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不光有迷人的自然風景,也有動人的人間故事。偶然碰上這麽一件,就足以使你縈回於心,凝思於眉,唏噓感歎不盡了。
去年聖誕節的傍晚,我又獨自來到海邊,站在礁石上,觀海水潮起潮落,看天外雲卷雲舒。天晚了,轉身正要回家,見岸邊為遊人歇息而設的長條木板上,坐著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旁邊蹲著她的狗。那狗生得小巧玲瓏,穿著用紅綠兩色毛線織的聖誕背心,還戴了一頂也是用紅綠兩色毛線結的聖誕帽子。老人看著我,很友善地報以微笑,並跟我打了聲招呼。我便走過去,先禮節性地誇了幾句她的狗,又同她一起把海邊的美景讚歎了一番。
“你從哪裏來?” 老人仰臉問我。
我抬手指了一下大海的方向,說:“我從很遠很遠的中國來,喏,在大海的那邊。”
“中國嗎?”老人眼神有些迷離,喃喃自語似的說:“我和我先生曾經想要去來著。”
“那你們為什麽沒去呢?”我問道。因為心不在焉,忽略了她句中的過去時。
“我的先生,他再也不能去了,他在2001年聖誕節的時候過世了。”老人的眼神黯淡下來,略微抖顫的聲音裏有著抑製不住的憂傷和落寞。
啊,原來是這樣。我不知該怎樣安慰老人,隻好沉默不語了。中國古人謂人生有三大不幸,幼年喪父、中年喪夫、老年喪子。在美國則不然,父母和成年子女間往來稀疏,夫妻才是形影不離、相濡以沫的伴侶。老年失偶,踽踽獨行於人生的最後一小段路上,該是一生中最可悲痛的事了。
“自從他去了,我從來沒停止過想念他。”過了一會兒,老人打破了沉默,又幽幽地述說起來。“你看那兒,”她用手指了指離我剛才站的礁石不遠的一小塊朝海邊突出的沙地,“每個聖誕節,我都要來這兒畫一顆心,表達我對他的思念。平常,隻要我走得動,也來。”我順著老人指的方向走過去,果然看見沙地上畫著一顆心,心的中間,還畫了一條波浪線,象征著大海;心的上方,寫著2001,正是佳偶離散,雲漢永隔的那年。
我久久地凝視著沙地上的那顆心,被深深地感動了。這是怎樣一份愛,怎樣一顆愛之心嗬!
打那以後,我再到海邊散步時,似乎就多了一份牽念,每當經過那片礁石,總要有意無意地過去瞧瞧。有時明明是朝另個方向跑步,折返時,也要特意彎到那兒望一眼。常常,我看到那顆心很清晰地印在細沙上,一道波紋在心的中間蕩漾,知道老人來過了,對她遠逝的親人留下了她的愛和眷念,我的心便感到一些寬慰;有時候,看到那顆心印痕模糊,甚至消失不見了,我的心便也莫名地揪緊了,老人該不是病了或出了什麽意外吧?我知道,但凡她有氣力走到海邊,她是一定不會誤了描畫那顆愛之心的。有幾次,我看到那顆心上邊覆蓋著幾個雜亂的腳印,必是某個無心的遊人在那兒看風景、拍照留下的,我就禁不住憂傷地歎息了。無心的人啊,你可知道,在無意中,你踐踏了一片大海一樣的深情,一顆愛之心哪!又有一次,我遠遠看到一對情侶正相擁站在那顆心的位置,陶醉在愛的甜蜜中。落日的餘暉映襯出兩個不能分開的剪影。這時,我有些不知所措了,是該為那顆被漠視、被踩踏在腳下的愛之心痛惜呢,還是該為那對戀人的甜蜜愛情祝福?我想,要是老人在這兒,看到這場景,她會怎樣呢?她一定不會嫉恨那對正沐浴在愛河中的戀人,而是會真誠地為他們祝福的吧?因為真正的愛是相通的,是充滿包容和理解的。這樣一想,我也釋然了。我默默地向那一對幸福的人兒送去了誠摯的祝福,為老太太,也為自己。
讓愛之心在我們每個人心中成長,生生不息,直到永遠。
願意拜讀你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