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岸的橫濱（八）

 北霏計劃包白菜香菇豬肉陷的餃子。她覺著韭菜和雞蛋蝦仁做三鮮陷時才好吃，和肉餡根本不和，而單峰他們考了一天的試，多半想吃肉餡的餃子。北霏把材料準備好時離他們回來的時間還差十五分鍾。她在屋子裏無聊的走著，突然被鏡子裏麵一閃而過的自己嚇了一跳。北霏再度對著掛在牆上的鏡子打量自己:那是一個長發胡亂紮在腦後，臉頰略微沾點白麵，運動衫的衣袖卷的高高的，套在一個藍格圍裙裏的小主婦。

 

北霏的理想就是要成為鏡子裏的這個樣子，不過現在還未達到父母的期望，所以還不可以。她雙手插進圍裙兜裏轉了幾個圈，調皮的衝鏡子裏麵的人眨了眨眼睛：“你出來的太早了，會把別人嚇著的。”

 

  站了一會，她又指著身上的圍裙埋怨：“都是你！害得我看上去老了五歲。你怎麽賠償我？”

 

 北霏正一個人自說自演的開心，突然樓下叮叮咣咣的停車聲，是單峰他們回來了！她趕緊把圍裙脫下來，放回原處，然後直挺挺的站在廚房準備門鈴一響就去開門。

 

 單峰，王蘭還有另外一對男女一臉疲憊又略帶解脫的喜悅站在門口。雖然大家都知道她在，可包括單峰在內對北霏呆在廚房的溫順形象都感到突然和內疚，一時全都默不作聲。還是王蘭先打破沉默，伸出手擦掉北霏臉上的麵，笑著道歉：“真不好意思，單峰太過分了，淨會指使人。一會你什麽都別幹，讓我們包好了。”

 

另一個男生趕緊附和。“對，對！你歇著。我先去買酒。”

 

“哦。。。。。。”北霏笑了笑。“反正我也沒事，也不累。對了，你們考得怎麽樣啊？”

 

“今年題好像不太難。”單峰終於開口說話了。

 

另外一個女生反駁說：“也就你說不難，我看可一點不簡單。坐了一天難受死了。”

 

“是啊。”王蘭點點頭，接著又安慰她：“反正我們又不考國立大學，不過一級也無所謂。”她突然又笑了，好像心情很好的樣子，拿起北霏脫下沒多久的圍裙，熟練的套在自己身上。“好幾年沒考過試了，總算對付過去了，單峰你還站著幹嘛？洗手去啊。”

 

日語一級考試過後，自習室一下子空了下來。隻剩兩三個準備參加日本高考的學生還在堅持，單峰，王蘭他們幾個都不見了蹤影。學校大廳的牆壁上陸續高高掛出“祝XXX考上XX大學XX學部”的寬紙帶，據老生形容，到了三月初，索索作響的紙帶會掛滿整麵牆：“媽的真會營造氣氛，畢業式的第二天所有名字全不見了，就剩那麵慘淡的大白牆，都得繞著走，慎得慌。”

 

  自包餃子那天後，北霏整整一周沒有見到過單峰，而那天，她最終也沒有告訴單峰買了手機的事。後來的氣氛令她覺得自己很多餘，他們聊了很多過去兩年語言學校的事，也喝了很多酒，另一對男女是情侶，喝多了就趴在一起喃喃私語，而王蘭和單峰冷靜的一杯接一杯的幹著，臉都不見紅。她借故先告辭了，單峰送她出來時，低頭看著地：“對不起。。。。。。”

 

令北霏懊惱的是，她竟然體會不出單峰的本意是什麽。她並不覺得自己墮入情網，如果現在單峰來和自己說“我喜歡你”，她的回答多半是不。感情上她並不是一個很積極的人，雖然很容易被個性豁達有自信的異性所吸引，令她對愛情懷有期待，不過更希望一切在自然中發生。她越來越渴望多些機會了解單峰，越忙碌的時候越想聽聽他的聲音，想知道他在幹什麽。而他，如果她沒感覺錯的話，正逐漸在自己的世界裏消失。。。。。。

 

想到這，北霏噌的坐了起來。今天是周五，明後天沒課沒工也沒事幹，當然更不會見到單峰，她一整天都有點神情恍惚，回到家後更是煩亂不堪。

 

她調出單峰的電話號碼，左手拇指停留在撥打鍵上，心裏頭酸酸的：“為什麽我每次給他打電話都需要個理由？”

 

她終於按下了撥打鍵，把手機貼在耳邊，閉上眼睛默念單峰一定要接電話。

 

“毛希毛希。”電話響了六，七聲之後，單峰才接。

 

  “你好，是我，羅北霏。現在方便嗎？我買了手機，這是我的號碼。”北霏一口氣把理由說完，還有點心疼，恨不得分成幾次用。

 

 “噢，沒事沒事。剛下班。是docomo的手機嗎？哪一款啊？”

 

 “是的，白色折疊的那種。”

 

 “是那種呀，挺好看的，倒挺適合你。”

 

 “。。。。。。”

 

單峰的口氣聽上去沒有任何異樣，北霏停了一會，問：“上禮拜怎麽都沒看到你。。。。。。和別的老生呀？”

 

單峰猶豫了一下，解釋說：“我去大阪了，去試試那裏的學校，趁機玩玩。”

 

這個消息無疑對北霏是當頭一棒。“去大阪？為什麽不考橫濱或東京的學校？”

 

“就是去試試，關西話真土，去了我還有壓力呢，可惜了我的標準日本語。對了，還去了神戶的中華街，比橫濱的要小，不過人還真多，巨擠。”單峰試圖使話題輕鬆些。

 

“是嗎？橫濱的我也沒去過。”北霏很羨慕。“一定很熱鬧，賣很多好吃的吧？”

 

“嗬嗬，怎麽說呢。都是廣東菜，比較適合日本人口味，咱吃著就不過癮。咱們學校還有不少人在橫濱中華街打工呢，賣糖炒栗子，包子什麽的。我也幹過，扒栗子給行人吃，大夏天的，不光太陽曬，站火爐子邊也巨遭罪，一個月下來跟栗子一個色兒。”

 

“哈，那後來呢？”

 

“堅決辭了。那地方特不公平，年輕漂亮的女孩全去賣包子，珍珠奶茶了，還給遮著陽，也不用滿街攔到人就喂包子，隻要往那亭亭玉立的一站，就可以了。你去中華街看看，胳肌窩兒下夾個籃子，一邊攔人一邊扒栗子的都是老爺們兒。”

 

“哈哈，真的假的啊？”北霏被逗得哈哈大笑。

 

“我騙你幹嗎？不信你去看看。”單峰也笑了：“要不哪天有空我帶你去遠眺一下，近了可不行，到處都是自己人。”

 

“好啊！可。。。。。。什麽時候有空呢？”也許單峰隻是在興頭上隨口說的，可北霏不想錯過，向前逼了一步。

 

“嗯。。。。。。這周日我沒什麽事，你呢？”單峰問道。

 

北霏脫口歡呼：“yeah！我當然沒事啦。”

 

“那好，周日上午睡個懶覺，晚點出發，還可以看看夜景。”

 

放下電話，北霏興奮的左挑右選找周日要穿的衣服。沒比量一會，她就泄氣了，大冬天的，又是去海邊，自己除了一件黑色緊身棉衣外別無他選。和大多數留學生一樣，為了不給自己增加額外的負擔，北霏帶來的都是深色的，經磨的衣服。雖然她沒有添置新衣服的打算，可看起來應該去買個適合逛街，近距離遊玩的小背包，總不能拎著上學裝書用的尼龍大挎包去看海吧，北霏想。

 

第二天下午，北霏騎車去了車站旁邊的商店街，打算先在這裏的私人店鋪裏看看，沒合適的再進車站內的商場-----後者價格要高些。直到天色漸暗，她才兩手空空的從商店街逛出來，整條街的顧客幾乎是中老年婦女，但又因為價格便宜，始終沒舍得不看看就離開。況且省錢是硬道理嗎，是實在不行了才要去大商場，她邊說服自己邊往車站走去。快到入口時，北霏突然看到王蘭從對麵一路小跑過來，匆忙忙的也沒有往自己的方向看。她笑嘻嘻的先行竄到入站口宣傳欄的後麵，準備嚇王蘭一跳。可當看見王蘭走近後，北霏卻放棄了玩鬧的想法，默默地看著她進了入站口。

 

王蘭的打扮很妖嬈，敞開著的白色毛呢大衣裏麵是紫紅色低胸緊身毛衣，下身是黑色短裙及黑色暗花絲襪，化著略顯濃豔的妝，雖然走的急，披散在肩上的褐色卷發卻絲毫不見亂。北霏聽說過王蘭很能吃苦，和別人合住一個月租一萬五的薄木板房間，平時穿著也是牛仔褲球鞋的比較單一，和剛才的形象截然不同。不過看到就看到了，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北霏的興致又回到挑包包上麵。

 

車站地下有一些燈光明亮的新潮服飾店，北霏先去那裏看了看，很快又出來了。她並不想追求時髦，挑個正流行的包包，那樣雖然今年很紮眼得意，第二年就背不出去了，會被笑的。最後她在商場挑了一個有流蘇的棕色斜挎軟皮包，價格大約是兩天的工錢，雖然心疼，還是說服自己說：“就當兩天工白打了。”打這以後，一旦北霏想花錢又不舍得的時候，先算算大概是幾天的工錢，再一假想那幾天就當體育活動了，也就覺得沒那麽心疼了。也是因為她現在的工比較輕鬆，雖然言語上有些不便，可她那個屋子大多是高中畢業就出來工作的女的，熬到嫁人就辭職，工作就像是婚前的消遣。主任也不逼她們加班趕活，七點過後往往隻剩下他，北霏及沒有對象的園田三個，而別的部門九點了還人聲鼎沸。

 

第二天雖然很晴，但冬天的藍天，不是北霏喜歡的那種秋天的湛藍，是有灰色摻在裏麵的，也很冷。北霏找一條圍巾胡亂係在脖子上，登上一條深色牛仔褲，斜背著昨天新買的包包，看到單峰後高興的跑過去問：“我新買的包，怎麽樣，好看不?”

 

單峰帶著笑意的眼睛上下打量她，這丫頭看起來還跟學生一樣，青春張狂，嘴上卻說：“挺奢侈啊。” 他和平常一樣，黑色運動羽絨服，敞開懷，露出裏麵的粗格襯衫。

 

“是的，我已經琢磨一晚上是不是太奢侈了，所以你就不要再火上澆油啦。”北霏從單峰眼睛裏看到了讚賞，心情更加愉悅。“一會我們怎麽坐車啊？直接去中華街嗎？”

 

“坐到櫻木町，然後沿海走到中華街。”單峰又看看她：“海邊風可不小，你還挺知冷暖的，知道帶圍巾。”

 

一出櫻木町車站，北霏禁不住一陣歡呼。不愧是貿易港都橫濱，左手邊以地標塔為首的高樓大廈錯落有致，有的還設計成了船帆模樣，遠有海灣大橋，近有遊樂場觀覽車，難怪稱之為“港都未來21”，工作遊樂觀光全齊了。

 

“真幹淨啊。。。。。。”令北霏感歎的不是高樓林立，而是空氣十分情新，可視度高。

 

“你帶相機了嗎？”單峰提醒她。

 

“哎呀，忘了！”北霏很懊惱，這麽好的景色不拍下來多可惜。

 

“沒關係，你等一下，車站有賣一次性相機的。”說完單峰跑回車站，等他再次出來，手裏多了一個小巧的一次性相機。

 

單峰替北霏拍了幾張後，堅決拒絕了她拍自己的要求：“我這德行有什麽好拍的，我們往那邊走吧。”他指了指那座最高的地標塔大廈。

 

“好哦。”北霏也不堅持，打趣說：“其實你不該自卑，沒準你特別上相呢，不拍多可惜。”

 

單峰憨笑了幾聲，領著她過了馬路，往一條廢棄鐵路般的架在海上的散步道上走去。

 

北霏充滿驚奇的研究著腳下咯吱作響的橫板：“好複古噢，鐵都是鏽的。”

 

“我也不太清楚，據說以前是跑火車的，原封不動留下的。”單峰兩手插著兜，慢悠悠的解說。

 

“唉。。。。。。”北霏歎口氣，她的小女生情懷得到了極大釋放，幻想著和情人手拉手走在這條浪漫的火車路上是什麽感覺。

 

“我今天專職拍照，你想被拍了就說一聲。。。。。。我說，你想什麽呢？”

 

“沒什麽。”北霏笑了笑，看到這條路很快要走完了，她突然不舍起來：“別光給我照了，咱倆合張影吧！”

 

“別逗了。”單峰搖頭。

 

“哎，你怕什麽？”北霏不由分說，強行要過相機，攔住一對路過的情侶，請他們幫忙拍張照。

 

 那對情侶很爽快地答應了，北霏趕緊跑到單峰身邊，也不管背景如何，張開嘴命令到：“快笑一個，說：茄～～～子～～～”

 

合過影後單峰一副拿北霏無可奈何的樣子，無論她再怎麽要，也不肯把相機交出去。

 

走過“港都未來21”後，單峰導遊一般負責的解說：“往前是紅磚倉庫，再過去是山下公園。都是沿海路，你要不怕冷，就在山下公園歇一會，走到中華街還挺遠。”

 

“不怕不怕，我穿的多。”北霏拍拍圍巾。

 

終於在山下公園麵海的長凳上坐下了，單峰伸長腿腳放鬆，舒服的歎到：“老胳膊老腿走不動嘍。”

 

北霏還很精神，目光追隨了一會群飛的海鷗，轉過頭鼓勵他說：“別呀，還沒到中華街呢，還要看人扒栗子呢。”

 

單峰看著她，突然建議說：“要不我給你指路，你到了中華街後先看，看完後買袋栗子，再加倆肉包子回來，我在這等你。”

 

“你一直坐這吹海風啊？你不怕凍透了？”北霏笑嘻嘻的補充：“再說你要被人抱走了怎麽辦，我可不放心。”

 

單峰氣道：“誰抱得動我！”

 

“總之你別想偷懶。我有點冷了，還是走吧。”北霏去拉他起來，天有些暗下來，坐一會就涼得有些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