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二天過去,沒見什麽動靜。因為有過幾次失敗的先例,我們對這次機會也不抱多大的希望,何況這次有那麽多人去interview。
到了第五天晚上,我們接到了Joan的電話。她告訴我們,她和Edward最後決定雇傭我太太,如果我們還願意的話,就商定搬過去正式工作的日期。我們哪有不願意的道理,高興都來不及呢。真不知這輩子燒了哪支高香,能選到我們頭上。後來Joan告訴我們,真正有吸引力的決不是我這個光好聽不管用的MIT博士,而是我太太在國內當醫生在美國學護理的經曆。找了我太太當housekeeper,等於找了個家庭醫生,老人最放心。
搬過去第一天,Joan就拿了協定(agreement)讓太太看過後簽字。協定上寫明我太太的工作性質是housekeeper,工作要求是做每日三餐,加上每星期要做20小時的house cleaning工作。Joan還列了一張詳細的表格說明house cleaning要做哪些活。而雇主Edward將提供我們食宿,還加每月400美金的工資。協定一式兩份,雙方簽字後各保留一份。
這是典型的老美辦事風格,先小人後君子,把法律上的界限和雙方的職責義務先列得清清楚楚,醜話說在前頭,免得以後起糾紛。
這一晚,我們來美國後第一次睡在象樣的住宿區,再聽不到窗外帶著搖滾樂呼嘯而過的汽車聲,也聽不到從酒吧出來興猶未盡的酒客的粗語和叫喊,以及老鼠在牆腳咀嚼木頭的吱吱聲。聽到的卻是微風掠過樹叢的沙沙聲。這種安祥靜謐的環境,似曾相識,又顯得陌生,塵封的記憶掀開了一角,仿佛回到了無憂無慮的童年。躺在媽媽的懷裏,數著天上的星星,一顆,二顆,。。。哦,星星眨眼睛了,那上麵好玩麽?
這一晚,我和太太都輾轉難眠。
協定寫得很嚴格,執行起來還是有靈活性的。太太每天提前把午飯做好就上學去,午飯就由Joan招呼Edward吃。Shopping本來是Joan的事,我們也經常在晚上陪Joan去shopping。互相幫助,大家都方便。
每天一清早,當太太在整理房間準備早點時,我就跑到門口把報紙和信件收好再放到指定的地方。看報紙和信件是Edward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內容之一。然後我要把一樓的各扇窗戶的窗簾拉開,窗子打開,讓新鮮空氣透進來。有開必有關,每天晚上把窗戶關好當然也是我們的任務。
這是幢二層的樓房,有地下室,二樓上麵還有個小閣樓。一樓是會客用的,有大小客廳,廚房和餐廳,一幅Edward的油畫象就掛在大客廳牆上。大客廳的一麵整牆就是一排大書架,上麵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書籍。二樓是臥室,工作室和陳列室。有兩部電梯供Edward上下樓用,interview那天我們聽到的輕輕的嗡嗡聲實際上就是這電梯的聲音。
二樓的陳列室是Edward輝煌生涯的縮影,裏麵掛滿了各種各樣的獎狀,證書和紀念品。還有好幾把金光閃閃的金鑰匙,那是當年Edward訪問幾個歐洲的城市時,市長頒發給他榮譽市民證書,並送給他一把象征著開啟城門的金鑰匙。金鑰匙盡管很大,和城門相比那就小多了去。如果城門真的能用這把金鑰匙打開,估計不會結實,恐怕蹬一腳也能蹬開了。
實際上陳列室中的每一件東西都有一段動人的故事,如果當時我能請Edward講一講這些故事,再把它們記錄下來,那就可以保存下許多珍貴的史實。可惜沒出息的我當時隻顧著自己的論文,卻缺少這份雅興,把這件重要的工作疏忽了。
陳列室裏還保存著幾份當年Edward辦聚會(party)時客人簽名的記錄。我好奇地辨認上麵的簽名,應該是一些社會名流,可我大多不認識,足見我的人文知識是多麽糟糕。但有一個簽名Eisenhower(中文名艾森豪威爾)我可是知道的,他不就是第34屆美國總統嗎?
Edward年青的時候,他的舅舅Freud就是世界著名的心理學家。但是Edward並不想籠罩在舅舅的光環之下,他要走自己的路。Freud研究的是每個人作為一個個體的心理活動的規律,而Edward和他的太太研究的是人類組成的社會群體之間的心理活動規律。他們的研究後來就發展成public relation(公共關係)這門學科,Edward和他的太太是這門學科的創始人。Joan告訴我,Edward被稱為公共關係之父(The Father of Public Relations),如果這個稱號確實,那Edward在這門學科中的地位是相當高的了。
Edward自己最津津樂道的是1929年他組織的那次party,也是public relation這門學科最經典的成功的範例之一。20世紀20年代末期,社會上很多人對public relation這門學科到底有沒有實際用途持懷疑和批評的態度,Edward正尋找一個機會向社會顯示這門學科的活力。1929年5月,GE(通用電氣公司)找到Edward,說他們要舉辦一次活動來紀念發明家Edison(中文名愛迪生)第一次電燈試驗成功50周年。10月21日,Edward組織了一次非常成功的party。不但讓政治界巨頭Hoover(胡佛)總統,經濟界巨頭Ford(福特)和科學界巨頭Edison在party上見麵,還有一大批社會名流出席。比如Orville Wright(飛機發明家), John D. Rockefeller(洛克菲勒,石油大亨), Madame Curie(居裏夫人,科學家)和15家最著名報社的記者。這次party轟動了社會各界,打響了publicrelation這門學科的第一炮。Edward為此相當自豪,把當時的照片和報紙頭條新聞都珍藏在這間陳列室中。
Edward還參與組織和發起了許多民間運動和輿論造勢,影響了政界的決策,在美國曆史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比如說要求把護士從法律上定義為專業(professional)工作人員而不是單純的技術(technical)工作人員,推動把夏威夷變成美國的第49個州(Joan當時是這麽說的,我沒有核實過),都獲得了成功。
其實當時Edward和Joan告訴我們的故事還有很多,我這個沒出息的對多數重要的故事卻印象淡漠了,興趣最大的偏偏是一個不太重要的故事。在1929年股市大崩潰的那個黑色星期四和1987年股市大跌的那個黑色星期一的前幾天,Edward神奇般地把手中所有的股票都賣了。學問哪,這決不是巧合!我真想把這一高招學到手。可惜Edward似乎不願意多談這兩次奇跡的細節,他隻是籠統地告訴我,雖然從整體看股市的趨向和經濟的好壞是同步的,短期間內股市的漲跌和經濟並不直接相關,而是和股民的心態情緒直接相關。把消息炒熱了,經濟不好時股市也可以漲得很高,一旦股民的信心喪失了,經濟還好時股市也會崩潰。他就是每天看報紙,聽廣播,注意民意的發展動向。
唉,這話聽聽容易,做起來就不容易了,沒有真功夫不行。90年代末高科技股市泡沫膨脹,害得我慘遭滑鐵盧。誰叫我似懂非懂就想吃天鵝肉,該!那是後話嘍。
Edward後來開了一家谘詢事務公司,有時還去大學開個講座,上上課,一直到退休。退休以後, 還是有不少國際性的組織在舉辦大型活動前找他谘詢,比如國際綠色和平運動組織發動環保運動前就來找他。Edward收的谘詢費可不低,1小時1000美金。還有不少地區的組織邀請他訪問,特別是一些歐洲的城市。
慢慢地,找他的人少了,門前冷落起來了。這是正常的,特別在競爭社會。密西西比河也是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總歸要勝過舊人,這是大自然的規律。Edward的經濟狀況也不如當年了,這才開始雇用我們這些廉價勞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