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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光潛先生在其著名的《看戲與演戲》一文中,有著這樣精彩的論述:“人生隻是一部戲劇,戲要有人演,也要有人看”,“人世間有生來是演戲的,也有生來是看戲的”。“演戲要置身其中,時時把“我”抬出來,使我成為推動機器的樞紐,在這世界中產生變化,就在這產生變化上實現自我;看戲要置身局外,時時把“我”擱在旁邊,始終維持一個觀照者的地位,吸納這世界中的一切變化,使它們在眼中成為可欣賞的圖畫,就在這變化圖畫的欣賞上麵實現自我”。“演戲要熱要動,看戲要冷要靜。演戲人為著飽嚐生命的跳動而失去流連忘返,看戲人為著品味生命的形象而失去身曆其境的熱鬧。”
這些論述,看上去似乎是關於文學欣賞的一般美學原則,但實則卻包含著對人生理想的一種徹悟。
上帝造人自是千差萬別。人在性格上生來就有內向與外向的分別。內向的人傾心力向內,喜好靜思默想,重視自我價值,卻很少在意外麵世界的變化;而外向的人傾心力向外,喜歡參與社交,重視外在世界的變化,卻也少了對內心世界的默省。所以一般來說,內向的人生來愛看戲,外向的人生來愛演戲。
人的性格決定了人的命運。人生理想也多半由性格決定。生來愛看戲的人以“看”為人生的歸宿,生來愛演戲的人以“演”為人生的境界。很難分出二者之間的高低與好壞。
縱觀曆史,一直存在著演戲與看戲這樣兩種人生觀。中國的儒家提倡知與行,知是道問學,是注視事物變化的真相;行是尊德行,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但儒家所崇尚的人生的終極目的在於行,知不過是行的準備。所以儒家是能看戲但卻偏重演戲。
以莊子老子為代表的道家則全然藐視演戲。莊子逍遙於萬物之表,“若一誌,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他是將看戲當作人生的理想。
在西方,以柏拉圖為代表的古代及中世紀哲學家以為,人生最高目的在於觀照,即以看戲人的態度體驗事物的真相與真理。柏拉圖在著名的《席上篇》中這樣描繪人生觀照的境界“心靈就算達到了它的長征歸宿,如一滴水歸入大海,一個靈魂歸屬到上帝”。柏拉圖的這一思想支配了古代哲學及中世紀耶穌教的神學。
在近代德國哲學中,這看與演的人生觀也占據著顯著的位置。叔本華認為,人生的苦惱起於演,而人生的解脫在於看。尼采則把叔本華的這種思想作了進一步的發揮。他認為世界如果被當作行動的場所,就全是罪孽苦惱;如果被當作觀照的對象,就成為一件莊嚴的藝術品。
那麽實際的人生呢?也許隻看不演或隻演不看都算不得完美的人生理想。隻貪戀於看戲而不願演戲的人生,便失去了參與的樂趣和與社會互動的能力;相反,隻沉迷於演戲卻無心看戲的人生,也體味不到由欣賞而帶來的愉悅,而且因無暇關注他人和內省自身,久而久之可能會迷失自我。所以,人生理想的境界應當是不光會演戲,也能夠看戲;反之,不僅是看戲,也能夠演戲。
演戲與看戲,每個人都在扮演著不同的角色。這除了取決於人的性格外,還有一個際遇和時間問題。在人生的某一階段,可能以看戲為主,而另一階段,則以演戲為主。在某些場合你隻能看,而另一些場合你必需演。也就是能進能出,能上能下。演就要演得入戲投入,看就要看得超以象外。人生的理想就在這演與看的演繹中向前延伸升華。為其如此,才見出寬宏豁達遊刃有餘的人生境地。
寫於二零零九年十二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