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出決定的北霏第二天一下課就跑到自習室,她要問問畢業班的女生,問她們住在什麽地方,有沒有空房子。這所語言學校的前身是日本的高考補習校,自習室十分寬敞明亮,估計是覺得複讀生易心情低落才故意這麽設計的吧。日語裏沒考上大學的人被稱為“浪人”,北霏覺得這個詞用在這裏顯得十分悲愴和無奈。此刻正是吃飯時間,整個自習室就直挺挺的坐著羅北霏一個人,這幅情景讓第二個進來的單峰一轉身又出去了。
“不對呀,這裏是自習室啊。那女的幹嗎的?”門外的單峰飛快的吃掉手裏的飯團,敲敲門示意一下後才進去。“我說,你是新生吧?”
北霏點點頭:“是的。我是F班的。”
“噢,掃盲班的,怪不得這麽有空來自習室。”單峰放心了,他也不明白剛才怎麽會覺得內疚,好像自己的闖入破壞了一個平衡。“我新生的時候可沒來自習過,有那功夫出去找工了。我叫單峰,B班的。”
“我叫羅北霏。”
單峰今年二十八歲,長春人,雖其貌不揚,但高高的鼻梁和兩片飽滿而棱角分明的厚嘴唇卻十分引人注目。大專畢業後的幾年裏,他把能想到過的行業都幹了一遍,哪個也沒讓他賺到錢不說,還把一輩子本本分分的老爺子氣得差點沒把他趕出家門。是他在吉林大學教書的哥哥看不過去了,托同學辦他來的日本。臨走前家裏給他餞行,老爺子來了興致,千叮嚀萬囑咐到了日本要念個好大學,為祖國爭光,為單家爭氣。他卻琢磨著這麽大歲數到日本除了掙錢還能幹什麽, 以他的性格讓他再從大一念起,四年後拿個本科文憑是根本不可能的。來日本後,憑著他的折騰勁打工絲毫不成問題,問題是挑什麽樣的工打。不到一年,他超市,拉麵館,工廠,甚至在麵包房也幹過兩個月,不幸的是一年中最熱的兩個月,那罪遭的。雖然單峰的本意是有機會就黑掉,可半年前一個日語老師的話讓他十分振奮:日本隻要你上滿十六年的學就可以報考研究生院,不管你上的是大專還是大本。單峰的情況隻要以研究生身份讀一年預備課程,第二年就有資格考碩士了。既然決定不黑了,他專心讀起日語來,到日本之後真是事事順利,借勢過個一級應該不成問題吧。
“你住若樹寮吧?你們這屆學生牛啊,一口氣就整走了倆。老範就算了,老崔太說不過去了吧,聽說還有個E班的女生被他給打得不成樣子,太不像話了!”單峰一副很生氣地樣子把書包哐的扔在第一排的桌上,嚇了北霏一跳,不明白他怎麽突然指責起老崔了。誰知他接著又說:“看你們把我們老實的老崔逼的,不動手不行了。”
單峰開始還笑嗬嗬的看著北霏以一種怪異的眼神盯著自己,後來看她根本沒搭話的意思,甚覺無趣,打個哈欠,從書包裏拽出書本念念有詞。可那個羅北霏在後麵一動不動,桌上連本書都沒放,沒一會他就忍不住了,回頭問:“你這人真鬧心,到底有啥事啊?”
“我在等人。”
“等誰?我幫你叫。”
“。。。。。。。不知道。等到誰算誰吧。”
“你小時候受過刺激?不知道等誰你還等個啥勁啊?”
北霏撲哧一下笑了出來。她也覺得自己有點神叨叨的,難怪他誤會。不過這個人也挺討厭,人都說厚嘴唇的人憨厚老實,薄嘴唇的人能言善辯,可從他的厚嘴唇裏迸出來的話卻這麽粗魯。“我想搬出若樹寮,可又不認識人,想問問畢業班的女生住哪裏比較合適。”
“問女的幹嗎?你當人家能空出房子等你去住啊?告訴你來了三個月以上的女生很少有自己住的。男的倒是不少。”單峰嘿嘿一笑。“比如我。”
這時剛好走進幾個男的,一看單峰正一臉壞笑的跟一個陌生的麵容秀麗的女生說話,立馬崩潰了,衝上去就揍。“你小子不吃飯,還騙哥幾個說來學習,瞅你這德性,說實話你能死啊?”
單峰抱著頭求饒。“知錯了還不行嗎?”
“請吃飯請吃飯,不然不能原諒你。”那幾個人停了手,各自分散著坐開。北霏也坐不住了,拿起包想下樓看看。其中一個白白胖胖的人見她要走,急忙叫住:“這周日上他家吃飯,你也去啊,他的手藝超過三流,但還沒到一流。”
“你才二流子!叫她來可以,不過就她一個女的可不行,不然免談。”單峰也不說穿認識北霏還沒到一個小時,隨意的口氣就好像他倆認識很久了一樣。“羅北霏你有自行車吧?周日我們都沒工,一般都是在誰家吃飯。你也來吧,肯定不止你一個女的。”
北霏點頭答應下來,她聽得出單峰是在幫自己找“女的”,雖然別人聽來又是另外一番意思。她也沒精力管別人的想法,再說這幾個人看上去年齡都不小了,鬧歸鬧,估計誰也沒當回事。
周日下午一點,她照常來到自習室,裏麵坐著八,九個人,單峰也在。她悄悄走到最後麵,離約好的時間還有幾個小時,反正也沒什麽事幹,不如來看書。時間過的很快,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單峰站起來招呼去他家吃飯。有兩個人有事情不能去先走了,剩下幾個邊收拾包邊討論報考哪所大學。北霏坐後麵出神的聽著,以前她從來沒有呆到這麽晚過,也沒想到會有這麽和諧的氣氛。一瞬間她像回到了大學,考試前也是這麽惡補教科書,討論老師出題的風格,很少有人在期末還去吃食堂,不是盒飯就是集體出去搓一頓。。。。。。
“羅北霏,磨蹭什麽呢?走啦。”單峰高聲招呼她。
單峰住的離學校挺遠,也是幢二層的小樓,1DK的構造。單峰和一個男生出去買菜了,剩下的人商量著看錄像。北霏一直覺得奇怪,日本別的方麵都很先進,怎麽音像方麵還停留在錄像帶的水準上呢?她的電視機也帶著錄像功能,開始她不想要這樣的,李冰卻強調要買就買全了,以後看錄像的日子多著呢。
一個叫王蘭的很嬌小嫵媚的老生跟她解釋:“日本沒盜版,vcd,dvd正版的多貴啊,就算租種類也少得很,和錄像帶沒法比。”
王蘭又主動問她:“聽說你在找房子啊?也是,若樹寮水電費平攤,都怕吃虧了使勁浪費,人不在也開著空調,冬天光電費就上兩萬,要不我們都跑出來了呢。不過我們都住在很便宜的地方,像單峰這樣住這種好房子的可不多,他挺怪的是吧?”
北霏很感激單峰,要不她可能憋一晚上也開不了這個口,一旦過了當時那個勁,勇氣就全沒了。“我同屋搬走了,若樹寮有點吵,我也想搬出來住。”
王蘭想了想,說“其實我們那裏倒有空房,不過估計你受不了那個環境的,而且我們都打晚上的工,回來的很晚,你也會受不了的。回頭讓單峰幫你問問他的房地產商吧,看看有沒有合適點的房子。”
北霏點點頭,王蘭的話好像在暗示她倆不是一類人,也不歡迎自己去她那裏。她偷偷打量了一下正翻雜誌看的王蘭,雖然長相不能用漂亮來形容,但白皙的皮膚玲瓏的身軀令人不由自主地想到貓,而且是成熟神秘的夜晚出沒的貓。
菜買回來後,王蘭和北霏兩個人在廚房邊給單峰打下手邊提房子的事。單峰一口承應了下來,還不忘補充一句:“找不到就住我這裏,我真不介意被你占便宜。”
王蘭在一旁啐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人家小妹妹才多大。你呢?奔三十了吧?”
“蘭姐姐。”單峰抻長了音調充滿感情喊了一嗓子:“你不是想讓我提醒你已經三十了吧? ”
單峰菜切的很溜,誇誇誇一會工夫土豆,黃瓜,胡蘿卜全成絲了。“看呆了吧?我這可是專業的。以前在一個餐館打工,每天去沒別的,先切兩小時大蘿卜。”
“真厲害。”北霏連連點頭稱讚。
“房子有消息了我去你班找你或給你寮裏打電話,你住哪個房間?”
“202。麻煩你了。”
“你不要以為一個人什麽都行,找房子搬家可不是個簡單的事。”單峰把一條魚“嗞啦”一聲放入滾熱的油鍋裏。“我認為,當務之急你得先找個伴,讓他負責這些體力活。”
“行啦行啦,哪來那麽多廢話,別教壞人家。這裏煙熏火燎的,走,咱們進屋。”王蘭笑罵了一句,拉走了北霏。
沒多久單峰就置辦出一方桌的菜。大家圍著桌子坐著,自己的碗筷捧在手裏,或直接放榻榻米上。這是北霏頭一次在榻榻米上吃飯,對什麽都感覺新鮮,也因不習慣而毛手毛腳:不是踩扁地上的紙巾盒,要不就碰撒別人的啤酒。單峰不得不跟在後麵收拾,感歎地稱她為“羅小虎”。
興奮的北霏回到若樹寮後立刻給李冰打電話,告訴她去了老生家吃飯,那些人都挺實在的,主人叫單峰,看著特別粗魯,其實挺細致的一個人,還答應幫自己找房子了。不過她沒說金美花的事,隻提了一句:“同屋的搬到老鄉那裏住了。”
接到北霏的電話李冰也很高興。“冬天我們去長野滑雪吧,有一個活動學生去很便宜的,去年連吃帶住玩了三天才一萬多點。”
“一萬啊?”北霏不知道這個價錢究竟有多便宜,再說現在也沒什麽心思玩,語氣裏充滿猶豫。
“現在還早呢,明年二月份才去,也不急決定。自己去的話可遠不止這個價錢,再說我還可以教你滑雪。等我工作了就沒這樣的機會了。。。。。。”看樣李冰是鐵了心要帶北霏一起去。“等我把宣傳單郵給你,準保你不會後悔。對啦,野田也去,他還誇你像瓷娃娃一樣可愛呢。”
“那好吧,如果在這之前我找到了工作就去。”北霏頗為心動,冬天光在被凍住的河上滑冰也很快活,滑雪一定更有趣。
周二上午,單峰到F班找北霏,告訴她房地產商說有一處房子不收押金,六個榻榻米大,月租三萬五,再交一萬五的清掃費,中介費也隻收一個月的房租錢。“已經很便宜了,那處房子離我家不遠,我以前去看過,雖然舊點,還不錯。”
是不錯,聽說一般的房間都要兩個月押金兩個月中介費。不過北霏還是有點納悶,小心翼翼的問:“那你為什麽沒去住啊?”
“那就要看你能不能忍了,那房子哪都好,就是沒空調。”單峰撓撓頭。北方的冷是幹冷,多穿點衣服就沒事了;家裏也都通著暖氣,燒的好時連襯衣都穿不住。雖然日本氣候好,可房子冬冷夏熱,幾乎和室外一個溫度,大部分北方人都受不起這份罪的。
北霏聽說在日本過冬天一條單褲就可以了,那樣還用空調?她沒親身體會,反而覺得單峰這個人怎麽這麽挑剔阿,怪不得王蘭說他“與眾不同”。
“怎麽樣?是不是有點貴?你就在新生裏麵挑一個人一起住吧,能省不少。”
北霏苦笑一下,剛來沒多久,和誰都沒熟到能一起住的程度,唯一還算親近的同屋,也先搬出去了。“沒關係。那什麽時候能去看房子呢?”
“今天下午就可以。你有時間嘛?”
“有的。”
“那好。我兩點在學校門口等你。噢,你記得帶著印章來,如果看好了簽約時用的著。”
接下來的聽力課北霏也沒好好上,對她來說這是來日本後第一件由自己決定的重大事情,興奮和不安交織在一起,哪裏還能集中起精力聽課呢。
房地產商是個戴眼鏡的和藹老頭,一看北霏不會日語,就把房間鑰匙交給單峰,讓他帶著去看。北霏對房子的狀態還算滿意,雖然榻榻米有些舊,個別地方的草棍被刮得翹起來了,可單峰說是小問題,鋪塊地毯就能解決,她也就覺得沒什麽了。而且距離單峰的家確實很近,騎車的話更是兩分鍾都用不了。總比住在一個沒有認識人的地方要好多了,她開心的想。
回來的路上單峰說這老頭口碑不錯的,一般的地方退房時肯定要想方設法從押金裏扣錢,扣到最後不僅押金拿不回來,反倒要欠錢;而且有些地方就算有保證人也不租給外國人。
“保證人?幹什麽的?”北霏並沒聽過租房還要保證人。
“租房要填保證人啊,不然你跑了找誰算帳去?”單峰笑嘻嘻的說。“所以這老頭還有一點好,你的保證人可以填我的名字。”
當時北霏並不知道單峰幫她解決了一個大難題,保證人的一般隻能是日本人,別說她不認識,就算有認識的,日本人也很少有願意擔這個責任的,象學校的日語老師就根本不替留學生做任何擔保。她隻感覺老頭挺信任單峰的,既放心讓他帶著看房子,還同意他來做擔保。
因為是月底,辦完手續後老頭把鑰匙給了北霏,並同意她明天來交錢,包括下一個月的房租一共是九萬日元。
“我該去打工了。還是那句話,找人同住,要不就趕快找份工,總之得幹點啥。”單峰剛要走,又回過頭:“記一下我的手機,有事了找我。唉,我說你就不著急?下午沒什麽事去大街上轉轉找找工也行啊,別死學書本了。”
北霏搖搖頭:“我日語真的很差。問完好後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怎麽找啊?”
“行了,決定哪天搬了提前告訴我一聲,我幫你。誰讓我是你保證人呢,唉。。。”單峰不愛聽了,粗暴的打斷她的話,騎上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