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岸的橫濱

在日本的魚雅努力完成的第一部小說。 故事情節,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正文

對岸的橫濱(一)

(2005-06-29 22:20:13) 下一個

一九九八年十月初的一天,羅北霏在東京成田國際機場內折騰了近兩個小時,總算走到了接機廳。

 她剛繞過擁擠的人群,身後傳來一陣熟悉的尖叫:“羅北霏,你有種。我媽第一次來日本出關也才用了一個小時!”

 北霏的嘴角浮現一絲笑意,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得到些鬆弛,她回過身,伸手給迎麵衝過來的李冰一個歉意的擁抱,嘴上卻說:“你怎麽每次一見我就叫魂一樣?”

 李冰瞪瞪眼:“誰讓你每次都挑戰我的極限。你在裏麵爬了幾圈?”

 “我也不知道啊。跟著人群又上又下還坐了段電車,然後又和不知哪裏冒出來的幾百個老外擠一起排了好幾層隊出關。不要對一個初次出國的人要求這麽高好不好?” 北霏臉上寫滿了無辜。她還注意到李冰後麵跟著一名高大黝黑,麵帶喜色的男生。十月的天氣隻穿件白T恤,下身是條膝蓋大腿都有洞的舊牛仔褲,頭發亂得用北霏姥姥的話形容就是“狗爪子撓過一樣”。他倆站一起到很配,李冰的短發也亂亂的,發梢處參差不齊,略微有燙過的痕跡。

  “介紹一下,這是我鐵子羅北霏。這是野田,一聽說我要來接美女,積極申請,還換了衣服。” 李冰一回手,把身後的男生拉了出來。

 “日本人阿?換什麽衣服?” 北霏納悶的問道。

 野田受到鼓勵,轉過身,露出印在背後的幾個字,生硬的念道: “不到長城非好漢。”

 北霏一聽說的是漢語,樂了:“會說中國話啊?男朋友嗎?”

 野田沒說完: “下一句是:不做朋友是笨蛋。”

李冰笑著拍拍北霏的行李指揮野田:“好啦好啦,別現你那點中文了。你負責拎大的,送我們回家。”

北霏申請的語言學校在神奈川縣橫濱市,離成田機場隔著一個東京都,說好了先去李冰家住一晚。三人推著行李向停車場走去,天已經黑了下來,北霏抬頭望了望星空,人真是地行仙,幾時間間就是兩個國度。可以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開始獨立的新生活令北霏十分興奮,小聲問李冰:“哎,你還沒說他是不是你男朋友啊?他穿這麽少不冷嗎?”

 “他跟我學中文而已。高中時作為交換學生去過北京三個月,撈了件T恤回來不舍得穿幾次。你說他能不冷嗎?我穿毛衣我還冷呢。為了增加初次見麵的震撼力,他把外衣脫車裏了,要不走的這麽急,還不是凍的?”

李冰和野田把大的行李放到後備箱,另一個橫躺在後排座讓北霏摟著。野田打開駕駛門站著卻不著急上車,先借燈光照照鏡子揪揪頭發,再從座位上拎起一條粗鏈子仔細係脖子上,最後從容的在鏈子外麵穿上襯衫,毛衣。。。。。。

北霏就算野田聽得懂也忍不住要問:“這是文化差異嗎?他這鏈子一天要摘下帶上幾個來回啊?”

早坐好的李冰沒好氣的看著野田,“講究唄,去接你前就是這樣一件件脫下來的。日本年輕人對用裝扮來展示自己的個性十分著迷的,看著隨意其實費盡心機。”

 “鐵子啊” 李冰轉過頭:“你從來沒注意過我穿什麽?我也算精心打扮過啊。”

“沒注意,除非你也脫給我看看。” 北霏笑道:“不過你女性化多了,這些年發育的也不錯。”

 “狗屎!”李冰啐道。

李冰和她是初中同學,本來不相幹的兩個人,初一下學期在“結對子,一幫一”活動中被老師安排成同桌。北霏爸是名軍人,北霏出生那天正在外地學習,聽說沈陽的天氣很差孩子的名字脫口而出:“好!就叫北霏!北方的男兒,這點風雪怕什麽。” 她的頭出來的時候,贏得醫生護士一致稱讚:“好個大胖小子!”,等她的腿也出來了,全部改口:“好個大胖丫頭!” 春節北霏爸回到家,看到白白胖胖的女兒愛不釋手,反過來安慰北霏媽:“女兒也一樣喜歡。” 名字也被保留下來了,北霏爸很得意:“先見之明阿,女兒叫這名多好,長大了不會嬌氣。”她當然沒有變得嬌氣,不是因為有個男孩的名字,而是在無知無味簡單的部隊大院長大的孩子普遍乖而單純。升入初中後沒幾天北霏就一路瘋跑回家,因為剛出校門她和同伴就被幾個小混混堵住要和她們“處對象”。

那時升初中是按區域劃分的,北霏所在大院小學和附近一所當地小學畢業生連窩端編成初中6個班。而大院子女比較不入本地學生的眼,從小養尊處優,衣著統一,連本地話都不會講。眾所周知東北的民風是比較強悍的,北霏班上有個陳老大,打架打殘了一條腿,十五歲了還在讀初一。社會上流行‘斧頭幫’的時候,由陳老大帶頭班上一半以上的男同學書桌裏都藏著一把小斧頭。被校方沒收當天的場景頗為壯觀,講台上十幾把嶄新的小斧頭錚錚放光。當時男生要麽學習好要麽會打架,要是你學習又不好又老實巴交就太不幸了,老師又不護著你稍不小心同學又想揍你;女生要麽像北霏膽小,穿著保守,動輒跟老師打小報告,要麽如李冰,叛逆早熟,小小年紀就懂得耍酷。

李冰同桌後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你的衣服都是部隊發給你爸媽的吧?嗯?沒花過錢買衣服吧你?” 李冰比北霏大兩歲,父母忙於做生意常年不在家,一直和姥姥同住,常年牛仔裝短發,口頭禪為:狗屎。北霏最羨慕李冰的是就算三九寒冬她也隻穿一條毛褲,不像北霏必須要穿臃腫棉褲並且是班上女生最晚一個換春裝的。

北霏在李冰的風言冷語下漸漸懂得穿衣打扮,不再恐懼校門口的小混混,還發現李冰上課偷偷看的厚書作者叫金庸。從此北霏開始趁父母不在到書房翻武俠小看,有好的也偷出來借給李冰,拉攏關係嘛。待初中畢業時,兩人算是把小說看了個夠,也同時練就了兩雙-------近視眼。

北霏升上本市重點高中,李冰在一所普高讀了一年後,被父親送去日本讀書,住在叔嬸家。李冰放假回國時,倆人會偶爾通通電話,卻沒再見過麵。

一九九八年春節,北霏爸媽建議北霏大學畢業後出國留學,又不舍得讓她走的太遠,於是定了日本。

七月份北霏畢業在家等日本的簽證,剛好李冰回國享受學生時代的最後一個暑假。她大學讀的是兩年期的專科,已經在一家日本商社裏找到工作,第二年四月正式上班。倆人匆匆見了一麵,李冰本來就身材高挑,時髦出眾,人再多也由不得北霏認不出來她。反而李冰哇哇大叫:“鐵子你居然染發了,嘖嘖,皮膚還這麽白,還紮了耳洞呀,怎麽變這麽漂亮?”

北霏愣一下:“姐姐,我這幾年不是白活的,反而你啊,大驚小怪,看不得祖國人民進步嘛?”

 “狗屎,還伶牙俐齒。”

……

車進入高速公路收費口時,北霏注意到野田一動不動等著李冰掏錢,然後遞出窗口。找回零錢時,倆人同時說了句:“斯迷麻森。” 北霏核計了半天才明白他們說的是日語:對不起。她暗自驚訝這倆人幹嘛呢,交個錢還互相道歉。雖然這是李冰求野田幫忙,可要在中國就算這種情況男的也少有眼巴巴的讓女的交錢的,至少掏出錢包,再撕巴上幾個回合啊。

北霏有些喜歡他們這樣態度分明,這讓她感覺輕鬆,一會把路費還給李冰也應該比較自然。

一個半小時後,車子停在一條寂靜,燈光昏暗的路邊。李冰回頭說:“到我家了。”

野田把行李搬下車道了晚安就走了。李冰指著2樓中間的一扇窗:“寒舍,寒舍。”

 北霏實在忍不住不笑:“語文水平見長啊,會濫用古文了。”  

兩人合力把行李搬上二樓。李冰租的是日式住房,被褥直鋪在榻榻米上,所有家具在北霏眼裏都很迷你,最高的書架也隻到腰間。可以看出李冰並沒有刻意收拾過,生活雜物堆滿了房間的角角落落。屋子裏還有股陌生的草味,直至很久以後聞到這種榻榻米的特殊味道鼻子裏的嗅覺記憶就讓她想起初到日本的這一夜。

“屋子很小,隻有六個榻榻米,還過得去吧?”李冰比劃了一下被褥的大小:“我平時就睡地下。這夠我倆蓋的。”

北霏看到這“過得去”的房間倍感親切。她也喜歡把自己的空間填得滿滿登登的,過於幹淨利索的環境會讓她感覺拘謹。  用李冰的手機給家裏報了平安後,她的臉上終於有了一些倦意。  

“你先睡吧,我還不困。” 李冰把電視音量調到最低。  雖然生平第一次睡在地上,可近些日子的疲倦讓北霏很快入睡。第二天早上她一睜眼,看見李冰還坐在昨晚的位置,怔了怔,一下子清醒了:“你一晚沒睡?”  

“早醒了。” 李冰回手拍拍北霏:“好兆頭啊。你行了,在日本生活沒有問題,剛來第一天就睡得跟昏死過去一樣。” 

 北霏也奇怪一般自己換了地方是睡不著覺的,怎麽昨晚就這麽香甜,一夜無夢。

  “好啦,起床了。今天先陪你把行李送到宿舍。然後我們去銀行開賬戶啦,買生活用品啦,時間就差不多啦。” 李冰解釋說:“我還要回來打工。”

 北霏說:“不著急,聽說學校裏有中國人老師,我以後也可以找他幫忙。 不過,日語不好是不是很難找工?”

 “有人給你介紹就好找些,不然就很困難。”李冰笑嘻嘻的斜楞著眼上下打量北霏:“你要努力拉攏前輩,不過不要付出太大代價哦。”

 “呸。”北霏雖然挺擔心找不到工打,可又嫌問太多了會不會讓李冰覺得自己太現實,才來第一天就談論打工。倆人的生活環境也不相同,何苦把自己的煩惱加到人家身上?她甚至覺得眼前的李冰比自己還單純,或許是自己想太多啦,來之前聽過太多私費留學生受苦受累的例子,上飛機前跟親人告別時都有點大義凜然了。她把話題轉開:“你為什麽考兩年的專科,剛入學就得畢業,不夠折騰了。”

 “嗯?”李冰一愣,有點沒跟上北霏的思維。“其實高中畢業我就想工作了,可爸媽不幹,他們就是覺得我在中國考不上大學才送我來日本的,我不念下去他們得氣死。可我不想在大學浪費四年,過的還是窮日子,畢業後都二十六了,工作多難找。 嘻,現在我念專科他們隻氣個半死。”

 北霏在腦海中想象了一下高中畢業不想上大學而想工作的那種境界,就好比現在和自己爸媽說不想在日本讀了。。。。。。她馬上被自己的這個荒唐的念頭嚇了一跳:“我在想什麽啊?至少拿個碩士不然我有臉回家嗎?”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好強的小家夥。”李冰笑嘻嘻的看著她。“好啦,餓死了,咱們收拾收拾出發吧。”

 北霏也餓了。倆人拖著行李有氣無力的往車站走。她越走越失望,一路上沒看到國內那樣熱氣騰騰的早點鋪不說,大部分的店都還沒開門。李冰同情的說:“別找了,這麽早隻有二十四小時店,再就是麥當勞了,都在車站那邊。”

“不早啦,都九點了。。。。。。”北霏歎氣。

 李冰進二十四小時店買了飯團,三明治和飲料。雖然北霏不停的被暗示“要吃飽喝足”,“做好打一場大仗的準備”,“雖然躲過了第一次上班高峰,可不容樂觀”,在東京車站換車時她還是被來往洶湧的人群唬得一愣一愣的。生長在遼闊的東北平原上的北霏哪見過這架勢阿,連連感慨:“天呐,天呐,這些人都打哪兒冒出來的。”

 這個時間段大家都是從四麵八方往東京都心走,都外方向的車裏乘客就少多了。終於能坐下來的北霏仍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行李箱又大又礙事,一路上可沒少遭白眼和擠撞。進入神奈川縣後的市景都很樸素,路上也看不到什麽人走動,三十分鍾後電車才到達目的車站。

 出站後李冰叫了出租車,沒開幾分鍾就停在了一幢頗新的六層棕色建築物前---北霏即將就讀的語言學校。因為秋季班還未開學,由一位值班的日本老師開車拉著她們到學生宿舍。宿舍有個好聽的名字,叫若樹寮。若樹寮通體淺綠色,上下兩層,一樓男生,二樓女生,兩人一間,內置床,桌椅等家具。每層有公用浴室廁所和洗衣間。一樓大小兩個食堂,可以做飯。月租三萬日元,水電煤氣費平攤。日本老師臨走前告訴她們房間門上貼白紙條的是新生房間;還有學校的中國老師姓範,就住101房間,不過現在不在,學校開學前有什麽事情可以直接去找他。

 樓梯在走廊的把頭,李冰上了二樓邊走邊看一直走到另一盡頭,然後雙目圓瞪張牙舞爪咚咚咚跑回來:“嚇死人拉!整個二樓門上都貼著白紙條!!這宿舍有問題啊,隻有騙新生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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