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昔憶往 師恩難忘
——恭賀導師齊文穎教授九秩華誕
2020年3月,是我的導師齊文穎教授90華誕。屈指一數,我跟齊老師的師生誼也有四十多年了。追昔憶往,怎不叫人思緒如潮,感慨係之。那是1978年的3月,我們北大七七級世界史專業的20位同學(後擴招為30位),從全國各地來到北大,開始了四年的本科學習生涯。作為文革後恢複高考,千軍萬馬爭過獨木橋的勝出者,七七級同學中可謂人才濟濟,精英雲集。大家誰也不甘落後,爭分奪秒地學習,要把失去的時間搶回來。而為我們傳道授業的教師隊伍,則是名師薈萃,學風優良,底蘊深厚,年富力強。他們不但在各自的專業領域銳意進取,開疆拓土,成為全國世界史專業當之無愧的領軍團隊,同時也殫精極慮,教書育人,為世界史研究的傳承傾力奉獻,培養後進。這其中,令我們印象深刻的歐美史專業的授課老師有張芝聯、馬克垚、潘潤涵、朱龍華、羅榮渠、徐天新、楊立文等。齊文穎老師則是這支精英教師隊伍中的一員傑出女將。
齊老師出身書香門第,家學淵源。她的祖父齊壁亭,在上世紀20-40年代,曾創立並擔任河北省立女子師範學院院長;她的父親齊思和,是中國第一位在美國哈佛大學獲得博士學位的著名曆史學家。學成歸國後,在北大、北師大和清華首開美國史課程,也曾任燕京大學曆史係主任,文學院長等職。齊老師本人傳承父業,1958年北大曆史係研究生畢業後,一直在北大曆史係世界史特別是美國史領域辛勤耕耘。1981年我們大四時,齊老師在北大曆史係組織了一個學期的美國史講座,聘請校內外名家前來講課。其後又在曆史係開設美國史課程,係統講授北美殖民地時期的曆史和美國近現代史。我因有幸參加了上述美國史講座,又選修了齊老師的美國史課程,遂開始對美國史學發生興趣,因此在選論文方向時,決定跟從齊老師做美國史方麵的研習。在齊老師的指導與幫助下,我的本科畢業論文以“十九世紀加利福尼亞的華工”為題,探討了最早來到美國的華人曆史。齊老師在指導我做論文時,曾親自帶我去圖書館查書目,找資料,教導我做論文要力求有新意,最好能用第一手資料來支持論點。然而在當時國門剛開,中美教育學術交流初啟的情況下,即便是在全國高校藏書第一的北大圖書館,關於美國華人史的著述也是寥寥無幾,更不用說第一手資料了。相關資料匱乏如何寫出新意?齊老師啟發我不妨在現有材料上做些對比研究,並以列表統計的方法,用數據說明問題。如今,那篇論文的內容已經記不真切了,但齊師的一些教誨還記憶猶新,那是我踏入曆史研究之門的第一塊引路牌。
1986年,我在上海外國語學院當了近五年世界史教師後,又考回北大曆史係當研究生,仍然師從齊老師學研美國史。彼時齊師在美國史領域已經頗有建樹,主要體現在在北大曆史係開創了北美殖民地史、中外婦女史和美中文化交流史的研究,並且在北大培養了第一批美國史的研究生。她廣結善緣,與國內外美國史研究領域的專家學者們保持密切接觸,以開放的心態,構築北大曆史係美國史專業豐厚的學術土壤。又頻頻穿梭往來於大洋兩岸,跟進、汲取國外美國史研究的新動態,新課題,並將學術信息帶回國內,以求讓中國的美國史研究與美國的美國史研究接軌。她還致力於探索、發掘中美學術交流的有益資源,穿針引線、鋪路搭橋,將美國曆史學界的一些著名教授學者請到北大,給本科生和研究生們授課、講座、指導。同時她甘做人梯,竭盡全力地幫助有誌於深造的美國史研究生赴美留學,拜名師攻博,讓他們站在更高的學術平台上繼續攀登。
1988年6月,齊老師通過中美學術交流委員會(the Committee on Scholarly Communication with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 CSCPRC)請來了美國著名的婦女史專家,康奈爾大學曆史係瑪麗.貝絲.諾頓教授來北大進行為期一個月的講學活動,主要給前來聽講的學生學者們介紹美國婦女史研究的最新動態和研究課題。聽眾並不限於北大曆史係的師生,也包括來自北大英語係、北外、婦女幹部學院的有興趣者。諾頓教授講學期間,齊老師還安排她訪問了南開大學和蘇州大學。諾頓教授在後來發表的報告中提到, 她的印象是,當時中國“對於婦女史的興趣和研究尚處於發軔階段”(Mary Beth Norton, “Women’s History and Feminism in China Today: A Report from Peking University” Journal of Women’s History,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Spring 1989)。而正是齊老師以她敏銳的學術眼光,不但聘請了美國婦女史研究大家來北大講學,還以此為契機,在北大開美國婦女史研究之先河,建立了以十幾位中外女學者和研究生為基本成員的婦女研究小組,也稱“婦女沙龍”。這是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美國婦女史研究的開端,齊老師則是開辟這一新研究領域的先行者和領軍人物。她這一時期所撰寫的《加強對國外婦女的研究》和《美國婦女運動的曆史考察》兩篇文章,具有開創性意義。我作為齊師當時唯一的女研究生,當仁不讓地充當起助手的角色,協助她組織“婦女沙龍”的活動,在她創辦並任主任的北大美國研究中心幫助接待來訪的中外學者,整理來自美國大學及教授個人的贈書等。由此我得以接觸一些美國史和婦女史研究方麵的專家學者,促使自己也在中美婦女研究領域做了些淺探,發了幾篇小文。這都全拜齊老師引領之功。
諾頓教授在中國訪學期間,齊老師派我全程陪同,其良苦用心,不言自明,因為這是跟名家學習的最好機會。那個夏天,我不但陪諾頓教授參加了在北大的講學活動,還陪同她一起訪問了蘇州大學和四川峨眉的西南交大,到重慶,過三峽,訪武漢,最後在上海送她回國。諾頓教授返美後,得知我的碩士論文題目定為“論北美殖民地時期婦女的地位”,旋即從美國給我寄了一箱美國婦女研究的專著,這些國內沒有的資料對我的論文極有毗益。而這正是齊老師所促成和樂見的。
齊老師在給我們研究生上指導課時曾諄諄教誨:做學問要三勤,口勤、手勤、腿勤。口勤自是勤學好問;手勤應是勤做筆記,勤於寫作;那麽腿勤是什麽呢?齊老師沒說。我猜她的意思是作為研究生,應該腿腳勤快,經常去導師那兒登門求教,以資學問。如果我理解的沒錯的話,那我著實應該感到慚愧了。其時齊老師家住燕南園53號,是我從宿舍到圖書館或教學樓的必經之地。但我個性缺乏主動性,又有近師情怯心理,所以若不是老師召喚,我鮮少主動登師門討教,錯失了很多極好的學習機會。
春秋迭易,歲月輪回,幾十年時光轉眼即逝。初識齊師時,她還不到50歲,正是年富力強之時,現在卻已邁入九秩之年了。回首過往,師恩難忘。對老師的感恩思念之情隨著歲月而愈益加深。2014年3月,我從美國回國探親。抵達上海後,未及回老家,先乘高鐵去北京,專程探望齊老師。那時齊家已搬離燕南園,住在遠離北大的西二旗。見到她時,不免暗吃一驚。多年未見,吾師老矣!印象中一直風度儒雅,氣質綽約的齊老師,已是滿頭華發,步履蹣跚的老人了,令我感到一陣酸楚。但老師精神尚好,輕言慢語地跟我聊天憶舊,臨走時,還一定要送我一盒雨前茶。2018年5月,借回國參加北大120年校慶暨 77/78級入校40年紀念慶典之機,我又去看望了齊老師。這次她身體和精神更形衰弱了,隻能坐在輪椅上,微閉雙目,靜靜地聽我說話,但偶爾也會清晰地回應:“是的!”握著我的那隻手,則是一直握的緊緊的。
齊門弟子們不管身在何處,莫不牽掛著齊老師。這次乘齊師九秩壽辰之機,由滿運龍、楊玉聖等師兄牽頭籌編《齊文穎文稿》,既是對恩師生日獻上的學術賀忱,也代表了齊門弟子對恩師的敬愛之意。我們大家共同的心願就是祈祝吾師:芳槿無終日,貞鬆耐歲寒。仙鶴延萱壽,夕陽紅滿天。
陸丹尼 (美國加州蒙特雷語言學院教授)
2019年11月10日 寫於夏威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