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老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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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追憶錄——領導藝術

(2012-05-29 22:35:23) 下一個


小人書店胖大少阿懵懷裏鼓鼓囊囊揣著東西,到我家對麵房間找依忠,兩人又鬼鬼祟祟地出去了。我一看就知道有戲,放下七巧板跟出去。依忠五六歲的妹妹依丹,穿著紅衣裳花褲子也悄悄地墜在後麵。

上小學三四年級時,我們家搬到朋簪弄。“朋簪”是朋輩的意思,“朋簪峨峨盡才子,椽筆交輝雲藻麗”雅得很,我那時讀書不多,這裏鄰居多是肩挑小販,手工社員,一直跟著叫“扁擔弄”。我們家、依忠家和瞎眼依姆三家合住靠近弄堂底的一進堂屋裏。瞎眼姆還有兩個打光棍的年輕兒子,每天弄些炒花生,苔菜餅之類沿街叫賣。依忠父母在做骨梳印章的作坊裏工作,他爸是廠長。他比我大兩三歲,有十一二歲,眼色精明說話沉穩人很帥氣,是我們弄堂的孩子頭。

依忠當小孩頭倒不是靠他爸廠長的威風。而是手頭常有些零錢又比較大氣。我們弄堂口有個小人書店,阿懵家開的。呆在店裏看書比較便宜,依忠總有些零錢租書在那兒看。那時我們一家七口全靠我媽小學教師的工資,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半用,我口袋裏從來沒有一個錢仔。就總跟著他在店裏蹭看。他每回租書也都沒忘記叫我去。他爸好喝酒,晚上隔三差五地叫他去打酒,他也叫我同去。酒店有兩三個街區遠,帶個錫壺裝上溫好的老酒買一包鹵菜。離開酒店不遠有個陰影的地方,他常常到那裏會停下對著壺嘴抿一口,挑個鹵味扔到嘴裏。有時也讓我小抿一口,那時隻覺得既苦且燙。後來見我不能領略酒的妙處,就隻讓偷吃一口菜。

朋簪弄不大,六尺多寬,地上鋪著石板,因為年代久遠,青石板路麵凹凸邊角都很園潤。弄堂進去右手是一麵高牆,左邊一排五六家房子都是木板窗戶門麵不帶前院的一進堂屋。弄堂直走到底,正麵是一堵石灰高牆,中間門洞有兩扇帶銅釘的紅漆大門,進去就是一個小院,三麵粉牆一樹蠟梅左邊開了個月門。我曾溜到月門邊偷窺過,那裏邊又是一個院子,一顆大樹和一叢竹子遮掩著屋子的大廳,紅磚小徑通到那裏,兩邊綴落些花草奇石,廳堂中間掛了張猛虎下山圖,顯得幽雅不俗。這弄堂雅名也許靠的是這個大戶的宅院。弄堂底部右轉是個夾巷再左彎便真正到了底,那裏有口枯井和一個大磨盤,連著另一家大宅的後門。

我們跟著依忠和阿懵到了大磨盤邊,看見羅羅和阿旺趴在地上在玩彈子。阿懵把一直掩在衣服裏的東西掏出來,大家齊吸一口氣,那是一把槍!細看一下,卻是手工仿製的,除了上麵是鋼管外,其他都是木頭。鋼管後麵堵了木塞,上麵鑽個洞插了根引線,裏麵裝著從爆竹裏拆出來的火藥和鐵條,槍口用個布條塞著。

依忠問:“你想在這裏試槍?”

阿懵點點頭,滿臉興奮,強調說:“這是真的槍咧,能打死人的!”

依忠環視一下周圍,隻見五六張興奮緊張的臉。這個弄堂拐角除了年節大家要用大磨盤外,平時很少人會走到。

“羅羅,到你們家搬個椅子來。”羅羅是我的小學同學,他家就在後門開到這裏的大宅裏。羅羅很快搬來一張靠背椅,不過靠背藤麵都己經沒有了,隻剩下木框。

依忠看一眼各人的身上,羅羅和阿懵都是毛衣,他自己和阿旺穿著夾襖還比較新,隻有我還穿著件厚實的舊棉襖。

“你把它脫下來,罩在椅背當靶子。”依忠拍拍我的肩膀,命令說。

“我不!打壞了,我媽會罵的。”

“不會的,最多一小洞,看不出來。再說你這棉襖明年不一定還能穿。”

“我不!”這可蒙不了我。打壞了,隻有我一人挨罵,其他人都沒關係。

依忠扒扒頭發看著大家,沒人吱聲也沒有誌願者,大家隻看著他。他隻好跟阿懵說:“要不,你出十本小人書,讓他看一下午?不然就沒法試了。”

大家眼睛都看著阿懵。阿懵胖胖的臉上都是不情願,猶豫了好一陣子說:“好吧,隻能看兩個鍾頭,別讓我爸知道。”

大家又轉過來看我。這下不答應不行了,隻好說:“我要《濟公傳》。”阿懵點點頭。

依忠把椅子擺在弄堂底靠牆位置,罩上我的大衣。他和阿懵退到十步遠的路口,羅羅和阿旺躲在羅羅家的後門,最靠近那椅子,開了一條縫隻露出兩個腦袋。依忠用槍比一下,看見依丹和我還在路口,就說:“依丹,你回去。這兒危險,不準看!”

依丹小腦袋一擰,兩手插在衣服口袋裏,瞪著眼說:“不!趕我走,我就報告媽!”

依忠和他妹妹互相瞪著,對視一會兒,依忠軟下來,對我說:“你看著她,隻準露出一個腦袋。”

我們躲在路口拐彎處。依忠又比了一會兒,對阿懵說:“你來吧。”阿懵搖著肉乎乎的手小聲地說:“我不敢。”

依忠皺著眉說:“這槍,後麵也不敢向著人。一個人拿著就沒辦法瞄準了。”

阿懵還是搖頭。依忠隻好對著那門縫裏的腦袋叫:“阿旺。你敢不敢來拿一下槍?”

阿旺這幾天正看隋唐演義的小人書,一直和弄堂裏的小孩在考校誰是弄堂裏第一條好漢。聽到叫,一激靈伸出頭問:“叫我幹什麽?”

“敢不敢過來幫我拿穩這隻槍!是不是好漢要看膽量的。”

阿旺漲紅了臉出來。依忠讓他雙手橫握著槍把,離身子遠遠的,依忠蹲下來牽引著他的手來瞄準。最後滿意地點點頭,伸著手命令說:“來火!”

誰都沒帶火。“依丹,回去將媽抽水煙的紙媒點了火帶來。”

小姑娘紅蝴蝶般地飛跑回去,帶著頭上還有炭紅著的紙媒來。

依忠接過,吹燃紙媒,又把著阿旺的手,瞄了瞄點燃了引信,拉著阿懵掩耳退了一邊。大家各就各位都捂著耳朵,看著阿旺臉上發青孤伶伶站在那裏,隻聽轟地一聲巨響,騰起一團白煙來。槍管引線處滋出一叢火星,朝我們飛來,我趕忙按住尖叫的小姑娘和她一起伏下來。

白煙散去,隻見弄堂裏第一條好漢阿旺臉色煞白,槍倒還沒丟,垂下來,手還抖著。

阿懵飛奔過去和羅羅察看靶子,就見阿懵一蹦三尺高,雙手在上麵搖著,“打穿了!打穿了!是真槍能打死人!”

羅羅用手指穿過那個槍洞,舉起來給大家看。

我苦著臉走過去,看見棉衣背上一個星型豁口,這個試槍就我損失最大。依丹牽我一下,手裏拿顆攥了很久的糖要給我。我毫無心情,擺了擺手仍然盯著我的棉衣。

依忠走過來摸了摸棉衣,叫:“羅羅,回去拿塊膠布和剪刀來。”

他拿剪刀修了下毛邊,剪塊膠布從裏麵把破口貼上,壓齊豁開的布,不細看還看不出來。棉衣襯裏麵也照樣修複了。我穿回去擔心受怕了好些天,一直到春暖換季了,我媽都沒看出來。

88年我學成回國後,把爸媽接到北京中關村小住。依忠也來到我們家探望,他已經是人大的教授、院校的領導了。見麵時,隻覺得他滿臉憨厚,說話也顯得靦腆,渾然沒有小時候那股幹練和帥氣。不知道這麽多年念了書,這領導藝術是被磨沒了還是更精進內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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