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塵博客

身在海外,思念故鄉,自然想起故鄉的苦菜
正文

獨木橋下的戀人

(2010-10-12 08:18:16) 下一個

第三章



雖然馬俊似乎有創造新聞的特異功能, 這次的特大新聞不完全或根本不是他的作品,他隻不過添了些油加了些醋而已。

你別說添油加醋也是一種本領。這種本領是屬於古今中外小人們的專利。他們的眼珠子瞪得圓溜溜的,時刻窺視著自己用正當手段無法戰勝的對手,捉風捕影,肆意捏造,汙榮毀譽,極盡鄙劣之能事。

馬俊的功勞在於給一則新聞插上了恐怖的翅膀,一大早 就飛遍了全校,驚得人們瞠目結舌。不用說,徐靜和於曼也很快知道了。正如徐靜的判斷,這則新聞確實與於曼有關係 —— 於曼的男朋友蘇平出事兒了。

昨天是 9 5 日 ,天清氣爽,秋陽明媚;知了伏在樹木枝葉間,斷斷續續的彈奏,旋律悲涼,如泣如訴,令人心煩意亂。

下午兩點許,英三( 2 )班的蘇平和( 1 )班的楊鵬、孫同扮裝成新生,每人手裏拉著一個帶輪子的黑色行李大箱,出現在北京 S 研修學院大門口。

蘇平來自東北,身量魁梧,足有 1 85 ,是校籃球隊的中鋒;五官棱角分明,濃眉下閃著兩隻丹鳳眼,模樣有幾分像電影《三國演義》中的關公;性格沉靜,少言寡語,善於思考,氣量寬大,為人誠實,學習刻苦,是當今女生理想的那種帥哥。

楊鵬是山東人,身高 1 75 , 瓜子臉,高鼻梁,雙眼皮;性格直爽,善於言表,為人耿直;英語聽力和口語很好,曾參加北京大學生英語演講比賽,榮獲二等獎。

孫同的家鄉在江蘇省,中等個頭,娃娃臉龐,麵貌清秀,性格熱情而單純,天真爛漫,像個孩童;愛好文學,經常在網上或在報刊上發表散文詩歌。

每年 9 月份,新生入學高峰期間,北京 K 研修學院就秘密派出不少學生到別的民辦大學搞地下活動 —— “招生。這是招生辦胡主任創造的一種速成而經濟的招生法,名曰接收法招生的學生必須經過胡主任的特別培訓。此方法操作簡單,行為卑鄙,實施不易。裝成新生的學生,像反特影片中的特 務似的潛入目標學校,進行地下活動,四處默默遊說,交朋結友,尋找老鄉,信口詆毀人家,巧言抬高自己,承諾減少學費,引誘新生上鉤。

蘇平一行三人經過胡主任一周的嚴格培訓,今天出來執行任務。校方向他們承諾弄回一個學生,提成 1000 元;錢數可觀,撩撥人心!

蘇平他們目不旁視,步履自信,神態自若,正要走進大門,不料被兩個警衛攔住。

這兩個警衛,身著藍色警服。一個身材高大,肥頭大耳,滿臉凶煞,手裏握著一根烏黑的警棍;另一個身材瘦小,表情沉鬱,垂著兩隻空手。兩人對峙而立在門口,像兩根柱子,一高一低,一細一粗,看起來有點滑稽。

請三位出示錄取通知書。瘦警衛尖聲說道。

蘇平他們是初次出來招生,原以為作了充分的準備,能順利進入目標學

校,萬萬沒有想到一開始就遇到了障礙。胡主任的一周培訓, 似乎什麽都講到

了,什麽不測之事都估計到了,並作了各種演習,就是沒有想到人家要錄取通知書。這下可抓瞎了!三人立刻慌張起來,心突突地跳了起來。楊鵬和孫同互相對視了一下,然後不約而同地將目光一起集中在蘇平身上,仿佛在問:蘇哥,我們怎麽辦?快想辦法!。蘇平極力克製自己,裝出一副鎮靜的樣子,禮貌地祈求道:二位大哥,我們是慕名而來上學的,沒有錄取通知書。請大哥諒解,放我們進去吧。

是嗎?瘦警衛放低嗓音,極力裝出一副威嚴的樣子。

不敢說慌。蘇平說話的語氣誠實,但臉上現出了慌張的神色。

你是從哪兒來的?胖警衛問道,嗡嗡的嗓音,聽起來像鍾聲。

遼寧。聽口音大哥好像也是東北人。蘇平分明是想和警衛套近乎。可是胖警衛對蘇平的拉近乎的話沒有反應。

蘇平的表情有些尷尬。

是不是讓他們進去?胖警衛征求瘦警衛的意見。

蘇平三人望著瘦警衛,心開始狂跳起來,仿佛被審判的犯人等待著宣判。

瘦警衛好像沒有聽見胖警衛的話,不屑地白了蘇平一眼,把視線轉向楊鵬和孫同:你們倆哪兒的?

我們是一起的,不不!我們剛認識。孫同慌張地漲紅了臉,腦袋裏一片空白,所問非所答。

示出你們的身份證!快點!瘦警衛聲色威嚴地大聲命令道,聲音聽起來像宦官叫喊。

好吧。蘇平極力控製自己慌恐心情,慢慢放下箱子拉杆,開始佯裝在衣兜裏找身份證,找了半天,掏出兩隻顫抖著的空手,嘴唇微微哆嗦著說:啊呀,我,我忘帶身份證了!

兩個警衛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胖警衛厲聲喝道:打開你們的箱子 ! ” 蘇平見勢不妙,轉身便跑。

胖警衛飛起箭步,躥了上去一把揪住蘇平的頭發,把他摁倒在地。

楊鵬和孫同慌了神,不知所措,站在那兒呆若木雞。

瘦警衛向揚鵬和孫同尖聲叫道:不要動!

這喊聲雖然音量不大,但楊鵬和孫同聽來如雷摜耳,震得他們腦袋像爆炸似的轟的一聲!他們渾身哆嗦著,不約而同地抱著腦袋蹲在了地上。幾乎同時,四五個彪形大漢仿佛從天而降,出現在他們麵前,把他們團團圍住,接著無情的腳掌和拳頭像冰雹似的落在他們身上。

大哥,大哥,求 —— 求求你們,繞了我們吧!

行,行好吧,別,別打了……”

啊呀!啊呀!啊呀呀!

“……”

蘇平三人號叫著求饒,聲音漸漸地消失了,隻聽得劈哩啪啦的拳打腳踢聲。

他們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蘇平他們從昏迷中蘇醒過來,發現三人一起躺在一片陌生的小樹林裏,渾身疼得火辣辣的,像散了架子似的。

一個癩蛤蟆蹲在不遠處,兩隻繞著一圈金錢的眼珠子瞪的圓鼓鼓的,警惕地望著他們;幾隻蒼蠅嗡嗡地亂叫著,在他們頭頂上盤旋;遠處隱約傳來了地地的汽車鳴笛聲。

蘇平咧著嘴掙紮著坐起來,右手臂撕裂般的疼痛,他用左手撿起一塊小石頭,狠狠地向那個癩蛤蟆仍去。那隻癩蛤蟆驚恐地呱呱的叫了兩聲,顛著屁股竄進了草叢裏;幾隻烏鴉從樹上驚起,哇哇哇哇地叫著向北飛去,留下一片陰森森的氣氛。

太陽漸漸地墜落在西山後,餘暉透過鉛灰色的雲層,照射在搖曳著的枝葉上,反射出斑斕的光彩。沒有風,沒有人影,偶爾響起幾聲小鳥啾啾的叫聲,四周靜寂的可怕。

蘇平他們三人似乎誰也沒有注意到這小樹林傍晚的景色。

人在危難中,唯一的心思,是設法盡快逃離惡境,求得安全生存。這是本能

所致。至於精神上種種幻想和享受,暫時遺忘,深深地埋在心靈的深處。

也許,他們三人有誰注意到, 在雲層後麵下沉的那輪如血的夕陽和樹枝葉上跳動著的那奇異的霞光,但無心去欣賞。

他們你拉我揪,掙紮著站起來,像一場惡戰結束後沙場上存活下來的傷兵,互相攙扶著,惶然向傳來汽車笛聲的方向艱難地移動。

夜幕很快垂下,嚴嚴實實地罩在大地上;天幕上星星疏疏落落,憂鬱地眨著眼睛;周遭一片漆黑,令人憋悶得心髒要爆炸似的漆黑;遠處閃爍著微弱的汽車燈光,星星點點,好像鬼火在跳動;不時傳來幾聲微茫的汽車鳴笛聲,音調蒼涼,像鬼怪嚎叫;一隻不知名的鳥兒淒慘地叫了幾聲,從頭頂掠過,頓時消失在黑暗的深處,給這黑夜籠罩了一層濃重的恐懼色彩。

蘇平三人,迷失了方向,分別不出東南西北,隻是循著遠處車燈閃爍的方向,摸索著向前艱難地移動。

突然,一隻又大又黑的野狗不知從哪兒鑽出,像幽靈似的出現在他們麵前,蹲在地不走;齜著鋼釘似的牙齒,在黑暗中閃著白光;瞪著燈泡似的兩隻血紅的眼睛,不友好的瞅著他們,神態十分霸氣。楊鵬和孫同幾乎同時彎腰撿起石頭,向那野狗扔去,大聲喊道:給老子滾開 ! ”

那野狗不慌不忙地起來,發出怨憤的哼哼聲,大搖大擺地走開;沒走幾步又停下來,回過頭依依不舍的望著他們。

人不走運連野狗也想欺負!孫同自嘲地說,一麵彎下腰尋找石頭,可是沒有找著。

算啦,別理它。楊鵬說。

從早晨到現在, 他們一點東西也沒吃,一口水也沒喝。 似乎肉體的疼痛使他們忘記了饑渴。

他們走出了小樹林,來到一條小河邊。河水汩汩地流著,在黑暗中反射著粼粼波光。看見了水,他們本能地突然感到了口渴如焚,暫時忘了皮肉疼痛,也顧不上考慮水是否衛生,爭先恐後地扒在河邊痛飲了一頓。

他們坐在小河邊,休息了一會兒,覺得身上的力氣漸漸在恢複。

他們剛剛站起來,要攙扶著繼續走路,突然從旁邊玉米地裏竄出一個彪形大漢,手裏晃動著一把匕首,在黑暗中閃著寒光,凶神惡煞地立在他們麵前,像一堵無法逾越的牆壁。

留下你們所有的錢、手機、手表及別的貴重東西,否則讓你們都立刻 見鬼去!他凶橫地命令道。這命令聲音不高,分明是壓低嗓子發出來的,但非常冷酷,嚴峻。他們三人聽來仿佛五雷轟頂,嚇得立即癱倒在地上,無力反抗,哆嗦著掏錢物,摘手表。

把東西放在地上!

他們乖乖地照辦。

還有別的嗎?都掏出來了嗎?那家夥晃動著手上的匕首。

沒有了。蘇平顫抖聲音說。

那家夥上前抓住蘇平的頭發,把他從地上揪了起來。明晃晃的匕首尖兒幾乎頂著他的前額。就在這一瞬間,蘇平的記憶匣子嘩然打開 —— 他麵前的強盜原來是幾小時前在 S 研修學院大門前飛步上去抓住他的那個胖警衛。

那家夥飛快地搜查蘇平衣褲所有的兜子,在牛仔褲的一個後兜裏掏出一 疊百元票子,隨即啪的給了他一個耳光,然後把他猛地推倒在地,惡狠狠的命令道:馬上都給爺滾!

蘇平三人戰戰兢兢地從地上爬起來,攙扶著趕緊離開。

那強盜隨即收起錢物,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一切發生得那麽突然,結束得又那麽迅速,簡直像一場惡夢!

昨天上午 , 他們三人領受了任務時,胡主任給他們每人預支了 4 千元,作為學費。這下子可完了,連自己的幾 10 元零錢都被搶走了。

這筆帳一定要算,這家夥逃不脫法律的懲罰。蘇平暗自思忖。

塞外的夜風越過西山頂,呼呼地吹著,等待收割的枯黃的玉米梗葉瑟瑟地抖動,發出淒涼的聲響,仿佛老婦人在嗚咽。



第四章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蘇平一行三人來到了一條水泥大道旁。他們精神沮喪,精疲力竭,立即倒在路旁,一邊休息一邊等待過路的汽車。

深更半夜,路上的車輛稀少。他們站在路旁,滿懷希望,向幾輛轎車揮手,可是沒有一輛理睬他們,一輛接一輛呼嘯著飛速閃過。後來他們脫下上衣,站在路上,使勁向一輛大卡車揮舞,可是那輛車憤怒地笛聲把他們逼到了路旁。

雷鋒叔叔哪去啦?他媽的,想必車上那些人沒少喊響雷鋒學習。楊鵬抱怨道。

也許車上有的人曾是學習雷鋒的標兵呢!孫同冷笑了幾聲。

人性就這麽怪,當自己需要別人幫助時,盼望著馬上出現個雷鋒式的人物。可是自己不需要幫助時,常常忘了向雷鋒學習。楊鵬分析道。

這說明雷鋒精神是要弘揚的。蘇平結論性地說。

過了很長時間,路上遠處又出現了閃爍的燈光,他們站到路當中揮動著手裏的衣服。

一輛黑色寶馬像怪物似的瞪著兩隻雪亮的大眼睛,聲嘶力竭地號叫著向他們衝來,見路上的人不讓路,急刹車停了下來,車輪磨擦路麵,發出一聲撕裂心肺的怪叫聲。

他們喜出望外,滿以為這下子雷鋒叔叔可來啦。

車門打開,一個大腹便便的矮胖子,看樣子 50 開外,從駕駛室鑽出來,行動十分笨拙,像一頭公牛,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孫同即刻上前禮貌地說:謝謝您,行行好……”

沒等孫同說完,那矮胖子就凶神似的罵道:你們他媽的活得不耐煩了,啊?給老子馬上滾開!老子的車軲轆可沒有禮讓的習慣。罵完,又像烏龜似的鑽進了駕駛室去。

蘇平他們沮喪地退到了路邊,同時聽見一個年輕的女人嬌滴滴的聲音:邱總,那是些什麽人?

看樣子是幾個窮學生。

那車發出淒厲的號叫聲,瞬間消失在黑暗的深處。

呸!我日你奶奶!楊鵬朝那車唾罵道。

看來他們的希望越來越微茫。後來他們索性坐在路上攔車。

又過了約一小時,一輛大轎車在他們麵前緩緩地停了下來,車裏坐了 10 多個人。司機從駕駛室跳下來,大聲責罵道:你們躺在路上,想死啦?啊?

他們三人一起跪在司機麵前祈求:求您了,拉著我們吧!我們是大學生,遇見了強盜,被打傷了……”

司機看見他們狼狽的樣子,又盤問了一陣子,確信他們似乎不是壞人,打開車門,讓他們上了車。

碰巧,那輛大轎車經過郊區利民醫院。

大轎車在利民醫院大門前停下,蘇平三人下了車,向那位好心司機說了一番感激的話,攙扶著走進了醫院半開著的大門。

已經過了午夜,四周空寂無人;廣袤無際的夜空,上弦月在灰白色的雲層中緩緩穿行;星星憂傷地眨巴著眼睛,俯視著沉睡著的人間;遠處不時傳來一兩聲狗叫,使夜空顯得更寥寂。

醫院樓前燈影幢幢;樓上一些玻璃窗透出昏黃的燈光,灑落在地上,斑斑駁駁,仿佛幻影在跳動;樓下停車場右邊停著一輛白色救護車,好像在靜靜的等待著什麽,顯得異常孤獨。

利民醫院不大,隻有一幢四層舊樓。掛號處、藥房、門診部、化驗室、急診室都在一層;住院部、病房和其他部門都在其他樓層。

醫院走廊狹窄,燈光昏暗,空氣混濁,牆壁慘白清冷,彌漫著汗液、血液和藥物混合的怪味;偶然聽見從樓上病房傳出痛苦的呻吟,給這昏暗的走廊增添了陰森的氣氛。

門診部緊閉著門窗,裏麵黑咕隆咚,隻有走廊最東頭的兩個房間亮著燈光,門楣上掛著個白地紅字招牌:急診室;裏麵鴉雀無聲。

蘇平三人推開虛掩著的樓門,走了進去。楊鵬扶著蘇平坐在一個灰白色長條椅子上,孫同去敲急診室的門。他輕輕地敲了幾下,裏麵沒有動靜;又敲了幾下,等了片刻,還沒有動靜;他用勁敲了幾下,才聽一個男人蒼老粗暴的應答聲:誰呀?不要敲了!

過了好一會兒,門才慢慢開啟。一個男大夫出現在門口。他看樣子有 50 多歲,稍有點駝背;蠟黃的長臉上閃著一雙三角眼,眼下鼓著兩個大眼泡,圍著兩個黑圈兒,嘴角肌肉鬆弛下垂,表明他肉欲放縱無度。他身披白大褂,睡眼惺忪地咧開大嘴,露出一嘴焦黃的牙齒: —— 哈哈!……”一連打了好幾個大哈欠,慢條斯裏地穿白大褂,一麵沙啞著聲音沒好氣地問:你們有啥事?

放屁!我們半夜三更來急診室,還能有別的什麽事嗎?孫同心裏狠狠地罵了一句,然而他恭恭敬敬走上前去,用祈求的語氣說:大夫好,我們三人被人打傷了,來求大夫看看。

那位大夫對孫同的話沒有作任何反應,轉過身子,一邊往裏走,一邊大聲

說:你們起來吧,有病人!說完,又隨手關上了門。

孫同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腦海中突然湧出一種預感:身無分文大夫可能拒絕我們。

沒錢不能看病,這是三歲的小孩兒也明白的道理。有的病人生命垂危,抬到醫院,沒錢照樣得不到急救,隻好早早地去見閻王。何況他們三人離生命垂危還差十萬八千裏呢。

如今,救死扶傷的醫神似乎離開了人間,回天宮享受榮華富貴去了。於是一些醫生漸漸忘記了醫德,他們每天和各種病人交往,對病人的痛苦習以為常,對伴隨在病人身旁的死神司空見慣。貨幣的流通速度改變了他們中的一些人的造血功能,也改變了他們的軀體結構,因此他們的血液像撤去火的開水漸漸變涼變

冷,感受不到病人的痛苦;眼睛像土扒鼠越來越遠視,看不見麵前的病人,隻看見幻想中的前麵(錢麵);手臂像大猩猩越來越長,總想去鉤,去撈,去拿。

室內響起窸窸窣窣的穿衣聲和嗡嗡的說聲。

又過了約半個小時,那門又開啟了。一個穿白大褂的年輕護士出現在門口。她約摸 20 上下,體型優美,儀容清雅。她用一隻手把劉海向兩邊扒拉了幾下,呼叫道:你們進來吧!

楊鵬和孫同扶著蘇平進了急診室。室內還有一位女大夫,大約 40 多 歲,舉止莊重,和顏悅色,像一股春風似的給人一種溫馨的感覺。

蘇平三人一見這位女大夫,心頭就掠過幾分安慰感。 孫平的胳膊的疼痛仿佛減輕了許多。

你們怎麽啦?搞得這麽狼狽!那男大夫沉著臉子粗暴地說。

我們被人打了!蘇平咧著嘴說。

你們先去掛號處,掛急診!那男大夫說話的語氣近乎命令。

我們沒錢。蘇平說。

沒錢怎麽來看病?這是經濟社會,懂不懂?那男大夫一臉不快,眼裏閃著鄙夷的光芒。

我們是學生,來郊區玩,在回校的半路上,經過一片小樹林,遇見了幾個強盜。他們打了我們一通,搶走了我們身上的錢物!蘇平即興編了一個故事,我們明天把錢送來。

那男大夫和女大夫疑惑地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

你們是哪個學校的?那位女大夫目光溫柔,聲音透出幾分同情。

“ K 研修學院的。

校長是郭寶才,是嗎?那男大夫嘿嘿地冷笑了兩聲。聽得出他熟悉郭寶才。

怎麽?你認識我們校長嗎?孫同抓住機會,想拉近乎。

我不僅認識他,他肚子裏有幾滴黃油,我都了如指掌。那人辦事不老實,滿肚子花花腸,盡玩忽悠人的伎倆!生活很放蕩,抱養了好幾個情婦。照這樣去下去用不了多長時間……哼,兔子尾巴 —— 長不了。……”他沒完沒了地絮叨著,末了從衣兜裏摸出一支香煙,塞到嘴裏,一邊走向門外走,一邊冷酷地說:沒錢不能看病!你們走吧!

求求你們了,大夫。天一亮,我們就打電話,讓人把錢送來。 先給我們看看。我的右手臂撕裂般的疼!蘇平央求著,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接著,楊鵬和孫同也跪下來懇求。

快起來!快起來!那位女大夫上前扶起他們,然後吩咐身邊一直默默站著的那位女護士準備為他們檢查。

通常,女人較男人情商高,人情味較濃,心腸較軟,也比較富有同情心。如果這個世界的權柄都掌握在女人手裏,說不定不會再經常發生殘酷的戰爭,也可能會避免你死我活的扭曲人性的所謂政治或別的什麽爭鬥,也許從此會實現友愛和諧的大同世界。

那位女大夫看來還有良知,沒有被她職業的某種性質改變造血功能,或者說基本上沒有改變,因此她的血液還是紅色的,還有正常的溫度,還能釋放出使你感到溫暖的氣味。

這個世界真怪,大自然的氣溫逐漸升高, 人的體溫似乎逐漸降低!人與人之間冷冰冰地響著鈔票磨察的聲音!這聲音不斷地產生出令人眩目而心寒的黑色火花!

            


第五章



馬俊溜進男生公寓,徐靜和於曼在戶外活動了一會兒,就回了宿舍。

女生公寓樓道狹窄,粉牆斑駁,圍牆顏色灰暗,油漆暴起脫落,仿佛多年失修的倉庫走廊。自從 1995 辦學以來,宿舍樓隻粉刷過一次。近一兩年,職工們多次給郭寶才建議,粉刷宿舍樓,理由是學校的衛生環境屬於校文化,關係到學校的形象,影響學生的精神狀態。郭寶才也覺得有道理,幾次想接受職工的建議。可是鈕文革、胡來運和他的其他親友則從相反的方向使勁兒,理由是與某些鄉村學校比較好得多,要勤儉辦學嘛!對培養學生的艱苦樸素的精神會有好處嘛!

徐靜和於曼的宿舍是 301 ,西頭陽麵。室內的粉牆比走廊牆壁白淨得多,飄溢著女生特有的氣味芳香。宿舍裏有 8 個床位,都是上下床鋪。本學期有三人轉走,一人退學,宿舍剩下了四個人。除了她們倆,還有肖茗敏和李媛媛。宿舍人少了,自然寬敞了,也清靜了,每人都住下鋪,上鋪放箱子等雜物,收拾井井有條。上鋪都掛著藍色布簾,用以遮擋床上的雜物;下床上被褥幹幹淨淨,像營房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一律掛著白色蚊帳;地中央放著一張淺黃色長條木桌子,上麵放著暖水壺,飯盒等物;窗台上擺著兩盆植物,一盆是君子蘭,葉子修長墨綠,另一盆是小金菊,花朵飽滿清香;燦爛的秋 陽透過玻璃窗, 伸出溫暖的手指,輕輕撫摩著它們的枝葉花朵。

徐靜喜歡君子蘭,也善於侍弄。李媛媛喜歡小金菊,但不善於料理,於曼和肖茗敏對養花不感興趣,因此徐靜自然就承擔起侍弄這兩盆花的義務,她按時澆水施肥,定期旋轉花盆,以便枝葉均勻接受陽光,長得勻稱,簡直像母親侍弄自己的嬰兒似的,精心嗬護,無微不至。

徐靜默默地拿起小噴壺澆花。於曼一邊哼著黃梅戲一邊整理床鋪,她端起洗臉盆,正要去水房洗漱,肖茗敏氣喘籲籲地推開門:出事啦!蘇平他們被打了!蘇平的胳膊被打斷了……”

肖茗敏是四川人,長得小巧玲瓏,儀容俊秀,性格頗急,心直口快,說話像機關槍,無論說什麽,嗒嗒的一口氣說完。

這消息如晴天霹靂,驚得於曼腦子轟的一聲,像被魔法定住似的愣在那兒,一動不動。肖茗敏下麵的話,她一句也沒有聽見。哐當一聲,手裏的臉盆掉在地上,香皂、毛巾、牙具飛了一地。

你說什麽?於曼半天才回過神來。

蘇平,楊鵬,還有孫同都被打了!蘇平的胳膊被打斷了……” 肖茗敏不厭其煩地又說了一遍。

徐靜手裏舉著小噴壺,怔了一下,但很快鎮靜下來,語氣平靜地問道:他們在哪?

住院了!在郊區利民醫院。

你從哪知道的?

他們給劉宇打來了電話。

徐靜從容地放下小噴壺,把於曼掉在地上的東西撿了起來,安慰於曼說道:你放心,不會有生命危險的,也不會太嚴重的。

看來這消息八成兒是真的。劉宇是肖茗敏的男朋友,英二的學生,與蘇平、楊鵬、孫同和馬俊住在同一宿舍,楊鵬還是他的老鄉。

此刻,半小時前馬俊那陰陽怪氣的神態仿佛又出現在於曼和徐靜的麵前。於曼心裏說:木頭人原來是衝著我來的。真是個不可救藥的小人。

於曼從床上抓起一件藍色外套,急巴巴地往外走。

你上哪兒去?徐靜關切地問道。

我得去醫院看他!

你冷靜些!我們還沒有把情況完全弄清楚哩。徐靜攔住於曼,輕

輕地把她推到床上。

怎麽辦呀!於曼嗚嗚的哭起來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向她襲來 —— 蘇平的傷勢很重。 她仿佛看見了奄奄一息 的蘇平 躺在醫院急診室,麵如土色,緊閉雙目,鼻孔裏插著輸氧管,幾個醫生護士在忙碌著搶救他。她害怕極了。她不禁想起了昨夜裏做的那個奇怪的夢 ——

夜晚。深藍色的天空。一輪皎潔的月亮在銀白色的雲層中穿行,突然從天上掉了下來,像雞蛋似的破裂成碎末。天空倏然變得漆黑,接著轟隆隆地倒塌下來!她和蘇平都被壓在了下麵……

人們對夢頗為迷信,故中國有許多解夢的說法,其中流行最廣的就數周公解夢一說了。

然而現代人對夢及解夢的理論並不那麽迷信。

夢不論多奇怪,畢竟是個夢,而不是現實。於曼做完夢,翻了個身,又開始做另一個夢。等到早晨醒來,她把夜裏做的夢幾乎都忘了。這會兒,夜裏做的那個奇怪的夢又從她的腦海裏浮現出來,並且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可怕。她記起人們說過,夢見月亮從天上掉下來,丈夫或未婚夫有凶險,於是她開始相信,那個奇怪的夢是不祥的預兆。

蘇平的傷一定很重!我得馬上去看他!於曼重新拿起外套,發瘋似的拉開門就向外跑。

你回來!徐靜幾乎命令道,上前一把拉住於曼,接著緩和了一下語氣,你冷靜些好不好?

徐靜說的對,你別急,別慌。我們需要進一步把情況弄清楚。 你別擔心,他不會有什麽危險的肖茗敏也勸說道。

徐靜和肖茗敏把於曼拉回來,讓她在床邊坐下。

徐靜從自己床上拿了一張麵巾紙,遞給於曼。

於曼擦著眼淚,望著麵前神色沉著冷靜的徐靜,慢慢地鎮靜下來。

你們說的有道理。於曼放下手裏的外套。

我看,我們得先找班主任。徐靜說著,從床上拿起手機,撥打班主任的

手機,傳來的卻是服務台的聲音:你撥打的電話正忙,請稍後再撥。

占線。我們先洗漱去。徐靜建議道,把手機放在床上,端起臉盆,招呼於曼和肖茗敏一起去了洗漱室。

徐靜洗漱完畢,又撥打班主任的手機,這次撥通了,可是沒人接。於是他們決定去找班主任,正要走。李媛媛推門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們知道了嗎?

什麽事?看把你急得!徐靜平靜地說。

蘇平,楊鵬,孫同出事啦!都住進醫院啦!蘇平被人捅了好幾刀,已經

……”她說到這裏把話打住,看了看於曼,眼裏噙著淚水:已經停止了呼吸!說完嗚嗚的哭起來了。

李媛媛來自陝西潼川,中等身材,線條柔和,豐滿的胸脯在衣服下麵向前挺起;紅撲撲的臉蛋,像個成熟了的富士蘋果;兩隻澄澈的眸子,給你一種稚嫩的感覺;她心腸軟,富有同情心,可是心眼太實,說話辦事沒心沒肺,對人對事很少分析,甚至認為誰都會和自己說心裏話。近來,馬俊追得她很緊。因此,徐靜馬上意識到了她的消息來源。

是馬俊告訴你的吧?徐靜遞給她幾張麵巾紙。

“……” 李媛媛抽泣著點點頭。

你信他的話嗎?

“……”

我想不會有那麽嚴重!馬俊的消息水分很大。他的消息不可信。我們要……”徐靜還沒有把話說完, 手機響了。徐靜從床上拿起手機:“ Hello ,王老師,我們正要找你去。蘇平他們怎麽樣……哦,你知道了!……那就好……那好吧! Bye_bye

徐靜接電話時,其他三個姑娘焦慮地望著她,屏氣靜聽,想極力從她的表情和聲音中獲得信息。

徐靜一結束通話,她們迫不及待問:

他們沒事嗎?

沒有生命危險吧?

住在哪個醫院?

“……”

徐靜籲了口氣,放下手機 , 語氣平和地說:蘇平他們給老師打了電話。情況和茗敏說的差不多,三個人都沒有生命危險,隻是受了些傷。他們在郊區利民醫院。老師讓我們早飯後都上課去。

肖茗敏和李媛媛不約而同的放心地籲了口氣。

徐靜回頭用安慰的目光看了看坐在床邊的於曼。

於曼臉上緊張的表情,漸漸地放鬆,眼裏露出了安然的神色。

過了不一會兒,於曼又默默地流起了眼淚。

看到於曼流眼淚,李媛媛心裏很不好受,暗暗地責備自己,埋怨自己輕信馬俊驚嚇了於曼。她開始對馬俊的人品感到厭惡,她不理解馬俊為什麽無中生有,睜眼說瞎話,編造謠言,極力散布。馬俊和於曼的一段 romantic love, 她也知道,因此蘇平似乎是馬俊的情敵。即使是這樣,你馬俊也不能做得太過 分呀。這隻能說明你是個十足的小人。我為什麽沒有看透你這個小人,喝了你的迷魂湯,聽信了你的謠言,做了你的傳聲筒呢?想到這裏,李媛媛覺得一種難以忍受的憤怒和羞愧一齊襲擊著她的心頭。她流著眼淚,抱歉地對於曼說:對不起,真對不起。我真傻!我真糊塗。

你們還在流眼淚呀!我很理解媛媛的心情,但不要太自責了,而且也犯不著生馬俊的氣,以後多個心眼兒就是了。我更理解於曼,你還在擔心蘇平呢。他不會有危險的。不要哭了。等你看到蘇平好好的,你一定會很高興,要高興地熱淚盈眶。你現在流幹眼淚,到時怎麽辦呢?

徐靜的幽默把三個姑娘逗笑了。室內氣氛頓時活躍起來。

依我看,我們應該為他們三人早日恢複健康雙手合十祈禱。肖茗敏建議道。

四個姑娘默默地坐在各自的床邊上。

室內靜了下來,籠罩著安恬而嚴肅的氣氛。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