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遷記 (zt)

(2010-12-25 10:40:01) 下一個
來源 :http://www.yayabay.net/blog/space.php?uid=5213&do=blog&id=7825



父母婚後最早住在一棟二層小洋樓裏。當然,他們隻是租用二樓的一個房間,沒有自用的廁所或浴室,廚房也公用。沒有自來水,每天飲用的水都要從一樓的水井裏提上來。這座三進兩層的花園洋房曾是某民族資本家的私家宅第,位於小巷深處,鬧中取靜 。小樓前有穿堂、門廳,後有天井、花園。門麵雖隻兩開,但占地不小,花園更有高牆圍繞,當年一定是低調奢華的“樣板房”。不過, 我出生的時候,小洋樓已經收歸國有,被分割成許多套房間出租給平民。住戶也三教九流,很有“七十二家房客”的風味。

一樓靠近大門口、過去門房住的小房間裏住著個撿破爛的蘇北老太太,略大的一間則住了五六口人的教師一家。圍繞後天井的幾家住戶背景也各不相同,有護士、會計、工人、司機等,原業主的弟弟一家則住在後花園裏。我們二樓也住了三家。老房子都是地板鋪地,踏上去咚咚作響。小時候我也喜歡趁大人不注意的時候,從樓梯的木欄扶手上呼嘯一聲,滑下樓去。又記得每到夏夜,各家掇出板凳、藤椅,在門外納涼的,吃晚飯的,大講山海經的,甚至“席卷天下”睡在露天的,比比皆是。鄰居有一女,高挑苗條而頗矜持,我們乘涼時常見她腳踩高跟鞋,滴滴篤篤地從跟前走過,不言亦不笑。大人們都笑稱“金鳳凰來了”——這不見得是讚美,因為鄙鄉俗語有雲:“雞窩裏飛出個金鳳凰”,他們是在暗諷美女的家世差勁呢。

後來,父母告訴我,當時如果有床單、被褥之類的大件,在水井邊洗滌時騰挪不開的,他們就要步行15分鍾去大運河邊。除了用木棒槌在石階上用力捶擊,還要赤腳踏洗,然後再背著洗淨的衣物走路回家。那時外婆住得離我家不遠,母親每日上班前的一項工作就是提著兩家的馬桶,從巷尾走到巷頭,穿過一條小街去公共廁所清洗。

我上小學的時候,國家“落實政策”,原業主要收回小樓。父母的單位分配了新公房,我們第一次搬家。新家離學校遠了,每日上學要走二十分鍾。房子比過去大些,有了一南一北、一大一小兩間臥室,外帶一個陽台。廚房雖小,也算獨立使用,並且有了自來水。隻是還是沒有獨立的衛浴設備,母親每天要去半樓梯的公共廁所倒馬桶,我們洗澡也得另想別法。在這個“79式豎套”住了不到一年,我們又搬了。這次是“80式豎套”,還是一南一北兩間臥室,可是房子麵積更大,終於有了自家獨立的衛生間,不過洗澡依舊得去外麵的公共浴室。我們那時都很滿足,覺得這個居民新村綠化好,環境幹淨,即使上班上學更遠,和過去相比也是鳥槍換炮了。父親常帶著我去附近農田環繞的地方散步。農曆新年的時候,母親在家烹製紅米醬鴨,那香味, 我們沒到家就遠遠聞見了。

在第三套房住了十幾年,直到我留美以後,父母才再次搬家。待到我第一次回家探親,他們已經搬到一個“小區”的“兩室一廳公寓”了。這是第三次搬家,我家擁有的第四套房子第一次有了象樣的客廳、象樣的裝潢,還裝了熱水器,終於可以在家洗澡。

又十年,父母已經年過花甲,今年春節前再次搬家,入住“三室一廳”的所謂“花園洋房”:這是開發商的廣告語,隻為新公寓在五層的小樓內,一樓有較大的花園,四五樓是“躍層式”的大戶型,我們在三樓,也有不少寬大的轉角窗戶,光線、視野都不錯。

《詩經·小雅·伐木》上說“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出自幽穀,遷於喬木。”所以喬遷一詞又包涵著人往高處走、越來越興旺的美好祝願。不過對我來說,搬家總讓人悲喜莫名。三十年來,我家越搬越遠,越住越大。中國都市化程度的提高,城市人口的增加,住房條件的改善,都在我們的數次搬遷中可見端倪。然而告別舊居總意味著告別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又因為三十年來社會文化的巨大變化,幾次搬遷也見證了鄰裏相處方式乃至人與人之間交往模式的徹底顛覆。當年沒有現代家居必備的水電衛浴的生活,現在想來有些不可思議,隻是恐怕如今中國還有人在過比我們當年更艱苦的生活呢。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