手指在馬俊的背上捅了捅。

馬俊像突然被蠍子蜇了似的,趕緊扔掉手裏的煙蒂,向後跳了兩下,差點撞到牽著手看熱鬧的一對戀人身上。

啊!那女生誇張地尖叫了一聲,仿佛突然看見了鬼似的。

你他媽的瞎眼啦?往老子身上撞!那男生飛起一隻腳,狠狠地踢在馬俊的大腿上。

馬俊顧不得還擊,咧著嘴揉了一下大腿,一邊往外跑一邊脫T恤。

馬俊好像一瞬間幻化成一個怪物,驚動了周圍的眾人。正在圍觀楊鵬和孫同

的人們,幾乎在同時刷地一下把目光都集中在馬俊身上,呼啦一下向他圍攏過來。後麵的人像受了驚的鵝鴨似的,極力伸長脖子,要看個究竟。               

人這種動物,區別於其他大部分動物的一個特征,是具有好奇心。這或許是推動人類社會進步的一種潛在的本能。有些人的這種本能異常發達,他們越看不到的東西越想看,越不知道的東西越迷信,越想知道。一旦看到了,知道了,還會添點油,加點醋,再放些其他佐料,把他們攪和在一起,加以評說。結果事情傳來傳去,變了型變了色變了味。就拿蘇平三人被打住院的這條新聞來說吧,在一兩個小時內就有好幾種令人驚心動魄的傳說:有的說蘇平的腦袋被砸得粉碎,當即死去!有的說,蘇平被捅了幾刀子,等送到醫院就斷了氣!有的還說,蘇平,楊鵬和孫同三人都被活活打死了……

這個消息郭寶才一大早就知道了。他是從鈕文革和胡來運嘴裏聽到,而鈕文革和胡來運是從馬俊嘴裏得知的。就在這一來二去的傳遞中,也變了不少味兒。鈕文革心中有幾分高興,因為接收法是胡來運發明的,胡來運因此很受郭寶才賞識,同樣的處級每月的工資比他鈕文革多 200 元,鈕文革當然不滿意,郭寶才的其他親友也有看法。其實郭寶才的親友們在一致排外的同時,由於官位分配高低不一,授予權力大小不同,經濟利益所得多寡不等,而矛盾重重,互相排斥彼此拆台。

此刻,郭寶才在辦公室正為這突發事件訓斥胡來運。

郭寶才實際上隻高中文化,可是自稱博士,他不到 50 歲,留著禿瓢兒頭,大腦門下鑲著兩隻小眼睛,得溜溜地亂轉,說活時總是鼻孔朝天,眼睛向上瞅著;他中等身材偏高,上身長比下身長得出奇,外八字兒腳,走起路來樣子像個企鵝,因此人們送了他個外號 —— 企鵝

聽到這個消息,郭寶才十分驚恐,他本能地意識到自己對這人命關天事件的

責任,首先想到的是這會給自己在經濟上造成的損失。 說不定會引起不少學生退

學!他立即把胡來運找來,氣急敗壞地大罵道:你怎麽搞毬的?啊?真是飯桶一隻!胡鬧!無知!我的事業被你毀了!我撤你的職!他像頭瘋牛,喘著粗氣,從黑色高背老板椅子上跳起來,從褲兜裏摸出一支香煙,掏出了一個打機,用顫抖著的拇指摁了幾下,隻聽發出啪啪的響聲,不見火苗。他把打火機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幾下。

胡來運見機行事,趕緊掏出自己的打火機,啪的一下打著了火,湊上前去恭恭敬敬地給郭寶才點著了煙。郭寶才一邊抽煙,一邊來回踱著步子,鼻孔朝天望著麵前嫋嫋青煙,沉默了好長時間。

室內的空氣驟然緊張起來,壓得胡來運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對郭寶才的突然沉默,先是莫名其妙,接著感到恐懼,臉色嚇得像粉牆似的蒼白,心裏嘀咕著:他真的要撤我的職嗎?這家夥為了自己的利益常常六親不認!什麽也能幹出來!

胡來運是郭寶才的小舅子,跟著郭寶才一幹就是十多年。 90 年代初,郭寶才從河南一個農村進京開小飯館,把他帶出來,先讓他燒火,後來安排他端盤子刷碗。郭寶才搞了民辦後,就提拔他當總務處處長,前年又任命了他招生辦主任。

胡來運細高個,有點駝背,一張猴臉,兩隻小眼睛像土獺,因此得了個外號 —— 土獺。他走路像那種有心計的男人似的,背著手,邁著方步,低著腦瓜,看著腳尖,緩緩地向前移動。

他隻有小學三年級文化,可是一肚子花花腸,歪點子很多;腦子似乎很靈活,像裝了電子軸,轉得飛快。他給郭寶才出謀重要部門要由自己的親戚朋友來掌管,這樣可靠。郭寶才采納了;他給郭寶才劃策講課教師盡量要職稱低的,節省開支。郭寶才也接受了。近三五年招生越來越不景氣。他當了招生辦主任,點的第一把火是接收法,當年就立竿見了影,比頭一年多招了 250 名新生。今年他要放一顆衛星給大家看看,其中接收法計劃招 500 名以上新生,為此他派出了不少特招打入其他民辦大學搞地 下活動。蘇平 三人事件自然給他帶來極大的麻煩!說不定因此丟掉烏紗帽!

烏紗帽這玩意兒,有許許多多人喜歡戴。北京K研修學院,戴烏紗帽的人牛得很呢,盡管一些人既無學曆又無才能,甚至連自己也知道,腦袋裏沒有幾滴膿水,可是揮舞起權杖來,個個像大魔術師變戲法兒一樣,真讓你眼花繚亂。比如說,他們揮舞一下手裏的權杖,就可以把一個教授蛻化為中學生,反之也能把一個中學生幻化教授!胡來運和鈕文革就有這種超凡的本領! 比如,賈明就是他們揮舞了一下權杖幻化教授的。

郭寶才重新坐下,把煙蒂狠狠擰在煙灰缸裏, 深深歎了一口氣,哭喪著臉命令道:你給我馬上弄清事情的原委,提出處理的辦法。聽見了沒有?說完,左手捂著前額,右手像轟蒼蠅似的無力地朝胡來運揮動了幾下。

是!我這就去了解。胡來運眨巴著土獺眼兒,臉耷拉著腦袋走出了郭寶才辦公室。

  上課鈴響過後,校園裏靜了下來。

楊鵬和孫同決定先去招生辦找胡來運,不料在半路遇見了他。

胡主任 —— 楊鵬和孫同走上去禮貌地打招呼。

啊!胡來運倒背著手,正低著頭邊走邊尋思如何了解處理這事件,沒注意到他們迎麵走來,因此被這突然的招呼聲嚇得激靈了一下,老半天才反應過來,急切地說:啊呀呀!你們可回來啦!你們沒事吧?

我倆傷得不厲害,可是……”

可是什麽?那個蘇 —— 哦,蘇平沒有回來?

他住院了!

沒有生命危險吧?

隻是右手臂骨折了!

胡來運如釋重負,全身感到一陣無法形容的輕鬆,長長地籲了口氣,連連說:好好好! 太好了!胳膊斷了好!沒生命危險就好!沒生命危險就好!

楊鵬和孫同感到胡來運的神態和說話似乎帶有幸災樂禍的味道,心裏罵道:這個王八蛋大概喪失了人性,不然怎麽會這樣呢?

胡來運的情緒從慌恐苦惱突然轉變為輕鬆愉快,這種突如其來的轉變似乎使他的心靈難以承受。一向在眾人麵前扳著麵孔、哼哼哈哈的胡主任,突然像跳大神似的手舞足蹈地跳了起來,接著仰起腦袋像瘋子似的哈哈地笑了好長時間。

楊鵬和孫同對胡來運這種異常的表現,感到莫名其妙,以為他突然神經了。他們互相對視了一下,孫同上前說道:胡主任,你這是……你沒事吧?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哇!我知道了。胡來運似乎高興得有幾根神經擰在一起,失去了控製和理解能力。

胡主任,我們……”

你們剛才不是說了。還囉嗦個啥?胡來運臉上出現了不已為然神色,不耐煩地揮舞了幾下手,打斷了孫同的話。 

醫院讓我們今天就把醫藥費住院費送去。我們的錢都被搶了!楊鵬搶著說。

啊?你說什麽?胡來運像變臉演員似的,立即又換了一副麵孔 —— 黑臉子

我們的錢都被搶了!醫院讓我們今天就把醫藥費住院費送去。楊鵬一字一頓地重說了一遍。

? 錢被搶走了!怎磨搞的?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我們從頭向你匯報……”

我這會兒沒時間聽。關於錢的問題,你們自己解決,學校不管。胡來運

耷拉下臉子,轉過身發瘋般地向郭寶才辦公室跑去。

楊鵬和孫同愣在那兒,呆呆望著胡來運離開的空地,半天沒有動彈,腦 子裏一片空白。



第七章



楊鵬和孫同無奈地把目光從胡來運離去的空地收回,茫然地抬頭仰望天空,低頭環顧四下。天上舊棉絮似的灰色的雲朵像解凍時節江河裏的冰塊,一朵跟著一朵向南悠然飄動;地上躺著雲朵投下的影子,織成各種奇形怪狀的圖案,緩緩移動。

我們怎麽辦呀?楊鵬仿佛自言自語向上蒼發問,又像征求孫同的意見。

…………”孫同用右手撓著後腦勺,沉吟了半天,無奈地說:“ A headache problem! ”

“ But we must find a solution. ”

“ What shall we do now? 要不我們去……”

 沒等孫同說完,楊鵬的眼睛一亮:依我看,我們去找係主任夏教授。

我也這麽想。

外語係辦公室在教學樓三層盡東頭,隻有一個大房間,係主任,秘書,班主任都在一起辦公。

  楊鵬和孫同從昨天早晨到現在,一點東西也沒吃,他們的腸胃咕咕的直叫,嚷嚷著和他們要東西吃。可是他們顧不得關照它們,拖著疲倦的身軀,氣喘籲籲地上了三樓。 

係辦公室的窗戶嚴嚴實實地關著,門上掛著一把拳頭大的黑色鎖頭。

楊鵬和孫同失望地轉身離去,正要下樓梯,係秘書小耿出現在樓梯口。

你們要找夏教授是嗎?小耿撲閃著兩隻細長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他們。

小耿前年大學本科畢業,她的專業是教育管理。她辦事熱情利落,在係裏的口碑不錯。她相貌一般,但性格開朗,渾身充溢著青春活力,給你一種愉快的感覺。

是的,我們有要緊事找他。孫同和楊鵬說。

剛上第二節課他就去醫院看你們去了。

我們倆和他正好在路上錯開了。 

你們倆身體沒事兒吧?

沒事兒。謝謝!

 楊鵬和孫同走到一樓,看了看門廳牆上的石英鍾,還不到下第三節的時間,離開午飯時間還早呢。

   他們沒精打彩向男生公寓走去。

男生公寓走廊狹窄,粉牆汙痕斑斑,散發著令人窒息的男性汗腺味兒,水泥地被無數腳掌磨得烏黑發亮,放射著清冷的光芒。

楊鵬和孫同住在 111 房間,窗戶朝北;和女生宿舍一樣,也是上下床鋪,也有八個床位。上學期末轉學走了三人,現在還住著 5 人。室內東西雜亂,很不衛生,床上堆著被褥衣物,床下扔著舊鞋贓襪;光線昏暗,空氣混濁,充溢著煙、

汗等味雜交生發出的怪味兒, 令人嘔吐,使人窒息!

宿舍門虛掩著,一定有活人在。

楊鵬和孫同自然會想到,八成是馬俊在宿舍睡大覺,享受白天的夜生活。這家夥變態得很,顛倒了黑夜和白天。

楊鵬和孫同猜對了一半,馬俊正在床上躺著,可是他並沒有睡著,嘴裏叼著香煙,翹著二郎腿,在想心思呢。

差不多 20 多分鍾前,馬俊被踢的那條大腿還隱隱作疼,他換了換二郎腿的姿勢,惡狠狠罵道:操你媽的,差點踢壞老子!今天真倒黴!可是他轉念一想,覺得今天還是很幸運,很開心,一大早就有好消息飛來 —— 蘇平斷了條胳膊。想到這裏,他樂得嘿嘿地笑了起來,自語道:真他媽的解恨啊!真主有眼,總算為俺出了口惡氣。你蘇平終於有了今天,受到了懲罰。看你再給老子帥氣!你已走進殘疾人的隊伍啦。哈哈哈哈!你算什麽東西呀?哼!

在馬俊看來,於曼吹了他不完全是於曼的過錯,也不是他馬俊的模樣兒長的難看,更不是他馬俊動手動腳引起了於曼的反感,而是蘇平不道德,插了一足,挖了他的牆角。馬俊時刻不忘雪恥,處心積慮地要出口惡氣。曾多次想,幹脆來個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和蘇平格鬥一場,可是他沒有這個膽量。他也想過,花上一兩萬元,雇個人修理修理他,廢他一兩個零件。這年頭,為了錢幹什麽的沒有?雇個殺手,用不了多少錢,多則幾萬,少則幾千。至於雇個修理工,更便宜。想法總歸是想法。他馬俊雖然不缺錢,但體內的那種因子還不夠活躍,而且也不知道在哪兒能雇到修理工。他姑且隻好在心裏詛咒蘇平,為此他還不隻一次到西山的一座菩薩廟裏燒香磕頭,乞求菩薩懲罰蘇平,為他雪恨。

這會兒,馬俊像個鬥勝了的公雞,得意揚揚地抖著二郎腿,大聲說;哈哈!太好了,我馬俊沒有白燒香,菩薩顯靈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哼,我看你蘇平再給老子帥?帥你媽的 B ……”

馬俊的話音未落,楊鵬和孫同推門進了屋,清清楚楚聽見馬俊大聲罵“……帥你媽的 B ……” 

你罵誰呀?

木頭人兒,你瘋啦,啊?

楊鵬和孫同狠狠地瞪了瞪一眼馬俊,疲憊地倒在自己的床上,躺成兩個大字。

馬俊沒有理睬他們,從床上慢慢坐起來,吐掉嘴裏的煙頭,轉動著兩隻小眼珠子,將他們打量一會兒,陰陽怪氣地說:哥們終於凱旋歸來咧?二位功臣辛苦咧。歡迎!歡迎!

  楊鵬和孫同又餓又渴又累,又在土獺那碰了釘,心情很不好,正沒處發泄呢。馬俊嬉皮笑臉的樣子和幸災樂禍的揶揄一下子點燃了他們胸中的怒火!楊鵬和孫同幾乎同時從床上跳了起來,怒吼道:木頭人兒,你放你媽的什麽狗屁?你這個王八蛋!

馬俊也不傻,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這個理兒。他看見楊鵬和孫同眼裏燃燒著憤怒的火焰,握緊拳頭一步一步向他逼近,開始後悔說話冒失,想把話收回,挽回挨打的被動局麵。於是他趕忙站起來,裝出一副關心的樣子,賠著笑臉,討好地說:嘻嘻,你們累了嗎?喝水嗎?俺給你們倒。說著,便去拿桌上的暖壺。

別給爺爺裝孫子了,假慈悲!你他媽的還算個人嗎?楊鵬和孫同一起衝上去,把馬俊踢翻在地,騎在他身上,用拳頭猛揍。

馬俊像隻被捆起來挨打的狗,嗥叫著:啊呀!啊呀!繞了我吧!是俺的不是!別打啦!別打啦!受不了啦!……”

楊鵬和孫同正在氣頭上,哪能輕易饒恕他。

四隻拳頭緊緊握著,像鐵錘似的落在了馬俊身上。

揍了一陣兒,他們每人揪住他一隻耳朵,從地上提起來,把他靠牆立

著,揪住頭發反複在牆上撞他的腦袋,一麵質問:你還算個人嗎?

對對,俺不是,不是人。

你心術很邪惡,是不是?

是是。啊呀!啊 !

還敢幸災樂禍嗎?

不,不敢了。啊!啊!爺爺!啊呀!饒了俺吧!

……

馬俊被撞得腦袋嗡嗡地響,眼裏直冒金花,呼爺叫爹地求饒。

楊鵬和孫同的怒火正在馬俊身上燃燒的最旺的當兒,窗外突然有人呼叫:楊鵬 —— 楊鵬 —— ”

孫同 —— 孫同 —— ”

你們在宿舍嗎?

出來呀!

……

聽到外麵有人呼叫他們,楊鵬和孫同放開了馬俊,厲聲警告道:下次再惹著爺們,打死你!

他們倆教訓了一頓馬俊,身上感到一陣輕鬆,心情也好多了,拉開門走出了宿舍。

楊鵬和孫同走出男生公寓,看見徐靜、於曼、肖茗敏、李媛媛等七八個女生在外麵的梧桐樹下站著,高興地大聲說:是你們! Glad to see you! ”

徐靜她們嘩啦一下向他倆圍攏過來,望著他倆髒兮兮的麵孔,七嘴八舌關切地說:

你們倆安然無恙地回來!

身體沒事吧?

傷勢不重吧?

蘇平呢?

蘇平的傷不重吧?

……

我倆沒事。蘇平得住幾天院,不會有生命危險。謝謝你們。楊鵬和孫同的眼睛濕潤了。

正說著,劉宇和幾個男生興衝衝趕來。他們什麽也沒說,什麽也不問,伸出手臂緊緊地抱住了楊鵬和孫同,好像看見久別的朋友,過了好長時間才鬆開。

徐靜安慰道:你們別為錢的事發愁。好好休息。教授捐出 7000 元,為蘇平交了住院押金。他和班主任去醫院了。錢如果不夠,我們再想別的法。

這是一群上世紀八十年代出生的孩子,是一簇在燦爛的陽光中綻開的花朵。他們無疑是一個特殊的群體,是在千軍萬馬過高考獨木橋時被擠到橋下心靈因此受了傷的群體!

誰能理解他們?是他們的父母?是他們的老師?隻有他們自己。誰能治愈他們的創傷?也隻有他們自己。

我們每個人都要關懷他們,鼓勵他們,因為他們比我們社會任何群體都需要關懷和鼓舞。

茫茫世間,語種萬千,語匯豐富,人們可以學會使用各種語言,選用感情

色彩的詞語玩弄文字遊戲,博得對方或聽眾的歡心和信任,以獲取某種精神和物質利益。惟有慈母心的心語,才能安慰自己心靈受傷的孩子,隻有表達真情的語匯和行動才能感動人心。

女同學誠摯的看望,男同學無言的擁抱,教授無私的捐助,飽含著無限的友愛、同情和理解。楊鵬和孫同的感受刻骨銘心,好像溫暖的春風吹來,融化了冰封的河床,河水歡快的奔流。他們望著麵前一張張熟悉,熱忱而親切的麵孔,眼裏湧出了熱淚,哭出了聲音。

在場的女生都動了情,嗚嗚的哭了起來;男生一個個都紅了眼圈。



第八章



連日來, 馬俊的情緒遭透了,從興奮的頂峰一落千張,跌到了沮喪的低穀。

蘇平三人事件發生後,馬俊幸災樂禍,高興得幾乎發了瘋,也因此招致一係列麻煩。先是 T 恤被自己的煙頭燒了個窟窿,幾乎燒焦了皮肉;同時因差點撞了別人,被狠狠地踢了一腳,幾乎把大腿踢斷;緊接著因幸災樂禍得意忘形,被痛打了一頓,腦袋差點被揍扁。這些麻煩馬俊毫不在乎,燒毀一件 T 恤無所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換一件新的更好。皮肉疼痛嘛,過了一夜就減輕了,過了一天就好多了,過了幾天就忘記了。接著因為給蘇平事件編造故事, 被班主任嚴厲地訓斥了老半天。這也損傷不了他馬俊半根毫毛。他馬俊似乎對什麽訓斥都無所謂。從走進校門那天起,他馬俊什麽訓斥沒有領受過?他馬俊現在還不是馬俊嗎?

在小學三年級時,馬駿因為在半路截攔女生,受到老師的嚴厲批評,受了警告處分,差點兒被開除。但他很不服氣,梗著脖子翻著白眼,辯解說:我看電視學的,也看見我爸和媽嘴。你們為啥不批評他們大人批評我?我不服……”老師哭笑不得,隻好望馬俊興歎。

那時,馬俊才 10 歲。 10 歲的小孩子有自己的邏輯 —— 大人那樣做,很好玩!我也照樣去做,這有啥錯?你們不去批評我的爸媽,不批評電視裏的那些叔叔阿姨,為什麽偏偏批評我 ? 我不服!這個羅輯對於還不能完全判斷是非的孩子說,就是他行動的理由。父母們,老師們,大人們,我們如何教育孩子們 —— 這稚幼的人類?他們幼小的心靈像山泉一樣澄澈,最容易被塵埃汙染;好奇的眼睛像太陽一樣明亮,最能發現周圍的一切,懷著濃烈的興趣,去感知,去模仿。無數個 10 歲的馬俊每時每刻向我們挑戰,我們大人們如何去應戰?這是一場純潔還是汙染人類後代的交手戰。我們絕不能等閑視之。馬俊後來的結果也許會給我們提供點什麽。這是後話。

有得就有失。不管怎麽說,蘇平斷了條胳膊。他馬俊還是馬駿,而且痛痛快快地出了口惡氣。但他最苦惱的是,發現李媛媛從此不拿正眼看他,故意躲著他不理他了。

上學期放了暑假,馬俊碰巧和李媛媛乘同一列火車回家。馬俊趁機一路向她獻殷勤,又是幫她提旅行兜,又是給她打開水,又是為她削蘋果,照顧的無微不至。暑假期間馬俊每天不隻一次給她打電話,把她忽悠的迷迷糊糊。

頭腦單純的李媛媛覺得馬俊這個老鄉很熱情,很有人情味,可以交朋友,因此開學以來隻要馬俊提出一起吃飯或散步,她從未拒絕過。馬俊因此整天美滋滋地吹著口哨:樹上的鳥兒成雙對,你我雙雙……”

然而,好景不長。

下了晚自習,李媛媛和幾個同學打掃教室,馬俊靠門框站著,手指間夾著一支青煙嫋嫋的紙煙,顫悠著一條腿,噘著嘴巴,得意地吹著口哨樹上的鳥兒成雙對,你我雙雙……”,歪著腦袋目不轉睛地瞅著李媛媛。可是馬俊萬萬沒有想到,李媛媛打掃完教室,沒有理他,和別的同學一起走了。馬俊像頭上潑了一盆冷水,一下子涼半截兒,他尾隨著李媛媛,追上去懇求著說:媛媛,我們一起散散步好嗎?

李媛媛仿佛沒有聽見,加快了腳步,繼續朝前走。

媛媛,媛媛,等等俺好嗎?馬俊小跑了幾步,繞到李媛媛的前麵,一副可憐相。

你這個人怎麽沒臉皮呢?李媛媛生氣的喊道,轉過身去,朝相反方向走去。

你生氣了嗎?媛媛。馬俊緊緊追著她,哭喪著臉,你聽我說,媛媛。是我不,不好!我,我該死!

李媛媛見甩不掉馬俊,突然站住,轉過身來怒視著他,憤憤地說道:癩皮狗,纏著我幹啥?滾開!說完仰起頭向宿舍走去。

馬俊感到非常震驚,平時沒心沒肺的李媛媛竟然發起脾氣,樣子很凶,像要把他吞掉似的。

馬俊的腦子一片空白,像根水泥電柱杆子似的一動不動呆呆地立在那裏,望著李媛媛的背影消失在女生公寓。四周的路燈閃爍著昏黃的光,在風中搖曳,像幾個頑童眨巴著眼睛調謔他。

徐靜手裏握著隨身聽,一邊散步一邊聽英語節目,看見馬俊像木樁似的立在那兒,上前打招呼:是你呀?一個人呆在這兒幹什麽呢?

……”馬俊嚇了一跳,定神一看,原來是徐靜。

是你,班長。有事找俺嗎?馬俊恍恍惚惚,覺得仿佛在夢中。

我正要回宿舍,看見你一人站這裏。你好像有什麽心事?  

哦!沒有,沒有。  

你有心事。

俺能有啥心事?

你不說別人也知道。

啊呀!你別瞎猜。

你剛才和誰在一起來?

“……”

做人要誠實,要善待別人。善待他人就是善待自己。

你這是……”

我是給你提個忠告。你得認真反思一下,為什麽不論男生還是女生幾乎都不喜歡你?就拿蘇平三人事件來說,你抱著什麽態度?幸災樂禍,添油加醋!人心比自心, 你換個角度想想,假如你是李媛媛,遇到像你這種人,你能容忍嗎?

……”馬俊心裏不服,但不知如何辯解,口渴難忍,不住地咽著唾液。他突然想訴訴心中之苦,於是說:俺被楊鵬打咧……”

你不要往下說了,我知道了。他們打你不對。班主任會批評他們。我相信他們也會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可是你自己也有責任。

你,你這是啥意思?

這還用我說嗎?

“……” 

  另外我還想勸你一句:愛情是兩廂情願的事,一廂情願,單相思不會有好結果的,甚至會有惡果。不屬於自己的,是追不到手的。即使是追到了,也會轉瞬間失去。

俺聽不懂你在說啥。

你靜心好好想想,就會明白。 Good night! ”

有一種人做錯了事,自己知道不對,但總要尋找借口,強詞奪理,為自己的錯誤辯解。這種人自以為聰明,其實很愚蠢,因為沒有自知之明。馬俊就屬於這種人,不論自己怎麽錯,總要伸著脖子狡辯。

馬俊不傻,腦瓜子也不笨,追異性時,花花腸子不少,常常能做到千方百計。這回他決不能讓李媛媛輕易甩掉,他認為李媛媛比於曼人好對付,挽回殘局不難。為此,他徹夜難眠,輾轉反側,一支接一支地抽煙,絞盡腦汁,苦思冥想,終於想出了辦法。

  他記起,李媛媛告訴過他 9 10 日 是她的生日。對,要利用這個機會,給她送生日蛋糕,送生日禮物。想到這兒,馬俊高興地脖子上的青筋蹦蹦地直跳,他吐掉半截香煙,翻了個身,很快進入了夢鄉,隨即做起了美夢 ———

李媛媛穿著藍色連衣裙,從女生公寓嫋嫋婷婷地走出來,臉上浮 現著 甜甜的微笑,連蹦帶跳來到馬俊麵前,踮起腳尖在他的臉頰上忘情地吻了幾下。馬俊陶醉得渾身顫抖,把右手臂搭在她肩上,緊緊地摟著她走出校門。

馬俊攙扶著李媛媛坐進一輛黑色夏利牌出租車。  

出租車在一家豪華的飯店門口緩緩停下。馬俊拉著李媛媛的手從出租車下來。

穿著紅色旗袍的女服務員,麵帶微笑,舉止文雅,彬彬有禮,把他們領到四樓的一個雅間。

雅間布置得非常奇特,牆上掛滿了意大利文藝複興時期的名畫,一群穿著古典服裝的美女從畫中緩緩走下,體態嫋娜,舞步輕盈,歌聲清婉。

地中央擺著一張碩大的紅色餐桌,上麵長滿了五顏六色的玫瑰。

身著紅色旗袍的服務員端上一個特大的心型蛋糕,上麵有一行鮮紅的字我愛李媛媛 —— 馬俊!;插著一簇像人的手臂似的紅蠟燭,燃燒著如血的火焰。

那些美女突然齊聲唱起了: Happy Birthday to You……

  美女越來越多,令馬俊目不暇接。他張大嘴巴,瞪大眼睛,貪婪地望著她們,完全忘掉了李媛媛。

   一個美女的頭突然幻化成蛇頭,張開血盆大口,狠狠地吹蠟燭,越吹蠟燭燃燒得越旺,突然,蠟燭的火焰變成無數條紅色小蛇,竄到了馬俊頭上,一條接一條地纏到了他身上,撕咬著他……

  馬俊驚叫著:救命!救命!……”

  馬俊從夢中驚醒,發現宿舍隻有他一人,太陽明晃晃的照射著玻璃窗,室內彌漫著濃烈的煙霧 —— 他的被褥著了火,火苗像蛇似的向身上躥。……



第九章



蘇平去 S 研修學院挖學生,是為了掙些錢,幫於曼還欠馬俊的債。

故事還得從頭說起。

馬俊曾和於曼有過一段 Romantic Love ,雖然時間短促,從始到終不到一個月,但馬俊也和別人一樣嚐到戀情的滋味兒。那滋味人間絕對沒有,仿佛從天堂飄來 —— 那種細軟,那種溫柔,那種神秘,那種觸電般的令人發暈,一時使馬俊幻化成一根羽翎,在半空飄蕩。

於曼的父母是農民,讀高中時父親出了車禍,成了殘廢。人口多家境貧寒,屬於那個還沒有徹底脫貧的群體。

中國強調計劃生育,提倡一對夫婦一個孩子,不是一時半晌了。雖然成效顯著,但存在著嚴重的問題。許多人,尤其農村人重男輕女的思想深根蒂固,生不出兒子不肯罷休,直到生不動為止。目前國人男女比例失調,男多女少,數字趨向驚人,其原因或許與這種心態有關。

於曼的父母和許多人的心態一樣,一口氣生下四胎,,都是女孩,沒有如願。於曼是老二,姐姐在上海讀大三,兩個妹妹一個讀初中,一個讀高中。母親挑著沉重的生活擔子,在日子的羊腸小道上艱難地行走。

大二下學期,母親東借西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給她弄了一千元。開學不久,學校催交學費和住宿費,凡是交不上的一律限時離校。這個規定可以理解,因為 K 研修學院和其他一些民辦大學一樣,是靠學費維持。你沒有 money ,你就別想進來,你的 money 不夠,你就得走人。於曼找班主任,哭鼻子。班主任很同情她,但愛莫能助。她找係主任流眼淚,係主任很同情她,給了她 4000 元。還差將近一半呢!家裏沒錢,又無處打工賺錢!怎麽辦 ? 她仿佛走到了懸崖峭壁的邊緣,前麵斷了路!她一連幾天默默地流淚,兩隻漂亮的大眼睛哭成了一對熟透的桃子,叫人看了心疼!

馬俊站在一旁觀望於曼的困境,像黃鼠狼看見一隻困在籠子裏的肥雞,琢磨如何把她從困境拉出來,作為自己的美餐。一天傍晚,於曼悶悶不樂地往二食堂走,馬俊從後麵追上去,說:嗨,聽說你交學費有困難,是嗎?

“……”於曼低著頭繼續走路。

馬俊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於曼麵前,轉過身子來,像一根圓木立在那兒:是不是?你說呀?

是又怎麽樣?不是又怎麽樣?於曼說著,轉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馬俊絕不甘心,快步追了上去,一本正經地大聲說:你聽俺說,你俺是同學,同班同學。我們同學一場,是緣分啊 ! 俺不能見難不幫,見苦不解!見死不救呀!請你相信,俺馬俊的血液是紅色的,是溫暖的,是仁慈的,因此,天良叫我幫助有困難的同學,當然也包括你!……”

馬俊的一陣表白,用詞恰當,語氣誠摯,仿佛一陣富有無限魔力的咒語,又

像是一次嫋嫋動聽的演講,立馬起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 —— 把於曼忽悠引住了。

馬俊為什麽主動地提出幫助我 ? 真像他表白的那樣嗎 ? 還是別有用心呢?一瞬間,這三個問號在於曼的腦際迅速閃過。但她顧不得過多地考慮為什麽。她在心裏說:話又說回來,不管他馬俊怎麽想的,抱什麽目的,如果能暫時幫我交學費,我也應當感謝他。況且,也不應該以最壞的惡意推測他。想到這兒,於曼在一棵梧桐樹下停了下來,轉過身子,看了一眼站在麵前的馬俊,低下頭看著腳尖,感激地說:謝謝你!

微風吹拂著於曼的秀發,掀起屢屢發絲,在落日餘暉映照下,折射出金紅色的光芒,仿佛童話中晚霞照射下天湖泛起的層層漣漪波。於曼的姣美的鵝蛋臉,像在湖水中沐浴的仙子。馬俊望著楚楚動人的於曼,渾身一陣燥熱,血液猛烈地衝擊著血管,心髒瘋狂地蹦跳,仿佛要從嘴裏蹦出來似的!他好像突然中了邪,歪著腦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於曼,結巴說:你,你,還,還缺多少錢?不管,不管多少錢都包,包在俺馬俊身上。俺老爸說,錢,錢是個王八蛋,花完還會賺。對於我來說,錢是個好,好東西,花完老爸寄!

於曼對馬俊關於錢的觀念無法理解。她從來沒有聽人對錢這樣評說過。她從小就知道,她家的錢來之不易,是父母起早貪黑在田地裏辛苦勞作,用汗水換來的。特別是眼下,她因為沒錢交不上學費,陷入困境。學校規定,凡是本周交不齊學費的下周一必須離開學校,否則警衛就把你的行李扔到校門外。她深切感到錢的重要性。常言道,一分錢逼倒英雄漢。從某種意義上看,錢就是生命,錢就是前途,錢就是人的尊嚴。她想,馬俊對錢的看法或許是那些暴發戶對錢所持的態度吧。

這年頭有的人富得視錢如命又如土。說他們視錢如命,是他們決不會拿錢資助窮人。在地鐵口一個殘廢的兒童跪在地上,呼爺叫奶地討乞, 很少有富人扔給他兩角錢。邊遠貧困地區有許許多多的孩子因貧困失學,希望工程喊了幾十年,沒有幾個富人慷慨解囊。說他們視錢如土,是他們揮金如土,一頓飯數千元,甚至數萬元,一件衣物幾萬元,甚至幾十萬元,一隻寵物幾十萬元,甚至幾百萬元。聽說北方某城市發生過一件轟動全城的鬥富之事。一天上午,一輛寶馬停在一家麥當勞門前,在光天化日之下炫耀著霸氣。一個三四歲的小兒像個精靈似的從麥當勞閃出,從地上撿起一塊小石子,在車頭上亂畫,正巧車主從麥當勞出來。這車主頂著個光腦袋,挺著將軍肚,滿臉霸氣,看樣子已過知命年,手臂上挎著個濃妝豔抹的年輕女人。他丟下女人,向車奔來,幾乎絆倒,聲嘶力竭地喝道嗨!媽的,誰的兔仔?,伸手便是兩巴掌。那孩子驚嚇地魂飛殼,殺豬似地哭叫起來。一個男人聞聲從麥當勞跑出。此人滿臉殺氣,矮胖個兒,板寸頭,看樣子已過不惑之年。他問明原委,手機一撥,呼來兩輛嶄新的寶馬,三四個彪形大漢手持大鐵錘從車裏鑽了出,三下五處二把小兒劃過的那輛寶馬砸得麵目全非。接著板寸頭掄開手臂賞了那個驚得目瞪口呆光腦袋兩記耳光,手指戳著他的鼻尖,傲慢地說:老子給你留下一輛同樣牌兒的新車,我們倆扯平了,誰也不該誰的。這是鑰匙,睜大你的狗眼看看!說著,把鑰匙扔在他臉上,開著另一輛新寶馬,頓時消失在車流中。自然,那輛被砸爛的寶馬再沒有那樣招

搖,那樣不可一世了,成了一堆淒淒慘慘的廢鐵,被人拉到了廢品收購站。

於曼覺得馬俊的說法很新鮮,也很好玩,於是抬起頭,忍不住笑了,臉上的愁雲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馬俊望著麵前的於曼,非常興奮,一股熱血湧上心頭,渾身頓時顫抖起來,仿佛患了急性帕金森氏病。他忍不住伸手去摸於曼的臉蛋,不料一個足球不知從何處飛來,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頭上,打得他後退了兩步,腦袋嗡的一聲,眼前飄著夢幻般的金花。於曼沒有意識到馬俊伸手的目的,以為他伸手去接足球,心想,這馬俊也真笨,連個球也不會接,反被球砸了頭,長這麽大的個子有什麽用?過了好一會兒,馬俊才醒過味兒,用右手摸著腦袋,朝著球飛來的方向,狠狠地罵道:王八羔子,你媽的,眼睛瞎了?往老子身上踢球!然後,他彎下腰去四處找球,可是球球早就不翼而飛了。

於曼站在一旁,覺得馬俊好笑,同時也感到不好意思,心裏暗暗埋怨自己,仿佛砸在馬俊頭上的球是自己引來的。於是她關切地問:沒砸著吧!

沒事。那個球怕俺揍它,因此逃之夭夭咧!馬俊的幽默又把於曼逗笑了。

好咧,別笑咧。我們吃飯去, 到癡情飯館。俺請客!

馬俊見於曼猶豫不決,上前來拉她的手:走吧!俺順便給你到儲蓄所取錢!

於曼把手抽回,插進衣兜裏,跟著馬俊向校門口走去。

癡情飯館在學院對麵,步行五六分鍾,過一條馬路就到了。這個飯館不大,但單間不少,專為交朋結友搞對象的男女準備的。馬俊領著於曼進了一個單間,坐下後,服務員送來了菜譜。馬俊把菜譜推到於曼麵前,大方地說:你選菜吧,想吃啥選啥。

我吃啥都行,你選吧。說著把菜譜又推給馬駿。

好吧!俺就以主代賓吧。馬俊很內行地點了五個菜一個湯,兩碗大米飯。這五個菜是:紅燒鯉魚、孜然牛肉、螃蟹、對蝦和雞抓,另加一大碗海鮮湯。

馬俊點完菜,禮貌地問於曼:你看咋樣?

點這麽多菜,能吃了嗎?少要兩個菜吧。

俺知道我們吃不了。但圖個吉利。

吃飯還有這麽多講究?

當然啦!五菜一湯等於六,六六大順,再加兩碗米飯,一共多少?

八。

是啊!八八發發!你明白了嗎?馬俊得意的兩隻豆豆眼不住地眨巴。

於曼點點頭,表示明白了馬俊的意思,心裏卻嘀咕著,這爆發戶的子弟知道的可不少。

馬俊接著嘿嘿地笑了幾聲,吹噓道:有一次老爸請稅務部門的五個人吃飯,要了六十八菜,十瓶竹葉青,十瓶茅台!加起來一共八十八,這是八八發

發!

於曼吃驚地睜大眼睛,問:他們有多大的肚子?

他們吃不了兜著走嘛!

於曼被馬俊的話又逗笑了。

馬俊說:哎,別笑咧。你想喝點啥? 

喝些茶水就行了!

不行,我們喝啤酒吧!

我不能喝啤酒。

那俺喝啤酒,你喝露露吧。

那好吧。

馬俊邊選菜邊吹牛,磨蹭了將近半個小時才算把菜點好。服務員站在一旁等著,幾次抬起手腕看時間,臉上現出了不耐煩的表情。



第十章



從馬俊借給於曼錢那天起, K 研修學院校園裏,又多了一對戀人。時間很短暫,但給人留下了難忘的印象。你會常常看到馬俊和於曼在校園散步。馬俊臉上寫著旁若無人的神態,身子不由地向於曼靠近,於曼下意識地躲閃,因此兩人間的距離總是拉開 1 左右,像鬼打牆似的繞著圈圈走。你也會常常發現馬俊蹲在女生公寓前的一棵老槐樹下,嘴裏叼著半截香煙,一會兒翹首,可憐巴巴地看看於曼住的那間宿舍窗戶,一會偏頭,焦慮地瞅瞅女生公寓門口。

  女生公寓門口歪歪斜斜掛著一塊小黑板,上麵用白粉筆潦潦草草寫著:女生公寓男生止步。馬俊和其他追女生的男生一樣,最討厭這個警示牌,以至於到了刻骨仇恨的程度,每逢看見它就恨得直咬牙,心裏惡狠狠地罵。他罵那塊黑板,罵那黑板上的警示,罵決定掛警示牌的人,罵寫警示的人……要不是這塊王八蛋牌子,他馬俊就會搖晃著窄肩膀自由出入女生公寓,就用不著像守株待兔似的一蹲就是半個多小時,甚至更長時間。

那塊警示牌不止一次遭受劫難,或者被扔在地上,或者被偷走。學院保衛處曾幾次試圖抓獲肇事者,然而每每不了了之。

這天晚飯後,馬俊照例來到女生公寓前等於曼。不過今天的馬駿有點特別,不僅嘴角左邊叼著半截香煙,而且上嘴唇右邊敷著塊土黃色創口貼,好像馬戲團的小醜,顯得十分滑稽。

晚自習預備鈴聲響過後,女生們三三兩兩陸續走出公寓,從馬俊身邊匆匆走過;他仿佛是一根死樹樁,很少有人看他半眼。偶然有幾個結伴走的女生看到他那副模樣兒,邊走邊低聲議論幾句,隨即咯咯地笑幾聲。

馬俊蹲了一個多小時,直到管公寓的老太太嘩啦一聲把門從裏上了鎖,也不見於曼的人影。馬俊的心像燒紅的鐵鍋裏潑了一瓢冷水,一下子涼了半截。他怏怏不樂地站起來,吐掉煙頭,朝著那緊閉的門狠狠地罵道:我操你媽!然後又朝著那塊警示牌吐了兩口唾沫。

那塊警示牌也像個小醜,斜眼歪嘴地嘲笑他。

你媽的,這塊破牌子。等著瞧吧,老子總有一天要讓你粉身碎骨。馬俊心裏罵著,悻悻離去。

馬俊像癩蛤蟆陷進糖罐子似的,墜入了愛河中,全身心溶化著於曼, 挖空心思找借口糾纏於曼。於曼無法擺脫他,隻好硬著頭皮做戲。誰讓她接受人家的恩賜呢!錢 —— 這個既平常而又神秘的玩意 —— 有時能把巨人變成矮子,也能把矮變成巨人,能把惡臭的變成香甜的,也能把香甜的變成惡臭的,能把純潔的變成肮贓的,也能把肮髒的變成純潔的。馬俊心裏想:錢是個好東西,一個八九十歲的糟糠老翁有幾千萬,照樣可以玩年輕美貌的驕妻,一個年輕的帥哥沒錢,連黃臉婆也摸不上。你於曼花了我的錢,你就得聽我的擺布。馬俊的這種邏輯於曼也看得出來。她和馬俊在一起,心裏很不痛快,這不僅僅是因為他們不般配,

常常招來嘲笑的目光,而且從馬俊嘴裏不時冒出一些不堪入耳的低級下流話語,

使她不能忍受。於曼覺察出馬俊是個很危險的人,和他在一起很不安全,因此時刻提防著他。

 一天下了晚自習,於曼準備離開教室回宿舍,馬俊湊到她跟前,嘻嘻地笑了兩聲,神秘兮兮地說:我們出去散會兒步,俺想,想和你談談。俺到教學樓門口等你。馬俊說話的語氣不容置喙,這使於曼十分不快。

如今,在大學中流行著五花八門的戀人親熱,比如,牽手走稱為牽羊式親熱,男的摟著女的腰走稱為腰帶式親熱,男的用一隻手摟住女的脖子走稱為圍脖式親熱,男女相互摟住對方的腰走稱為連體式親熱,男的背著女的走稱為胸背撫摸式親熱等等。 

馬俊和於曼在校園裏繞著圈圈散步,幾次靠近於曼,蠢蠢欲動,想抬起左手放在她的肩上,或摟住她的腰部,像其他戀人那樣,圍巾式或腰帶式地親熱,但於曼幾次把他的手扒拉開,閃在一邊,兩手插在褲兜,和他拉開一定距離。馬俊一次又一次感到失望。

今晚的天氣不錯,是嗎?馬俊沒話找話說。

“……”

你冷嗎?

“……”

於曼沉默不語。氣氛突然緊張起來。馬俊很尷尬。

你有啥事要和我談?過了好長時間,於曼冷冷地問。

哦,哦,我……”馬俊原來打算直言告訴於曼我愛死你了,可是突然覺得時機還末成熟,過早地說這句話,會把事情弄糟,於是改變了想法,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想了想:我想知道,你們家種了多少田。

你問這幹什麽?

哦,嘻嘻,隨便問問,隨便問問。

你還有別的事嗎?

“……”

沒有別的事,我就回去了。我得打開水。於曼說著就要走。

著啥急?我求你再走一會兒好嗎?馬俊帶著哭腔懇求道。

馬俊之心於曼熟知也。於曼不好拒絕,隻好默默地跟他走。

馬俊和於曼來到了勸學亭,並肩坐在一條青石長條凳子上,倆人一時沉默不語。

天上零亂地漂浮著白灰色的薄雲層,像綴著舊棉絮似的。雲層之間稀稀落落地閃爍著星光,殘月在雲層中忙碌地穿行著。於曼向一旁移了移身子,然後抬頭仰望夜空。

如果你靜心仰望幽遠的夜空,你的頭腦會生發出無限的遐想。於曼開始想自己的心思。突然一顆耀眼的流星從上空劃過,瞬間消失在天際。她想起 10 年前父親出車禍的前一天晚上,那也是 9 月的一個夜晚,他們全家正在場院忙農活,一顆流星從上空掠過。父親說,天上有一顆流星墜落,地上就會有一個人死去。

剛才馬俊問她你們家種了多少田,於曼覺得很無聊。可是不知怎的這問

話又在她的耳際響起。

她想起被車禍奪去雙腿的父親,想起含辛茹苦的母親。現在該是收割大田的時候了。姊妹四人誰都幫不上媽媽的忙,這陣媽媽一定累瘦了!於曼的心魂越過

了千山萬水,飛到了還末脫貧的家鄉,看到了辛苦勞作的鄉親,看到了又黑又瘦的媽媽背著一大捆穀子在崎嶇的小道上艱難地行走,突然被腳下的石頭絆倒,掙紮著爬起來,然後又跌倒……於曼的眼裏湧出了淚水,順著臉頰往下淌。她忘記了馬俊坐在她身旁。

馬俊嘴角叼著半截香煙,環顧四周,興奮地望著一對對抱在一起的戀人。在他們對麵的一條石凳子的一端,一對戀人靠在一根亭柱子上,半躺著抱在一起,互相忘情地親吻著,女的不時發出令人銷魂的呻吟。馬俊望著他們的舉動,聽著肉麻的呻吟,情緒昂奮,心跳劇烈,欲火中燒,渾身燥熱,幾次回頭偷偷地看於曼,不由自主地向她移動身子。

夜風吹起於曼的幾縷秀發,帶著她身上特有的清香氣味在馬俊麵前嬉戲,不時輕輕撫摩一下馬俊的臉頰、嘴巴、鼻子、眼睛……馬俊被撩撥得渾身不住地顫著,他醉了!暈了!瘋了!他突然轉過身子,一個老鷹抓小雞的動作,伸出雙臂死死抱住了於曼,嘴裏喃喃道:啊呀!寶貝 —— ,親愛的,我愛死你了 —— 你是,你是我的,……”一邊說一邊在於曼的臉上,脖子上到處亂啃;接著張開嘴巴叼住於曼的下嘴唇,像蒲鬆齡在畫皮裏描述的那個吸血鬼似的,貪婪地吸吮起來;同時一隻手在於曼的胸部飛快地亂摸了幾下,然後迅速向下移動……這一切發生在幾秒鍾之內。於曼沒有任何設防,被馬俊這突然襲擊嚇傻了。她一時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很快被馬俊的口臭熏醒了,開始反抗,可是她身子動不了,馬俊像根沉重的圓木死死地壓在她身上。她想喊,喊不出聲音,馬俊的大嘴巴像個膠皮碗緊緊地堵在她嘴上。於曼掙紮著,反抗著,趁馬俊不備,狠狠地咬了一下他的上嘴唇。馬俊萬萬沒有想到於曼竟然會對他下毒口,啊呀了一聲,放開了於曼。

於曼從石凳坐起來,用手理了理頭發,吐了幾 口唾沫,用手背擦了擦嘴,狠狠地罵道:流氓!說完站起來,默默地離開了馬俊。

馬俊用一隻手捂著流血的上嘴唇,呆呆地坐在石凳子上,像座泥塑像似的半天沒有動彈。

對馬俊昨晚的非禮行為,於曼非常氣憤,決心從此再不理他;她今晚呆在宿舍沒出來,隻是為了躲避馬俊。

這事發生在去年 9 月份。

事隔不久,於曼成了蘇平的女朋友

馬俊雖然不是個省油的燈盞,但隻好眼睜睜地看著嘴邊的肥肉被人搶走。然而,他決不能讓自己落個雞飛蛋打的下場,要把借給於曼的 3 千元錢按銀行利率連本帶利一分不少要回來。

常言道,一文錢逼倒英雄漢,何況 3 千元呢?他蘇平也是個窮光蛋。我看你於曼怎麽辦?馬俊得意地想著。

馬俊常常拉著臉子和於曼要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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