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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家教遇到的“少年維特”(中續)
舒怡然
何迪並沒有打電話給我,這讓我多少放下心來。嗬,真希望一切都平平靜靜的,不要出什麽差錯。說心裏話,我總是隱隱約約地感到何迪身上有一種不可馴服的東西,那應該叫什麽呢?說野性也像是不大確切。
又到星期天了,天很悶熱,好象在醞釀著一場暴雨。我從宿舍中出來,匆忙中卻忘了帶雨傘。想回去拿,一看表,差一點兒就是一點半了,離上課的時間兩點鍾隻差半個小時,回去取恐怕是來不及了。我隻好急匆匆地朝著汽車站一溜小跑。剛一跳上汽車,傾盆大雨就劈頭蓋腦地砸了下來。我開始耽心起來,下車以後該怎麽辦,何迪的家離汽車站還有至少一刻鍾的路程呢。
想著想著,車已經到站了。雨還在不停地下著,我硬著頭皮跳下車,正想找個地方躲一躲雨,卻聽到身後響起了那個富有磁性的聲音,“蘇老師,快!這有傘。”何迪從樹後閃了出來,遞過來一把花雨傘。
“何迪,是你!你是特意來接我的?”我感到很意外。
“是,我在這等了一會兒了。”何迪憨憨地說。
我心裏頓時升起一股溫暖的感動。何迪這孩子,雖然長得高大粗曠,可辦起事來竟是如此細心周到。我們各自撐著一把傘,雨真大,等到了何迪家的樓下,我們倆的腿腳都濕透了。爬到三樓,何迪打開房門,一陣優美的華爾茲舞曲從客廳飄來。“何迪,你們家裏在辦舞會嗬?”我忍不住問。
“噢,沒有。我爸媽今天去參加他們同事兒子的婚禮去了,家裏就我一個人兒。”
“哇,今天你成了國王了。”我和何迪開玩笑說。
“就是還缺個王後啊。”何迪用一種既調皮又有點異樣的眼神看著我,搞得我心裏慌慌的,很不自在。
“蘇老師,你會跳舞嗎?”
“我?。。。,不會。”說完這句謊話,我自己都感到臉熱辣辣的,好象在發燒。其實,大學畢業那會兒,我是學過一陣子交際舞的,雖說跳得不夠專業,但是朋友聚會玩玩還是應付得了的。
何迪走過來,站到我麵前,把兩隻手伸過來,衝著我說:“那,我來教你吧,很容易學的。”
我的臉變得更紅了,不知道該如何應答何迪和他那雙伸過來的手。稍稍平靜了一下自己,我說:“何迪,我們還是開始學習吧,我可是來教你數理化的,別搞反了,倒讓你教我學起跳舞來了。這話好說不好聽,你說是不是?”
何迪顯得有點掃興,他不太情願地把音響關掉,走回到自己的房間。我把他的作業本拿出來,想和他討論上次作業中的一些問題。可何迪似乎一點都提不起精神來。
“蘇老師,是不是學理科的人都很呆板啊?”何迪明顯地是在跟我發難。
“是啊,你隻有呆板下來,才能使自己的心沉下來,也才能學進去東西,你說不是嗎?”我故意這樣誘導他說。
何迪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我說的話,他把兩隻手放在書桌上不停地擺弄著,忽然停下來,說:“上個禮拜,我每天都想給你打電話,但每次拿起話筒,又不得不放下了。”說完,他把雙手插進那一頭濃密的黑發中。
“你有什麽問題嗎?是不是我什麽地方沒講清楚呢?”
“不是,我什麽問題也沒有,就是…,就是想聽聽你的聲音,想和你聊聊天。”何迪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說出這句話,說完,他自己也變得有點窘迫起來。
我一時語塞。倏然從心底裏感到了何迪的那種孤獨,那種十八歲男孩才有的孤獨。雖然我隻比他大幾歲,但我懂得人在孤獨的時候,尋找的是什麽。可是,那是我不可能給予他的,我該怎麽來安慰他呢?
“何迪,你在班裏就沒有談得來的朋友嗎?我是說其他男孩子。”
“當然有。我們一起踢足球的幾個哥們,都是我的死黨。”談到他的哥們,何迪好象興奮起來。
“我覺得,你該多和他們交往,青少年時代的友誼是最難得的呀。”
“你真不愧是個老師啊,說話總是那麽循循善誘,讓我不得不聽。”何迪說這話時,似乎帶著一種不滿的口氣。
“誰讓我是你的老師呢?老師就是要盡職盡責。我們該言歸正傳了,不然,都對不住你爸爸媽媽了。”我非常認真地說。何迪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直到我們上完課,何迪的爸爸媽媽還沒回來。何迪照例要送我到車站,我們走出那間公寓樓。啊,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天邊露出了若隱若現的彩虹,很美。
“哇,我最喜歡雨後的天氣,爽極了!”何迪邊說邊高興地做了一個投籃的跳躍動作,很孩子氣。見他那麽快樂的樣子,我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笑起來更好看,真的。為什麽不多笑一笑呢?”何迪一本正經地對我說。
“我是不是太嚴肅了?”我一邊走著,一邊問他。
何迪略微思索了一下,說:“你呢,是臉上嚴肅,心地柔和;不象我爸爸,是從裏到外都鐵板一塊。”
我心說,這個人小鬼大的男孩,把我的脾氣都摸透了,還怎麽當他的老師。但我還是想糾正他,便說:“何迪,我覺得你還是應該多與你爸爸媽媽交流,人與人之間是需要溝通的,即使是和父母也一樣,你不向他們訴說,叫他們怎麽理解你呢?”
“嗨,你說的道理我全懂,可是實際做起來就不靈了,與他們溝通,很難。我也試過,沒用!”何迪做出一副萬般無奈的樣子。
“不說這些了,說點好玩的。蘇老師,你一定喜歡看瓊瑤小說吧?”
“喜歡,但我更喜歡三毛一些,瓊瑤的小說太虛幻了。怎麽,你也看瓊瑤?男孩子應該愛看金庸才對吧。”
“誰說的,我也看過幾本瓊瑤小說,談不上喜歡。但是她描寫的女主人公都很夢幻,是讓人迷戀和向往的那種人。”何迪說這話的時候,眼神落在了我的臉上,象是在自言自語。我望著何迪的眼睛,仿佛讀懂了他的心事。
不知不覺我們已經到了車站,人很多,大概是由於暴雨阻塞了好多道路,汽車晚點得太厲害,等待的人越聚越多。何迪說:“我們再往前走一站吧,前麵那站多了好幾路電車,選擇更多些。”
看著紛亂的人群,我也隻好聽從何迪的建議了。何迪顯得特別高興,好象勝利了似的,說這說那。一站地很快就走到了,我對何迪說:“你快回去吧,我自己在這等著, 好嗎?”
“不好!我一定要等著車來,看著你上車才會放心。”何迪非常堅持。
車來了,上麵擁擠不堪。“再等一輛吧?蘇老師!”何迪帶著懇求的語調說。
“不等了,我必須上去!”我也非常堅持。
何迪在我身後用力一推,他可真有力氣,愣是把我推進了車裏。
汽車沉重地一搖一晃開動了。我無法轉身,也不想轉身,直覺告訴我,何迪就一直站在那兒,看著我。
何迪這個男孩,他的來自內心的孤獨,他的發乎性情的執拗,使我感到彷徨,甚至有些膽怯。我對自己說,我該把這個家教的生涯劃個句號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