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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長篇連載小說:落葉 (現在的女人,讓人哈哈哈) 十九

(2008-11-07 10:44:03) 下一個

十九、我選擇了你

 

關上防盜門,我才鬆了口氣。這時想起來皮鞋都沒脫,趕緊換了拖鞋,又脫了羽絨服外套,這才跑到臥室裏。

 

C女還沒有從剛才的羞辱感裏掙脫出來,依舊坐在床邊發呆。我趕緊蹲到她麵前,小心翼翼地把高跟鞋給她脫了,然後我也坐在床邊,輕輕搬起她的雙腿,為她揉受傷的腳踝。

 

“沒事吧。”我問道。

 

“……”C女不回答。

 

“我也搞不清她怎麽會跑來。”我繼續解釋。

 

“……”C女仍然不回答。

 

“你倒是說句話啊。”麵對她的沉默我也有些沉不住氣了。

 

“你要我說什麽?”謝天謝地,她終於開口了,“我從沒受過這樣的羞辱……”憋了這麽半天,她就是等我來呢,我一說話,她的眼淚就流了出來。

 

“哎呀好啦,又不是我羞辱你,早跟你說過那女人是潑婦。”我趕緊從床頭櫃拿了張麵巾紙幫她擦眼淚安慰她,可是被她一下擋開了。

 

“李守傑,你給我說實話,你到底離婚沒有?”C女奪去了紙,自己一邊擦淚一邊問道。

 

“當然離了啊,難道這會騙你嗎?”我當時不知道我前妻在她麵前自稱是我老婆,納悶地說道:“離婚證就在保險櫃裏放著呢,你要不要看看?”

 

“我要看!”C女已經不信任我了。

 

“好,我這就給你看。”我放下她的腳,費了一會功夫,從保險櫃裏找出那張綠色的救命符,遞給C女。

 

C女接過我的離婚證,像銀行職員審視假鈔那樣翻來覆去看了又看,又像海關職員那樣把照片上的人跟我比了又比,好像懷疑這證書是我在過街天橋下邊花五塊錢弄來的偽證似的。確認無誤後,才把離婚證還給我。

 

我剛接到手裏,她又搶了回去看了一眼,實在看不出破綻,這才又還給我,然後審問我道:“那她怎麽自稱是你老婆?”

 

“什麽?她自稱是我老婆?”我也驚訝的瞠目結舌:“她什麽時候自稱是我老婆?”

 

“就剛才!”

 

“靠,她有病吧?真是有病!”我隻能這麽評論前妻的行為了。然後,為了緩和氣氛,我又捧起了C女的腳,繼續為她揉捏傷處,說:“算了,都過去了,咱們不理她就是了。”

 

“不行,你得解釋清楚,她為什麽自稱是你老婆。”女人就是這樣,即便是C女這麽理性的女人有時也會衝動,依舊對我不依不饒。

 

“靠,我哪知道啊?離婚證都讓你看過了,我還能解釋什麽?”

 

“她為什麽自稱是你老婆?你們倆背地裏會不會有什麽來往?”C女繼續窮追不舍。

 

“絕對沒有!我以人格擔保,對天發誓!”我忙向她保證。

 

“那她為什麽自稱是你老婆?”靠,這話轉一圈又繞回去了。

 

“我哪知道啊,嘴在她身上長著,她可以說她是我的老婆,也可以說她是古月金帛濤的老婆,小布什的老婆,普京的老婆,我哪能管得著啊?”看她不依不饒的樣子,我急中生智,幽她一默。

 

“那她為什麽隻說是你的老婆?”

 

我昏,你有完沒完啊?我心想。但是看到C女的表情似乎有些鬆動,覺得還應該繼續幽默下去逗悶子:“廢話,她要說她是小布什的老婆,你信嘛?還不直接打電話叫救護車送安定醫院去了。”

 

C女這才稍微穩定了點情緒,隻聽她沒好氣地說了一句:“錯啦,是那一隻。“

 

“什麽?“我一下沒搞明白,瞪著倆眼問C女。

 

“我是說你揉錯了,是另外一隻腳崴了,笨蛋。”C女已經不再那麽惱怒了。

 

我連忙換了一隻腳揉著,然後對她說:“咱們去醫院看看吧。”

 

“算了,不用了,崴的不是很厲害。”

 

“那也得去,萬一出什麽事呢。”

 

“我不去,好不容易到星期六,我可不想去醫院耗著。”

 

“那我給你擦點紅花油什麽的吧。”

 

“嗯。”

 

我從五鬥櫃裏找出一瓶紅花油出來,為她脫掉絲襪,然後在她的傷處塗上紅花油,輕輕地為她揉搓。

 

“守傑,我們談談吧,有些話想跟你說。”C女看了看自己的腳踝,見沒有腫起來,就躺了下去,順手扯了被子蓋在自己身上,對我說:“咱倆相處這麽久,一直都沒認真地談過。”

 

“嗯,行啊。”我繼續給她輕揉了片刻腳踝,然後也躺到了C女旁邊。

 

為了活躍氣氛,我順勢把手伸進C女穿的T褲裏邊。那T褲是我跟她一起到成人用品店選購的,黑色薄紗材質,正前方三角部位用金色和彩色絲線繡著一隻色彩斑斕金光閃閃的蝴蝶,看上去非常性感撩人,當時我倆不約而同地看中了它。

 

但是C女卻拿開了我的鹹豬手,對我說:“守傑,咱們今天就別做了吧,我現在沒心情,就是想跟你聊聊。”

 

我一聽,也是,碰上這麽檔子事兒,多高的興致也得給敗了。得,今兒個得玩嚴肅文學了,那就甭搞了。又一想,我那前妻真他媽是個掃帚星,怎麽一沾著她我就倒黴呢?她隻要一出馬,我準碰不上什麽好事。

 

不過,我也真的覺得有必要跟C女談談了,那天從思陵回來我就想跟她談,隻是見她沒開口談的意思,我也不好意思主動張開這張嘴。然後又一忙,這事就給耽擱下來了。被動男就是這樣,總是等著兔子自己撞樹樁子。現在C女既然主動開口了,那麽,我也樂得奉陪。

 

“守傑,你覺得我怎麽樣?”C女先發問了。

 

“你?你很好,真的很好,我對你非常滿意。”我說這話時,特別加重了“真”和“非常”倆字:“起初隻是覺得你漂亮,溫柔,幹練,覺著你有氣質,有教養,但後來越處越發現你的優點,特別是咱倆去思陵那次,我跟你還真的產生了點琴瑟合鳴的感覺。”

 

本來我還想說她有“知性美”的,但想到我曾經在貞操受到威脅的情況下,被迫對B女用過這個詞,再用到C女身上那是褻瀆了她,就沒說。完了,又一個好名詞被我給糟蹋了。

 

“嗯,那次我也有這種感覺。”C女回答道。

 

“而且,跟你相處,我覺得非常默契。你所想做的,往往正是我也想做的;你每提出一個建議,都讓我有種正中下懷的感覺。”我接著說道。

 

“嗯,還有呢?”C女繼續問道。

 

“跟你越處,我越喜歡你。起初你就很吸引我,但那隻是外在的吸引。但處的時間久了,我發現你內在東西更美麗。我本來已經把你想象得很好了,可是,你總是能夠讓我覺得,你本人比我想象中的你更好。所以,我覺得我自己對你的感情越來越深……”

 

等我說到這裏時,C女突然打斷了我,說道:“守傑,你知不知道,你給我的感覺是一樣的。”

 

“是嗎?”我心中一陣驚喜。

 

“嗯。你剛才說你對我的感覺時,我就有些驚奇,你怎麽把我想對你說的那些,都說出來了?”

 

“啊?真的?”我很驚訝。

 

“是,比如那句‘你本人比我想象的你更好’,我真的想對你這麽說的。現在你說出來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啊……天哪……所以,我覺得咱倆才是天生的一對,我覺得你才是我要找的人。”我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就在這一瞬間,我已經否定了溫柔賢惠、小家碧玉的D女。

 

C女和D女,我拿著她倆已經翻來覆去對比了很久了。作為一個被十年婚姻深深傷害、又被A女、B女急功近利的心態所震驚了的男人,我的這次對比得格外慎重,甚至有些刻薄,有些殘酷,有些不道德。但我沒有辦法,我隻能這樣做:盡管我是男人,但我的感情太細膩,太優柔寡斷,太多愁善感,太在乎對方與我是否心心相印,所以也太容易受傷害。

 

以往的婚姻對我的傷害是致命的,但還心存一線希望。而遇到A女後短短兩個月就經曆了從感動、憧憬、厭倦到幻滅的全過程,讓我對女人這個群體產生了懷疑。我再也不敢隨便選擇一個女人去投入地愛她,哪怕是實際上都很好的C女和D女,我其實一樣疑神疑鬼。我的理智時刻提醒我,一定要在真正愛上這個人之前弄清楚她跟自己是否合拍,盡管實際上我可能做不到真的那麽理智。

 

當然,這種選擇是雙向的,在我對比選擇她們倆時,或許她們也在拿著我跟別人對比。

 

在理性對比長期不分伯仲、決心難下的情況下,這個突發事件促使我做出了選擇。婚姻和愛情,不完全是理性的行為,感性同時也起到決定性的作用。這次,我在措手不及的情況下被迫做出了選擇,腦子裏想到的唯一一個人就是C女,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她。這說明,我的心裏真正愛的是她,而不是D女。和D女雖然有很多牽掛和欣賞,但不是愛。

 

這時我感到對D女有些抱歉,這個小師妹其實也挺招人喜歡的,如果沒有遇到C女的話,我肯定選的是她了。但我畢竟是找老婆,不是開扶貧救濟中心的。我尋找的是一個能和我琴瑟合鳴的愛人,不是找上床保姆。以後,能幫到她就幫幫她就行了,想辦法給她找個好一點的工作,再想辦法給她找一套好一點的房子。

 

我不想傷害D女,但實在是沒辦法,我隻能選擇一個人做我的妻子。我淘汰她的原因不是因為她條件不好,或者是感覺不好,而是因為和她相處我找不到與C女那種靈魂深處的共鳴感覺。那種感覺,對於經曆了十年浩劫的我來說,是做夢都不敢想象的奢侈品,所以根本沒有列入我最初擇偶的考慮範圍裏去。可是我意外地發現了,才知道原來世間還有這般可貴的情感,還有這般深沉的愛——這大概是很多人一生都無法體驗到的珍愛源泉,而我竟然得到了。所以,D女毫無懸念地出局了。

 

這時,我本想對C女再說一遍“感覺遇到你太晚了”,但一想,再跟祥林嫂一樣嘮叨這句話就太虛偽了太沒意思了,於是忍住沒說。

 

“但是,守傑,你並不很了解我的過去,也不完全了解我的想法。”C女看了看我,意味深長地回答道。她今天化了煙薰妝,整個眼睛看上去霧蒙蒙很迷離的感覺。

 

的確,我不了解C女的過去,以前曾相互問起離婚的原因,我基本上是照實交待了,但C女先是淡淡說了句“性格不合”這個最庸俗但也最包容的理由。什麽事情都能歸咎於性格不合,這是離婚的萬金油理由。離婚的男女,假如誰隻是這麽說離婚的原因,那麽說明她或者他並不打算把真正的原因告訴你。而且,假如誰這麽說給相親的人聽,那麽說明,她或者他已經被人問過無數遍了,以至於再重複那些故事自己都厭倦了,因此我也就知趣地沒有再往深問。

 

後來交往的深了,C女又提到過“前夫出軌”這個很popular的理由。但是跟A女的交往給我一個啟發,“前夫出軌”這個理由背後隱藏著千差萬別的原因,並不能以此簡單地斷定誰是主要過錯方。比如,假如我在跟前妻的婚姻內,忍受不了前妻的折磨而出軌的話,那麽我依然有充足的理由把過錯推給前妻。隻是,我是那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個性,我能忍受前妻很多年,一旦忍受不了我也不出去偷雞摸狗,而是直接跟前妻Game over,然後再尋找新的婚姻。

 

這次不同了,C女既然自己提起這事,就表明她願意向我敞開心扉了。盡管這個故事她可能再也不想重提,但遇到我,此時此刻她覺得應該讓我知道了。

 

C女跟我一樣,出身於一個普通機關幹部家庭。我們這類家庭並不是什麽很牛的出身,在北京,這樣的家庭一抓一大把。C女父母雖然職位不高,但都是老大學生,她的成長環境單純,家教極嚴,這點能夠從C女的氣質裏看的出來。俗話說,三天能出一個暴發戶,三年出不了一個貴族,C女的氣質,是從小一點一滴地養成的。但是物極必反,太嚴厲的家教讓她產生了一種很深的叛逆性格,雖然她外表不張狂,但內心極為固執,也極為孤傲自戀,不能忍受任何屈辱,在物質、地位和尊嚴麵前,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尊嚴。

 

C女的前夫是個衙內子弟,據C女說是某央企董事長之子,XXX長之孫,兩人也是大學同學。以C女的個性,她是不會主動招惹紈絝子弟的,但那時她前夫對她追的很緊,而且顯得也很有教養,很會體貼,長的也特別帥。時間久了C女也就跟他好了,進了傳說中的“豪門”。

 

結婚之後,C女沒有出來工作,而是做了全職太太。那個家庭,實在沒有什麽必要出來工作。但是C女慢慢發現,她前夫完全是個花花公子,玩女人是他最大的愛好。很快,他就對得到手的C女產生了審美疲勞,四處尋花問柳。起初還掖著藏著,但C女懷了孩子以後,她的前夫更加一碼,對她既不關心也不重視,每天泡在女人堆裏,玩模特,玩演員,玩歌星。

 

沒有不透風的牆,C女孩子出生沒多久後知道了此事,跟前夫大吵一架,本來還想著要是悔改了就吃了這個蒼蠅算了。誰知前夫反而倒打一耙,一陣怒罵,意思是你找上我算你家裏八輩子積德光宗耀祖了,你還在我麵前犯什麽橫?你丫生了孩子身材跟母豬一樣我沒嫌棄你就算不錯了,你還來管我?

 

C女這樣的女人,是很在意愛情的感受的。以往她生活在王子與公主的浪漫童話裏,此刻發現前夫忽然換了一副麵孔,心裏完全無法接受。也就是從那一刻起,她的愛情死了。

 

但愛情死了,還有婚姻,還有孩子。C女跟當年的我做出的選擇一樣,為了孩子,保持著婚姻吧,哪怕這婚姻裏已經沒有愛,隻有責任。但是,她也跟我一樣,無法欺騙自己的心。不公平感、受屈辱感、被出賣感始終揮之不去,折磨著她,壓抑著她。

 

為了求得心理平衡,C女就跟公婆去說理,希望能從他們這裏得到理解和支持,那麽她獲得心理平衡後,可能就忍氣吞聲了。但她萬萬沒有想到,公婆雖然在外邊混得有頭有臉,可非常護短,說起話來和C女前夫幾乎一個調調,隻是更少感情色彩。他們先是幫著C女前夫圓場子,說:男人麽,年輕時誰不花幾年,老了自然就會收心。然後,反而對C女表達了不滿,說她為這點小事這麽鬧,簡直就是不顧大局,不識大體,庸人自擾,沒事找事。如果再這麽胡鬧下去,他們這些做老人的可就不能允許了。意思是,你要是再鬧,那就要趕你走了。

 

事到如今,C女這才看清楚自己所進的這個豪門有多虛偽多冷酷。以她極強的自尊心,麵對這樣的侮辱,感情自然徹底破裂了。C女是個很自我,但也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不會為謀求財產之類的條件去違背自己的意誌,她做出了唯一能做的選擇就是離婚。所以,在孩子兩歲的時候,C女離婚了。

 

但是跟這麽家人離婚,難度也是很大的。自以為高高再上的前夫和他的父母,對C女膽敢提出離婚,反應非常強烈。甚至不許C女的孩子跟她,放出話來說,孩子是X家的骨血,不能允許你帶走,再找個野男人玷汙了X家的高貴血統。

 

在多重壓力下,C女最終放棄了孩子的撫養權。起初她還想常常探望孩子,但X家總是想盡辦法阻撓,讓她無法如願以償。最終她終於明白,以己之力,她無論如何也無法抗爭過前夫那家人的。從此,以後她索性有意不去想那些事,也不去想那孩子,就像自己從未生過養過他一樣。

 

從前夫家被掃地出門,C女也沒有得到什麽補償。前夫其實也並不真的想跟她離婚,隻是覺得她小題大做、“胡鬧”得太過分了;而C女堅持離婚,觸怒了他們,讓他們覺得沒麵子。在這種心態下,前夫一家在離婚時對她特別刻薄。C女也沒有去爭,去要,去求,而是咬咬牙自己找了一個很一般的工作養活自己,租了一間房子住下了。從那時起,她明白女人要想被人尊重,首先必須自重;一個女人隻有擺脫了依附男人的心態,才能真正地獨立自主。所以,她邁出了自立的第一步——拚命工作,補習專業課和外語,也通過各種方式恢複了體形外貌。

 

C女畢業於某財經大學會計專業,英語特別好,上大學後還自修了一段德語。在度過了一段最艱難的潛伏時期之後,她到某跨國公司駐華辦應聘,無論從氣質修養,還是專業素質,還是外語水平,她都是出類拔萃的,因而順利通過了選拔,實現了她自立自主的第二步跨越。

 

因為前夫不許她多跟孩子接觸,雖然在感情上傷害了C女,卻也為她把精力全部傾注到工作上創造了條件。C女是個很有教養的女人,不但會做事,特別會做人,無論是工作業績還是為人處事,都獲得了普遍讚許。短短兩年裏,她從普通員工躍升為財務部門的主管,又實現了自己自立自主的第三步飛躍。

 

C女還有一個姐姐,早年移民到加拿大了,後來她父母也去了。C女離婚後,她家裏想讓她也去了算了,但C女不去,因為她其實還是惦記自己的孩子。雖然她平時也沒什麽機會見到他,但畢竟同在一個城市裏,有時想想雖然沒見麵,但起碼隔的也不遠,心理也稍微踏實點。C女其實是挺固執的一個人,她拿定了主意以後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的,所以她家裏也沒有勉強她去,隻是給她寄了一些錢,加上她自己幾年工作的積蓄,2004年底在酒仙橋附近一個小區裏買了一套不大不小的房子。

 

然後,她遇到了我。

 

講這些事情的時候,C女沒有像D女講自身經曆時那樣淚眼刷刷,而是非常鎮定,神態自若,語氣平淡,仿佛是陳述與自己不相幹的另一個人的故事。唯獨講到孩子的時候,我看到她眼中淚光一閃一閃,那感覺,像煙雨一樣的迷離。

 

C女抬起了頭,止住即將噴湧而出的淚水,輕輕歎息了一聲,說:“唉,就算我沒生過這個孩子吧……”

 

講到這裏,我完全明白C女為什麽從不在我麵前提到她的孩子了,也明白為什麽C女家裏找不到她孩子的一絲影像。此時此刻,我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好,原來她,這個看上這麽高貴而灑脫的女人,竟然也承受了這麽多的痛苦,也有這麽多無奈。

 

C女和我,兩個從小成長環境差不多的人,同出殊歸,一個高攀了豪門男,一個低就了貧困女,卻全過的這麽痛苦不堪。我們的婚姻都沒有經受住風雨,我和她就像兩枚落葉,被風吹離了那棵本以為可以相守一生的大樹,掉落在河裏,被七〇後的離婚大潮裹挾著,進入了另外一個海洋,一個新世界,又殊出同歸。然後,兩片經曆了不同痛苦的落葉,就這麽碰到了一起,是命運?是緣分?是巧合?事情到了這一步,我對C女最後的一點懷疑也冰釋了……

 

所以,毫無疑問,C女就是我的最終歸宿。我李守傑否定了自己過去十年的生命,拋棄了十年傾注的心血,忍受著失去女兒的痛苦和愧疚,從婚姻的圍城裏突出重圍,像落葉一樣四處漂泊和尋找,等待的就是這個人,這片葉。

 

自從我離婚以來,也遇到了幾個人,我周旋於這些女人中間,既有渴望,也有失落;既有獵奇,也有疲憊。我為什麽要離開那個家庭?不就是為了找到上帝原本安排給自己的另外一半嗎?以前我們都太年輕,在陰差陽錯裏我們各自找到了與自己完全不匹配的那一半,痛苦著,傷害著,疲憊著,絕望著,但也期待著。我們所期待的,不就是這一天嗎?

 

我,李守傑,一個原本善良、單純,受過良好教育的男人,被十年痛苦的婚姻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再也無法忍受,於是我出來了。這確實是個視婚姻為兒戲的時代,離異男離異女成群結隊,一波波來,又一波波去。所以我碰到一大堆女人那太正常了,就跟她們遇到一大群離異男一樣正常。我走馬觀花,在肉欲中放縱著自己,麻醉著自己,周旋於女人之間與她們逢場作戲。但每當夜深人靜,我卻在孤獨、困惑和疲憊中舔舐自己的傷口。我知道我內心深處所渴望的,並不是這種生活。

 

我隻是在尋找,我渴望愛和被愛,我渴望信任和被信任,我渴望再找到一份純真的愛情,我渴望找到一個純真的人,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我像一枚飄落的秋葉

被風兒裹挾著前行

我隨波逐流,我獨自飄零

承受著失敗,忍受著傷痛

縱然知道希望渺茫

我仍有不滅的憧憬

飄越萬水千山,掠過天涯海角

也要尋找到你那麗人清影

 

就在這一刻,我似乎看到了漫長隧道的盡頭,盼到了長夜之後的黎明。那裏射來一縷溫暖的曙光,那裏有一個天使,她就是上帝派來拯救我出煉獄的C女。是她,把靈魂之光重新注回我的軀殼之內,讓我找回了人性,再次讓我燃起那些理想,那些善良,那些崇高,那些憧憬。

 

我慢慢握起了C女那雙纖柔的手,而她,則把十個指頭深深插入到我的手指縫中,緊緊握在一起。我們認識已經快半年了,準同居的生活也有三、四個月了,雖然曆經無數次肉體的交合,但從來沒有感覺到兩顆靈魂如此之近。

 

然後,我們開始接吻,那是一個漫長的吻,兩顆舌頭緊緊地纏繞在一起,血脈相連,相濡以沫。雖然兩人都沒說話,但我們之間從來沒有這樣般默契,從來沒有這樣般懂得彼此。是的,今後再無任何誘惑能動搖我們的意誌,再沒一切力量能拆散我們的靈魂。

 

長吻之後,我懷抱著她,仰望著天花板上的吸頂燈,滿心的快樂與滿足。人生難得一知己,吾將上下而找尋。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有婦若此,夫複何求?

 

這時,我又不自覺地回想起,剛剛認識她時,我琢磨著如何把她搞上床的想法和伎倆,覺得有點臉紅。但又一想,要不是自己當時英明果斷,耍點小壞,怎麽能有今天呢?嘿嘿,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嘛!要知道她剛認識我的時候,那可是傲得連手都不肯跟我握一下。如果我不耍點陰謀詭計,那我怎麽會擁有她,她又怎麽可能擁有我?

 

想到這裏,我臉上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絲得意的微笑。唉,我就這毛病,除了硬裝演戲之外,平時要是稍微一放鬆警惕,就會喜怒哀樂形於色,絲毫不懂得掩飾,讓人一看就看個底朝天。現在,我的心上人已經在我的懷抱裏與我溫存,我再也不用戴上深沉的麵具,扮演普京了。

 

C女立即就感覺到了,問:“你笑什麽啊?”

 

她這一問,我笑得更燦爛了,索性問她:“你知道為什麽剛認識你時候,好長時間不怎麽跟你說話嗎?”

 

“為什麽啊?”經我這一吊胃口,C女似乎也回想起我們剛認識時的情景,頓時也來了興致:“誒,你這麽一說,我還真覺得,剛認識你時,你給我的感覺跟現在有點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我憋不住笑,問道。

 

“你那時候,整天眉頭緊鎖,不苟言笑,目光深邃,一副深沉的樣子。怎麽現在跟那時候感覺一點都不一樣了呢?”

 

“啊……哈哈哈哈……”聽她這麽一說,我實在憋不住了,索性大笑了一陣。

 

“你幹嗎啊?真討厭,傻笑什麽啊?”C女被我的笑聲弄得莫名其妙。

 

到了這個時候,我決定向她坦白交待自己的那點陰暗心理了,索性一五一十告訴她,我追她的那些小策略:“你看你那時候傲的,嗯,我想跟你握個手都沒門。我一瞧你這麽傲,就有一種想征服你的欲望,怎麽也扼製不住。說實話我看到你第一眼就喜歡上你了,當然那時是看你漂亮有氣質,還有你的腿……但是我沒機會接近你呀,你那叉著雙臂在胸前的樣子一看就是說,滾蛋,離我遠點。靠,你越是給這種暗示,我越是想把你弄到手。你的那種暗示,對我而言就是誘惑,意思是,嗨,帥哥李守傑,快來啊,快來搞我啊……可是你那麽傲,我也不好太直截了當死纏爛打啊,所以我就忍著不跟你說幾句話。當時我們項目組那幫小夥子都想和你說話,唯獨我不跟你說話,每天都在扮演普京,這麽以來,我反而成了最能引起你注意的一個了……”

 

聽到這裏,C女故作嗔怪地瞪了我一眼,恍然大悟似的說:“哦,合著半天你不是真的正人君子啊,你這招叫欲擒故縱啊,你太壞了!不行,我上當受騙了,我得跟你拜拜。”

 

說完她做生氣狀,揪了揪我的耳朵。

 

“哎呦哎呦,你輕點!”我一邊求饒,一邊繼續狂笑,可心裏卻感覺舒服得無與倫比。然後,我緊緊地把她攬在懷裏,說:“行了行了,以後有你揪的。”

 

C女揪著揪著,變成撫摸了。靜下來對我說:“其實,守傑,我也不是看見誰都會把胳膊叉到胸前的,平時我也沒那樣啊。隻是那天看見你的樣子,不知怎麽地就有種威脅感,覺得要是自己不小心點,會很危險的。”

 

我一聽,連忙問:“啊?靠,我怎麽危險了我?從小到大別人可都說我老實啊,都說‘老實’倆字在守傑這孩子臉上刻著呐,怎麽到你眼裏那倆字就變成‘危險’了?”

 

“你呀,你是貌似忠厚,其實蔫兒壞,看來我當時對你保持警惕性是對的,一點都沒看錯你。”

 

“那你後來上了我的車啊。”

 

“你那哪是車,你那是賊船,上去了就下不來了。”

 

……

 

說到這裏,我抱著她又是一陣深吻。其實,我很久沒有過真正的吻了。跟前妻剛認識時候有過,但婚後不久就再沒了,甚至我和她之間連淺吻都沒有,誰都沒有吻誰的欲望。後來認識了A女,也吻過她,但那時是逢場作戲,吻的時候還感覺她似乎微微有點口臭,因此吻的時候,我起初是皺著眉頭的,後來才慢慢適應;跟D女時我是全被動的,但也感到似乎有些口臭,所以我也是起初皺著眉頭。隻有和C女吻時,我才嗅到了醉人的芳香。其實,並不是我有怪癖專找口臭女上床,而是我唯一真正欣賞的,沒有任何隔閡與障礙的人,就是C女……

 

那天我們沒有做愛,經曆了這大驚大悲大喜之後,我們都有些累了。我們就那麽相擁著躺在床上,回憶著一些自己過去生活中的片段講給對方。那一天,我一句謊都沒撒過,除了在她問起我離婚後除了她是否遇到過別的女人這個問題之外。當然,我相信她也不會撒一句謊,除了那個相同的問題。但是就是她騙了我又何妨,我願意被她騙,正如我願意從記憶中抹去別的女人一樣。

 

越聊越發現,我們兩人間共同點太多了:我們都喜歡曆史,但和那些喜歡漢唐氣象的曆史迷們不同,我們都有悲劇情結,喜歡三國,十六國,唐末五代十國,宋末明末那樣的沉重曆史,特別是明末史。甚至,我們都喜歡把自己幻想成崇禎,麵對當時內有流寇,外有韃虜,上有天災,下有人禍的亂世局麵下,怎樣救蒼生於水火,挽狂瀾於將倒。我們都為崇禎勤勉與回報的巨大反差不平,為從此華夏民族淪入韃虜統治二百多年思想被奴化被閹割而扼腕歎息。她跟我說,她以前常常會到景山崇禎上吊的那棵樹下,一個人默立很久,回味,憑吊,深思,幻想。然後,她會設想,要是當時崇禎自殺的那個夜裏,她能夠變成一個穿越時空的戰士,把崇禎救出來送到南京,或許曆史就要被改寫。聽到這裏我驚呼,我的天,我也一樣啊,我也常這樣做,我也常常這麽幻想。

 

我告訴她我有些自戀,總是不知疲倦地要把自己弄得更完美。為此我沒完沒了地讀書,沒完沒了地鍛煉身體,沒完沒了地學習各類技能,甚至有些強迫症。我為自己製定了無數目標,為了這些目標不停地努力和奮鬥。我喜歡自我犧牲,我喜歡體會那種通過我的犧牲拯救世界的救世主角色。我不喜歡懺悔,我每做一個選擇都要深思熟慮,甚至顯得優柔寡斷,但我一旦做出了選擇,我就不給自己留下從道德上懺悔的空間。聽到這裏她驚呼,我的天,我也一樣啊,我也自戀,我也追求完美,我也喜歡製定目標,我也喜歡當救世主,我也不願意懺悔。

 

這時我終於知道,我終於遇到了真摯的愛情。和這種摯愛比起來,甚至我和我前妻之間最初那一段美好的日子都不再能叫做愛情了。那隻是一種同情,一個喜歡做救世主的人遇到了一個需要拯救的人,而這個人被拯救之後,就想把救世主變成奴仆,想控製我,奴役我,壓榨我,愚弄我,就像農夫與蛇的寓言故事那樣。

 

在離婚後,我原本是想比著前妻的反義詞找一個一起過日子的,她一定要溫柔賢惠,能幹家務,沒有性冷淡的毛病,沒有不可遏止的物欲,沒有悍婦般的丈母娘,沒有一堆沒完沒了來蹭飯吃的窮親戚,大概這就夠了,所以我才會在C女和D女之間猶豫那麽久。但如果按照這個標準去找,我或許會找到一個能一起過日子的人,或許會跟她積累起親情,但肯定沒有愛情。因為,那時我就是以一個刻薄的挑剔者的眼光去看待對方,處處拿她跟前妻比較,哪還會有什麽相互欣賞?

 

不過說實話,離婚的人們,如果想脫離這種世俗眼光的窠臼,那是非常不容易的,哪怕你本身再好的修養,再善良的本意,但受過傷害之後,誰都會變得小心翼翼唯恐自己再度受傷。若不是我和C女那天去思陵玩,偶然找到了精神上的共鳴,加上本次前妻棒打鴛鴦,我們或許沒機會打開封閉自己內心的那道沉重的大門。

 

在我遲遲不對C女打開心扉的時候,C女其實也跟我一樣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自己。否則不能解釋,為什麽她甘於跟我同居生活那麽久,而從來不提結婚之類的事情。在這次之前,我們兩人連場電影都沒看過,也沒有真正深入地談過感情。而前妻的突然到來,大概讓她產生了一點危機感,迫使她不得不結束這種鴕鳥般的同居生活,真正麵對感情的選擇了。

 

而現在,心靈的大門被打開了。當兩個感情細膩、卻被壓抑太久的人,彼此敞開了心扉,噴湧而出的必然是潮水般波濤洶湧的愛。

 

沐浴在寬廣無邊的愛河裏,體會著心靈撞擊的幸福與激情,我和她互相傾訴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正談著,忽然我的肚子傳來了“咕嚕”一聲響,提醒我需要補充能量了。一想,靠,自從今早下了火車我就沒吃過東西。不,應該說,是從昨天晚飯後我就沒吃過任何東西。想到廚房裏還有方便麵和火腿腸,就起來去下點泡麵。

 

我問C女吃不吃,她說她也吃。走到餐廳時,我發現餐桌上放著幾個塑料袋,打開一看,是兩條中華煙,一條玉溪煙,兩條易拉罐茶葉,還有一件羊絨衫。我以為是C女給我買的,就回臥室對她說:“哎呀,你幹嗎呀,買這麽多東西。”

 

C女被我問得一愣,然後想起來了,回答說:“那不是我買的啊,那是你前妻給你買的。”

 

我前妻買的?靠!這女人想幹嗎?我沒料到前妻這個一向一毛不拔的不鏽鋼公雞,竟然還能想起給前夫買東西,再想想剛才對她的態度,再想想C女還在這裏,頓時感覺到這事挺棘手。

 

這東西我該怎麽處理?要還是不要?即使不要,是出於禮貌送回去還是為了向C女表決心扔出去?靠,前妻這人就是有毛病,以前跟我過的時候,一毛不拔窮凶極惡,弄得我沒啥好氣色;現在離了,開始學溫柔體貼了,還是弄得我沒啥好氣色。真是應了那句話,一個男人要是不愛一個女人了,那哭也是你的錯,笑也是你的錯,活著是你的錯,死了也是你的錯。

 

這時C女也穿好衣服起來了,跟我一起來到餐廳。麵對著桌上一堆前妻留下來的障礙物,我直犯愁。於是我看了看C女,問道:“怎麽處理這堆東西?”

 

C女莞爾一笑,說:“那是你前妻給你的啊,你得自個拿主意,但別幹違心的事。”

 

我試探著問:“扔出去?”

 

C女含笑回答道:“那何必呢,那是人家一片心意,也不是你的本意。”

 

靠,她猜得真準,我是沒打算扔出去。我又問:“那退回去?”

 

C女又回道:“那樣你怎麽跟她說?對她也是傷害。然後又說,留下來吧,就當是朋友送的,她畢竟還是孩子她媽呢。”

 

哦也,她太理解我了,理解萬歲!

 

兩人一起吃完了晚飯——不,不是晚飯,而是當天唯一的一頓飯,還是方便麵。人到了這個時候,吃什麽已經無所謂了,內心中對美食的欲望,早就被激情的波濤所淹沒,我們隻想如膠似漆地緊緊擁抱在一起,哪怕在吃飯上多花一分鍾時間都讓我們感到浪費。

 

飯後,我們又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床上,脫光衣服緊緊相擁纏繞在一起,兩情相悅,彼此欣賞,互相傾訴。有時甚至不用說話,光互相凝望著對方的眼睛,就能感覺到那種來自心底的愛和激動。

 

我禁不住又一次深吻了她。這次,她不但與我舌頭纏繞在一起,而且發出了輕輕的呻吟,身體也開始扭動起來。我會意地一邊吻她,一邊用手捋她的秀發,摸她的耳根,觸她的脖頸。然後,我的嘴唇離開了她的嘴唇,一邊繼續愛撫她的全身,一邊欣賞她的表情。

 

C女微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翻卷著,臉色微紅,輕啟的朱唇裏發出既滿足又渴望的呻吟聲。見狀我改撫摸為親吻,吻遍了她全身的每一個角落。當吻到下麵的時候,她配合地大張開玉腿,如玫瑰花般嬌嫩的花瓣濕漉漉地在我眼前綻放,令我銷魂,令我癡迷……

 

那夜,我們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這種充滿溫柔與激情的樂章,汗水一遍遍地流淌於周身,以至於浸濕了床褥。最後,當我們都已無力再來一次的時候,她喘著粗氣,捧著我的臉,流出了淚水。但我知道,那不是悲傷的哭泣,那是幸福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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