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藍靜謐的火山湖
廖康
一見到七千多年前火山爆發後形成的這個大湖(Crater Lake)，她湛藍靜謐的美就讓我欲動不能，仿佛化作了湖岸的礁石。我久久凝望湖光山色，好像正在融入其中，逐漸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了。湖水藍，藍得晶瑩透徹，藍得沁人心肺，藍得神秘莫測；似乎在那深藍的湖底有塊巨大的寶石，隨著天光變幻折射出道道奇妙的淡藍色曲線，像韻律體操飄揚的綢帶那樣在湖麵展開。陰天時，湖水呈深藍，但湖麵的顏色並不是純粹的景象反光。沿著湖岸當然有山巒和礁石的倒影，也有鬆花落入湖中形成的黃色絲帶，但湖麵如同一塊巨大的調色板，將天的顏色、水深水淺的藍色和湖底本身的顏色一塊塊展示出來，又天衣無縫地渾然調為一體。湖在火山口中，火山高達兩千多米，沒有河流進出。橢圓形的大湖如同一個承接天露的巨盆，湖水完全來自雨雪，極其純淨。湖水極深；最深處近600米，平均深度350米，是美洲最深的湖。隻有如此純淨、如此深邃的湖水才能隻反射光譜最短、如此純淨的藍色。湖水靜，平展展似乎沒有漣漪。但用望遠鏡拉近來看，在微風下還是有魚鱗般細碎的波紋。隻是由於湖大，沿湖公路繞一圈有33英裏，而且湖水離湖岸還有很遠的距離，所以那麽小的波瀾就顯得微乎其微，而廣袤的湖麵就顯得平滑如鏡了。
火山湖的靜謐更與無人有關。當然，我不是說沒有遊客，盡管那麽大個湖僅我們幾個遊客也可以說幾乎無人了。我是指湖中無人，湖岸附近除了公路和欄杆外也看不到人工建築。 美國的國家公園不允許任何人謀利，而要盡可能完整地保障天然的美，讓全國人民和子孫後代長久享受其自然美。國家公園內沒有樓台庭館，沒有娛樂和餐飲設施，沒有名人的題詞和書法，唯一的人工痕跡是公路、安全設施、以及為殘障人提供的無障礙設施。人雖然渺小，但人很驕傲。自以為是天之驕子，尤其是某些文人，自以為文采飛揚，書法巧奪天工。他們每見一勝景總要題詞。更有好事者還要把那些詞語刻在石頭上，好像那些紅漆大字能夠為天然美景增色，能夠指導其他遊客的看法和想象，增進他們的審美。於是，我可愛的祖國各個旅遊勝地到處都有文人和達官貴人的遺跡，好像美人臉上塗抹了斑斑點點的紅藥水。人雖然渺小，但人很貪婪。隻要有錢可賺，人就會開山鑿嶺，伐木毀林，修索道，架高橋。名曰為遊客提供方便和娛樂，其實是為了充實自己的腰包。於是，許多名山大川的美麗容貌都被橫七豎八地砍傷劃破，或被踢打得青一塊，腫一塊。美國也不例外，遠看那些沒有列為國家公園的山水，便一目了然。
火山湖有幸，雖然1853首次為白人所知並被他們稱之為“最藍的湖”，但很快就被人遺忘了。直到1865才再次被兩個獵人偶然“發現”。在人類還沒有來得及糟蹋這神聖美景之前，火山湖於1902年就成為了國家公園。其成立要歸功於斯蒂爾(William Gladstone Steel, 1854-1934)先生和一篇文章。文章是怎麽寫的，我沒有查到。隻知道斯蒂爾還是個中學生時，在包午飯的報紙上看到那篇有關火山湖的文章，就著上迷了。他是1885年第一次親眼目睹火山湖的景色，並從此立誌要與全人類分享火山湖之美，不讓牧羊之類的人類活動破壞周圍環境。經過17年的努力，他終於贏得老羅斯福總統的讚同，說服國會，使火山湖成為美國第六個國家公園。
其實，我們更應該感謝印第安人，感謝他們將火山湖視為神聖，沒有破壞其美景。遺跡表明，近八千年前他們就曾在這一帶生活。對於火山湖的形成，他們有個驚心動魄的傳說：這裏有兩座火山，一座叫瑪雜瑪(Mazama，古稱佬雅娜Lao-Yaina)，一座叫莎斯塔(Shasta)。七千七百年前一天，地府的大神“堯”(Llao，同音而已，不是我們的聖人)瞥見了克拉瑪斯(Klamath)族酋長的女兒婁哈(Loha)，隨即墮入情網。但婁哈不喜歡醜陋的堯。堯求愛不得，大發雷霆，發誓要用火摧毀克拉瑪斯一族。酋長隻得向天神斯凱爾(Skell)求助。於是，天神下凡，地煞出洞；他們倆各占一山頭，互相投擲燃燒的巨石，打了個昏天黑地、樹倒山移。各界精靈也隨之參戰，攪得天地不寧、人獸皆亡。眼見世界末日將臨，兩位懸壺濟世的醫師決計犧牲自己，拯救眾生。他們舍身跳入火坑，為人類贖罪。天神斯凱爾見狀，大發神威，奮力打敗了堯，將他趕回地府。斯凱爾遂令瑪雜瑪火山坍塌，封住噴火口，並用美麗純淨的藍水淹沒深坑，確保萬代寧靜。我相信研究印第安文化的學者對於人與神的關係、情欲的動力、人的犧牲精神、自然現象的解釋等等，肯定有許多論述。作為遊客，我隻慶幸多虧印第安人神化了此地，敬畏自然的偉力，才得以將火山湖的風景完美地保留下來。
火山湖岸四周多為張牙舞爪的熔岩峭壁，讓我仍能想見當年的惡鬥。但在這些嶙峋的礁石間已經長出許多翠綠的鬆柏，經常傳出陣陣鳥鳴。峭壁多已不再光禿，而是覆蓋著青青野草，時有可愛的金花鼠竄出來，向遊人討吃。在一個光禿的山頭上有一株枯木，宛若一位披袍凝視湖心的女子。我真想給那傳說續貂，說那兩位醫師中有一個是酋長女兒婁哈的情人。他獻身後，婁哈久立湖邊哭泣，化作枯木。但有誰會相信枯木能夠站立七千多年？湖中有兩個島嶼，一個微小、一個巨大。小的叫幽靈船，有七個尖峰，如同船帆一樣。遠看影影綽綽，依稀可辨。不難想象，起霧時，這小島時隱時現，好似幽靈。大的叫巫師島，形狀如同一隻碩大無朋的魟魚，趴在水麵上，脊背高高聳起，尾巴異常粗大，幾乎連接湖岸。巫師島一邊有幾個整齊的白條，我用望遠鏡拉近，看出那竟然是放船的碼頭。閱讀有關說明後我獲知，火山湖有兩條科研船和三條遊覽船。從七月初到九月中，旅客可以乘船遊玩，但嚴禁私家船入湖。盡管如此，我還是大驚！怎麽可以這樣？國家公園不是不準有任何盈利行為嗎？政府盈利也同樣不應允許。今天有三條船，明天就可能有三十條，後天就可能有三百條。巫師島足以建造這麽多碼頭。那時，汽艇飛馳，火山湖的靜謐將何在？
2015年7月19日
不喜歡的成分是，很難接觸到水麵，永遠高高在上，圍著湖團團轉，轉到你沒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