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開學了,暑假裏我已經把手中的GPS工作幹了一個段落,可以專心上課了。
畢竟年紀大了,我知道自己的記憶力一天不如一天,不能和年輕人比,再加上外語差,至少一開始聽課是聽不下來的。因此我不敢選那些要閉卷考試的課,全選那些不是開卷考,就是用project決定成績的課。選課要經過導師簽字批準,Jordan看了一下我的選課表,二話沒說,就用筆“嚓嚓”去掉兩門,再重新勾了兩門課。
我一看這兩門課,不禁暗暗叫苦。一門是漸近理論,一門是反演理論。特別是那門漸近理論,我早就知道那是研究生的鬼門關,沒有兩把刷子的研究生是不敢選這門課的。這門課是數學係為全校非數學專業的研究生開的一門公共課,課的內容之難先不去說它,關鍵是這門課不但是閉卷考,而且是打相對分。也就是說,不管你學得怎麽樣,隻要你的相對成績在全班的最末四份之一,你就有可能完蛋。
Jordan看我的尷尬模樣,忙給我解釋:
“我知道你的數學不錯,但是其它教授不知道。要讓其它教授信服,你必須通過這門課。”
我還有什麽話可說,過鬼門關吧。
開學時正好Florida有一個會,開完會回來上課,已經是第三個星期了。
漸近理論課的老師一進教室,先給每人發一張圖表,上麵列著學生成績(不列名)在班上相對排名位置。老師提醒大家,成績落在後麵的同學要注意了,現在退課(drop out)還來得及,晚了就不好辦了。原來美國學校有這麽個規矩,在每個學期的前1/3學期,你如果對一門課沒興趣或者沒信心,可以退課。退課就算你沒選這門課,曆史清白,要是不及格那就要進檔案,就成了曆史問題了。這要命的相對分簡直象文革中一打三反搞紅色恐怖嘛!別說那成績掉在後麵的,即使成績在中間的也人人自危,心驚膽顫。你想想,現在成績在中間,要是後麵的都退了課,那我不就墊底了嗎?情況確實是這樣,我第一次上這課時,一百來人的大階梯教室人擠得滿滿的。然後學生一次一次地減少,最後隻剩下55人。
第一次小考,我的成績就落在中間偏後。一看那排名圖表,心裏直打鼓。不退課吧,要是期末成績掉在最末1/4,怎麽辦?退課吧,不光是我自己丟臉,也給Jordan丟臉呀。上完課回辦公室,電梯上看到同係的一位美國女研究生,眼淚汪汪的,模樣十分可憐。她平時可是嘻嘻哈哈的,從來也不知道憂愁的人哪!下一次上課,她再也沒有出現。
想來想去,我還是決定不退課。後麵還有好幾次小考和最後的大考,雖然我第一次考得不好,還有可能追上去。想想當年跑長跑,我第一圈總是落在後麵,往往到最後一圈才一個衝刺追到前麵。人生的道路也差不多,咬咬牙也就挺過來了。就拚它一回吧。
那一個學期的滋味真是不好受,不管怎樣,鬼門關過了。
總算過了第一學期,萬事開頭難,以後的日子,大概會好過一點。
誰知道,禍不單行,又出了新的麻煩。
一天,老板突然接到MIT的international student office(國際學生辦公室)來的電話,電話中說,我在MIT念學位是非法(illigal)的, 我的身份必須先轉成學生身份才能繼續學習。她告訴我老板,根據一項美中兩國政府間的協議,訪問學者轉學生必須有中國單位同意證明美國移民局才能批,不少中國訪問學者都拿到了證明,這個不難,建議我也去辦一張證明。
中國單位同意證明?這對其它人也許是輕而易舉的事,對我比登天還難呀!
老板急急地趕到國際學生辦公室,向她說明了我的具體情況,並告訴她,如果我離開MIT,對MIT的GPS項目將是災難性的(disastrous)。國際學生辦公室的人員實際上是美國移民局派駐MIT的代表,她把我也叫到辦公室,很為難地告訴我,她同情我的遭遇,但她不能做違法的事。如果我拿不到國內單位的同意證明,那我必須退學。然後她又告訴我,有一條合法但是充滿風險的路,那就是離開美國,到第三國重新申請以學生身份入境。當時有不少中國的訪問學者到加拿大或者墨西哥用這種方法換成了學生身份。到加拿大或者墨西哥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一旦美國駐那裏的大使館拒簽,他們還可以回來想其它辦法。因為從美國去加拿大或者墨西哥,回來是不需要美國簽證的。她告訴我,美國駐加拿大和墨西哥的大使館已經發現了這個漏洞,現在這條路已經基本走不通了。唯一的辦法就是到歐洲的美國大使館去申請,很少有中國訪問學者敢冒這個險, 因為一旦美國駐那裏的大使館拒簽,他們就回不了美國。她警告我,你可要好好想想清楚,一旦決定(commit)冒這個風險,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
我現在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哪怕是一條稻草繩也要抓呀。
正好當時在英國愛丁堡有一個國際學術會議,老板知道我決心冒這個風險,不但支持我去,他也去那兒陪我開會。
最困難的是把這個風險告訴太太,她不一定能承受這麽大的壓力,但我又不能不告訴她。那天晚上,我對太太說,先不要急著幫我整理行裝,明天我要走了,有些事我要跟你好好交代一下。太太不知道我要說什麽,但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當我告訴她思想上要做最壞的準備時,她完全震驚了。
我對她說,這一年來你什麽樣的苦都受了,因為我們最窮,處境最狼狽,被人嘲笑,被人看不起。但是畢竟是兩個人在一起承受,可以互相鼓勵,互相支持。晚上回來,還有個人聽你發泄發泄心裏的苦悶。如果我一旦回不來,你隻能一個人承受生活,經濟和人言的壓力。特別是我回不來這件事本身就是個特號新聞,我可以想象你會經受什麽樣的風言風語。在美國每個人都有很大的壓力,有的人隻有嘲弄其它處境比他更糟糕的人心裏才好受些,我也說不清這是一種什麽心態,世界上什麽樣的人都有。不管怎麽樣,你一定要頂住。心裏難受時,你就想象我坐在牆角,就對著牆角狠狠地發泄吧。一旦簽證失敗,我隻能從英國回上海。我會從單位退職,以自由人的身份申請來美求學。同時我會經常給你寫信的。不管生活再艱難,你隻要想到在大洋彼岸有一個人正在奔波,總有一天會趕到這裏和你共同分擔生活的壓力,你就會平靜下來。我就是這個倔脾氣,好好對我講道理時是個很好說話的人,一旦用行政手段來壓製我時,越是不讓我念學位我就偏要念。
我很難想象那一晚上太太心裏是什麽滋味,她一晚上沒睡好,當然,我也沒睡好。
第二天,起了風。當我離開家走向地鐵站準備去飛機場時,什麽話也沒向太太說。我想,不管我說什麽話,她都會受不了的。
風越刮越大,我忽然想起了二句詩,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怎麽搞的,想起視死如歸的荊軻了?我可不是去刺秦王,我要複還,還要念MIT的博士呢!
在飛機場出境處,當我看著海關人員把那張附在護照上可以返回美國的白卡片(I-94)取下時,心裏一片茫然。是禍?是福?誰知道呢!
不管怎樣,我已經在法律上正式離開美國了。以後還能不能申請到那張可以進入美國的白卡片,全憑運氣了,我真希望那個拍蒼蠅的小子少抓一次蒼蠅,把那次運氣讓給我。
在愛丁堡開會時的心情可想而知,不說也知道。
會議的日程表很緊,我們隻能出錢委托當地一家旅行社去倫敦美國大使館代辦簽證(這錢還是MIT老板付的)。每天下午,最提心吊膽的一件事就是打電話問那家旅行社結果如何。在會議結束前一天,旅行社告訴我們,簽證辦妥了。
天哪,上帝哪,運氣守恒,運氣守恒哪!
圖片來源:
http://web.mit.edu/cre/education/i/ChinaTrip/China_HongKong_Classroom.jpghttp://web.mit.edu/newsoffice/2004/greensox.jpghttp://traveldk.com/dkimages/0-scotland_master.jpg
我和你不同行, 不過我們肯定見過. 你戴帽子我在場:)
回weiboo的問題,如果你那時也在MIT,我們有可能見過。搞過GPS的中國學生看了文章肯定知道我是誰。如果認出了,拜托別透露我的名字,我還是喜歡大家叫我戈壁柳。
戈壁柳, 看來你和MIT的中國同胞們處的不太好 Do I know you?:) :)
我很讚成你的想法,把自己的經曆寫下來留給後人,給曆史留一點民間的真實記錄。 一代人有一代人特殊的經曆,特別是親曆了重大變更的時期,寫下來很有意義。
你的故事寫得平實而勵誌,希望繼續多寫.
Some people are really mean - they should be ashamed of themselves.
在MIT混過中國留學生們, 情況比較特殊, have their different experience. 戈壁柳記錄自己真實的經曆和心路曆程, 看起來戈壁柳從生活中收獲了許多其實那正是生活的意義.Your experience might be much better than his. 請別為此傷了和氣,拿別人口誤不斷地攻擊.
幾年前,我的一位非常有文學才華的朋友查出絕症。當時我很希望他能把自己的經曆寫一點下來留給後人,可惜已經太晚,他不久就去世了。我們這一代由於曆史的原因成了社會上弱勢中的弱勢群體,現在已基本上邊緣化。他們的真實經曆和遭遇,社會上知道很少,如果再不及時搶救將成為曆史的空白。他們中的絕大多數生活在社會最底層,既沒有計算機,也不會用,更沒有可能把自己的經曆和心聲寫下來。我算是少數有機會接觸計算機的人。當時我決定在自己還沒有進入老年癡呆之前把所知道的我們這一代人的真實經曆寫下來,給曆史留一點民間的真實記錄。我的文學底子實際上並不好,打中文字又慢,寫得很累。幾年下來,積累了一些。朋友們鼓勵我把它們放到《文學城》博客上,我開始有點膽祛,覺得那裏高手如林,自己的東西拿不出手。想想寫的東西就是要留給後人看的,貼出去讓高手指點一下,聽一聽反映,可以改進寫的東西,這就貼上來了。
貼上來會有不同意見,甚至會有比較激烈的語言。這點我早有思想準備,請各位朋友放心,我不會因為有些不太好聽的話而打退堂鼓的。我想,要真正弘揚MIT文化不是光靠嘴上說說,而要從自己做起,從實際言行做起。不管別人用什麽語言說我,我仍會以誠相待。讓大家看一看MIT出來的人即使有不同見解,仍會保持理性討論,仍會尊重對方,仍保持高格調。
順便回一位朋友問題,我至今一直在做GPS的地球物理應用的科研工作。
“紅柳生命力頑強,耐旱,耐鹽堿,它的根深深地紮進大地”,苦難中走出來的人才會喜歡紅柳的性格。
戈壁柳,我和我的朋友們,期待著你的故事繼續。
哥們,很高興你能仔細看我的拙文(僅管很不認同)並指出一些問題。我把寫的回憶貼在這兒的目的也是希望網友能指出其中的不足之處。關於我是不是真的MITee,我想就不必在此多爭。一方麵我文中的人名,時間地點都是真名,兄弟應該很熟悉MIT,隻要問一下1988年左右MIT地球係的中國留學生即可。另一方麵,下一篇我本不打算貼自己照片,既然哥們質疑,我就貼一張1994年MIT畢業典禮上校長給我發證書的照片。如果你認為照片也是造假,那我再解釋也是無濟於事的。
關於“海關”,有可能是我用詞不準確。在進出國際機場時,要經過一個“custom”檢查關口。入境時檢查人員核對簽證後會把一張白色I-94卡釘在護照上,出境時把I-94卡取下。請教一下這個檢查關口的準確名字是什麽?我平時隨口叫“海關”,寫文章時就隨手這麽寫了。至於在英國,準確的說法應該是申請簽證,那張I-94卡是入關時才附上的。謝謝指正。
在英國時我原先也認為要自己去使館申請簽證,老板說不用,可由旅行社代辦,我就聽老板的。為什麽可以這樣,我也不清楚。我隻是根據實際情況寫,如果我寫成自己去使館申請簽證,聽起來更合理,反而不是當時的真實情況,是造假。我的原則是當時怎樣就怎麽寫,寧可讓你質疑,也不虛構。
Jordan改動我的修課也是真實的。也許我們比較熟悉,他就比較不講究客套,我也從未認為他這樣做是對我rudely。
哥們,歡迎繼續批評。我的情況比較特殊,不要說你,就是我們當時同一個係的中國留學生都覺得不可思議。若不是親眼見到,簡直不敢相信。
不管怎樣,我已經在法律上正式離開美國了。以後還能不能申請到“那張可以進入美國的白卡片”
哥們,編故事也得有個影吧。乘機離開美國用的著過海關嗎?另外,你見過那個年代美國簽證是白的?I-94卡是能申請來的嗎?而且你持中國護照無論在哪個國家申請美國簽證都是要麵談的,請旅行社代為申請,大概您目前還隻是夢中來過美國吧。
行了,到此為止吧。請不要在這裏繼續打著MIT的幌子招搖撞騙啦,當心MIT起訴你侵犯名譽權。
我還從來沒有見過MIT的哪位advisor會如此rudely對待學生的選擇。既然你在MIT待過,那就請說說MIT文化中最推崇的是什麽?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可以檢驗你這個MITee是真的還是假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