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咳
(2014-06-27 07: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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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咳
廖康
今夏回國近20天都沒有得病,正暗自慶幸,沒想到臨走時開始咳嗽起來,嗓子幹疼。“你這是北京咳Beijing Cough,”一哥們告訴我:“老外給起的名兒,就像德裏肚Delhi Belly 和羅馬燒Roman Fever一樣,是遊客水土不服生的病。美國純淨的空氣把你慣嬌貴了。”顯然,政治正確的時尚還沒有流行到中國,他不僅容忍這類近乎種族主義的蔑稱,好像還頗以知道這些名稱而得意。也許這透著大國的肚量?
“呆爹(Daddy),北京咳比別的咳嗽更厲害嗎?”我的小兒子特別愛較真兒,什麽事兒都要問個一清二楚。
“難說,我想沒有吧。”
“那幹嗎叫它北京咳,而不說咳嗽?”
“我也不知道,也許在北京比較容易得吧。”
“那我怎麽沒有得?”
“你盡呆在家裏了,沒有像我這樣到處跑。”
兒子對我的回答似乎滿意了,轉過臉來同他的小夥伴塞斯玩起來。這次回美國,我身負重擔,除了我兒子外,還帶著朋友的兒子同行。他們擔心我一個人管不了兩個禿小子,焉知我自有高招兒,采用的是史瓦星格在《托兒所雷子》Kindergarten Cop裏的措施——軍隊式的指揮。我們大大小小有八件行李,推著兩輛車。開始他們倆共推一輛跟著我,總是配合不好,不是撞我的腿,就是斜到一邊兒去了,拐都拐不回來。我立即改變戰術,讓他們各推一輛,聽我號令:向前、向左、向右,停止。必要時,我稍微推一下就恢複航線了。一位旅客不由自主地讚到:“這倆小子真是訓練有素啊。”
“那是!”我得意地答道:“我就是幹培訓的。孩子們就得這樣,你寵他們,他們就永遠也長不大,還不聽話。你用紀律要求他們,他們就像軍人一樣規矩。”
“像馮•特萊克船長那樣管孩子嗎?”
我知道他是指《音樂之聲》裏吹哨指揮七個孩子的大佐,感到他口吻裏有一絲諷刺。帶孩子,我是缺少柔情嗎?我捫心自問……
“呆爹,午飯吃什麽?”兒子問道。
“有豬肉和牛肉,但我不知道兒童午餐是什麽。”
“對,我們定了兒童餐,來中國的時候吃的是雞。”這小子記性特別好,而且不管什麽事情,第一次是怎麽做的,以後就總得照原樣做,死性極了。比如火腿三明治,每回都得切成三角形,他才吃。
“兒童餐來了!”空姐一手托盤,笑眯眯地宣告,把盤子放在塞斯的小桌上。那小子二話沒說,叉起炸雞就塞進嘴裏。也是,都一點半了,今天又起得早,孩子們都餓了。可是她怎麽就拿來一盤?也許這特殊服務都是一盤一盤地送吧?我想。
小車推來了,“豬肉還是牛肉?”空姐機械地向每一個乘客發問。問道我兒子時,他答道:“我應該有兒童餐,是雞。”空姐“嗯”了一聲,把我的牛肉放下就過去了,兒子眼巴巴地看著塞斯吃,無論如何也不肯吃我的。
“女士,”我走到空姐身邊說:“我們定了兒童餐,我兒子餓了,你能不能先給他拿來?”
“沒問題。”
過了好一會兒,那空姐才回來對我說:“對不起,我們隻準備了一份兒童餐,是預先訂好的。你的孩子就不能用成人餐嗎?份量還大些呢。他要豬肉還是牛肉?”
“牛肉,”我替兒子做了主張,回到兒子座位那兒勸道:“好孩子,就吃牛肉吧!這牛肉可嫩了,跟你昨晚在瑞成大酒店吃的一樣。不信你嚐嚐。”
“不,我就要兒童餐。”兒子說這話時,眼淚直打轉:“他們應該給我兒童餐。我們訂好的。”
牛肉拿來了,兒子不肯吃。噘著小嘴兒,鼓著腮幫子,閉上雙眼,假裝睡著了。塞斯悄悄問道:“要不要把我這份給他一點兒?”
“他不會吃的,謝謝你!”我拍了拍塞斯的小腦袋:“讓我再試試。”
我找到一位男服務員,跟他解釋了情況。他答應我會想辦法的。一會兒,他們的領班來了。她拿著一份打印件向我解釋道:“你看,我們隻收到一份訂單。”
我說:“這正是我兒子的名字,可是那位空姐把兒童餐給了另一個小孩。”
“我們不認識誰是誰,隻是按照座位送餐。”
“我明白。我不是要指責誰,隻是想解決問題。我兒子剛才都快哭了。你看,他現在正賭氣呢。你們能否把這份牛肉包裝一下?你們還有那黃顏色的盒子吧?用它裝上這牛肉再送來,他會吃的。”
“好吧,就照你說的辦。”領班燦爛地笑著說,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
牛肉餐又端來了,我“叫醒”兒子說:“你看,她們特意為你做了一份兒童餐。”
兒子喜笑顏開,可一打開那黃盒子就叫道:“這是同樣的!還是牛肉。”
“因為你七歲八個月了,”我急中生智道:“七又八,吃牛扒。塞斯剛七歲七個月,七又七,還得吃雞呀!”
兒子終於信服了。他叉起一塊牛肉,果然很嫩。“慢點兒吃,”我說:“吃不下,給我留著。這麽嫩的牛肉,我隻在壩上草原吃過,別浪費啊。”
看著兒子大口大口地嚼著牛肉,想到他剛才那賭氣的樣子,我忍不住笑起來,又怕他看出破綻,隻得捂住嘴,但還是發出嗬哧、嗬哧的聲音。
“呆爹,你怎麽了?”
“沒什麽,不過是----北京咳。”
2006年7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