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長篇連載小說:落 葉 31
(2008-11-20 07:1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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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永失我愛
在你轉身之後,一廂風吹皺一池秋水的顏色
我累著站著,把溫柔泅進你深潭的眼眸
你離我越來越遠,我看不清,這些那些
我忘掉如何哭笑,世界灰了,我便盲了
——摘自一位網友的博客
我被送進醫院,重度腦震蕩,頸椎扭傷,幾根肋骨骨折,頭上撞了一個大口子,失了很多血,周身軟組織挫傷,手上還有劃傷。還有下嘴唇破裂,那是我自己咬的。
安全帶救了我的命,但沒有救後妻,因為她沒有係安全帶。車子撞開防護欄翻下路基時她被甩出去了,頭撞在一塊石頭上。
我住在醫院裏,像個牽線木偶一樣被醫生和護士們輪番擺弄著。
我頭上縫合了十多針,脖子上戴著頸托,身上綁著類似背背佳一樣的胸圍固定肋骨。每天隻能平躺著,自己根本不能翻身。
爹媽,大哥大嫂輪番來伺候我,同事朋友哥們一波波的來。一邊為我大難不死而慶幸,一邊為後妻的罹難表示哀悼。
我躺在床上,木然地看著他們一波波來,又一波波走。
我並沒有流眼淚,因為我根本不相信後妻真的會離開我走了——不,他們一定弄錯了,他們肯定在騙我,後妻雖然沒有說話,但是她肯定隻是睡過去了,也許等等她就會醒。這是個噩夢,盡管這個噩夢很長、很真實,但終究是個噩夢。
我忽然回憶起,她曾經說過,沒有什麽力量能讓我們分開。
接著我又想起來,她是說,除了死,沒有什麽力量能讓我們分開。
前妻帶著女兒來了。她的眼睛紅著,小心翼翼地走到我麵前問候我。
看到她,我才突然回憶起,出事的那一刹那,我接了一個手機,她的手機。
我突然暴怒起來,掙紮著、忍著胸部的疼痛揮舞著拳頭撲向她,被父母和大哥死死按住。到那一刻我才真的流淚了,悔恨,悲傷,仇恨,交織在一起,結成了一個解不開的死結。
前妻哭著申辯說,當時她接到我的電話知道我們當天要返回,後來又看到有暴風雨的天氣預報之後,她害怕我們路上出事,想叮囑我們一下,於是她給我打了那個電話。
我的前世肯定欠下了前妻數不清的債,以至於這一生要源源不斷地償還,除了這麽解釋,還能有什麽解釋?她不僅折磨了我十年,讓我人到中年卻妻離子散,讓我苦心經營十年的心血付諸東流。就是跟她離了婚,換了人,她依舊不肯放過我,再一次讓我體會到家破人亡的痛苦。
而這一切的起源,竟然是她想對我表示一下關心。
和前妻相處十年,我一共隻生過一次病,是半夜發高燒。那夜我一覺醒來感到渾身發疼,想動卻一點勁都沒有,於是搖醒了她向她求助。她給我量了體溫,是40℃。被燒得迷迷糊糊的我,問她,該怎麽辦?她說現在是晚上,等白天再說吧。然後她又睡了,天亮後才給我父母打了一個電話,讓遠在回龍觀的父母趕來送我去醫院。甚至,還沒等到我父母趕到,她就自顧上班去了,留下我一個人在家等待爹媽。
那時她這樣對待我,我寒心;現在她學會關心我了,我卻差點送了命。也許是我的命硬,扛住了,但卻要了後妻的命。
忽然,我又記起,前妻跟我辦離婚手續那天曾說過:她給我算了一卦,我的下一次婚姻,也是過不到頭的。當時,我認為她是胡言亂語沒有理會,而如今,竟然一語成讖,果真應驗了。
對此,我又能說什麽?
我被親戚們按在床上,無法動彈。突然,我用盡平生力氣,一個字一個字地,咬牙切齒地擠出了一句話:“今後,我,李守傑,就是出家做和尚,就是打一輩子光棍,我都不會再靠近你一步!你——給——我——滾!”
從那一刻起,前妻,這個傷害我,愚弄我,欺騙我,但又跟我糾結纏綿了十多年的女人,終於從我心裏被趕走了,永遠地趕走了。
D女也來看望我了,是跟著他的老板——我哥們軍子一起來的。
軍子在安慰了我幾句以後,擦擦眼睛到一邊站著去了,D女坐到了我的身邊。
剛看到她時,我覺得有些陌生。車禍肯定是傷了我腦子的某個部分,讓我對以前有些事情記憶模糊,但有些事情又記得。
失憶的人,並不一定忘記以前的全部事情,而隻是忘記被損傷的那部分腦幹裏存儲的記憶。就跟電腦分區一樣,你把D盤的文件刪除了,但C盤的文件還在。
等D女一邊抽鼻子一邊說了半天之後,我才慢慢想起來,哦,她是D女。但我隻記得,跟D女最後談我選擇了後妻的那個夜晚,後麵的卻記不清了。
D女的生活看樣子發生了很多變化,她不再像那晚那樣,隻穿十來塊錢一件的那種圓領T恤了,而是換上了正規的職業套裝,當然,還是穿著褲子。她的臉色也比以前好多了,豐滿了一點,顯得珠圓玉潤。隻是眼神還是憂傷的,那已經成了她無法改變的氣質。
我的意識仍舊沒有回到體內,依舊在空中漂浮著,以至於D女說什麽我都記不清楚。
隻是,我混沌的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要是我當初選擇了D女,會不會這一切都不會發生?然後,我又想到了前妻算的那個卦,莫非死去的將不是後妻,而是D女?
想到這裏我忽然害怕起來,覺得自己會不會真的被前妻詛咒了,以至於注定會傷害到自己最親愛的人?
直到這時,我才漸漸相信,後妻是真的出事了。
可是,她真的會舍得離開我嗎?
我們可是彼此發過誓的啊,難道她忘記了嗎?
難道,就不能出現一個奇跡嗎?
難道……
後妻的遺體直到嶽父和連襟從國外趕來才火化。
他們到北京時我已經能夠下床活動,和家人一起去接的他。嶽母沒有來,她得到噩耗後病倒了。本來我們是打算安頓下來以後,去加拿大拜見嶽父嶽母的,但沒想到最後竟然是在這種場合見麵。
嶽父是位身材高大、麵容清臒的老人,比我還要高,皮膚很白,滿頭銀發。我們站在航站樓大廳裏,遠遠地看到連襟攙扶著他走出,我就判斷他就應該是我隻在視頻上看到,但沒真見過麵的嶽父。
從那張嚴肅而清瘦的臉上,依稀可以看到後妻的五官和某些神態有些像他。
在機場,在路上,老人家隻是很嚴肅地跟我和家人問了問出事的詳情,硬忍著沒有發作。但是一回到家裏,老淚縱橫的嶽父就悲憤交織地給了我一個耳光。
我跪下了,哭著說:“爸,是我沒有照顧好孫倩,如果有什麽怨氣,您就衝我發吧!”
連襟見狀,忙在旁邊勸著嶽父,說:“爸,算了算了,這就是個意外,守傑他不是存心的,也不能全怨他啊。”
老人家頹然坐回沙發上,一隻手捂著臉。屋裏的人都在哭,眼淚在每個人臉上流淌著,流淌著……
一直到火化那天,我才有勇氣再看了後妻一眼。
當她從冰櫃裏被抬出來化妝時,我就站在旁邊。後妻就那麽安靜地躺在那裏,表情和睡著了一樣;隻是臉更白了,一點都不像別的事故中的亡者那樣麵目可怕,而是像熟睡中的奧羅拉公主,安詳而美麗。
她就是這樣,即使是死,也要留給我一樣的完美。
我抱住後妻的身體,注視著她美麗的容顏,撫摸著她清逸的長發。一顆顆熱淚,滾落在她冰冷的麵頰上。孫倩,你為什麽就不睜眼看看你的守傑呢?你說過,你的眼睛為了我看,你的眉毛為了我畫……可我現在看著你,你為什麽就不看看我啊?你要相信我的情意並不假,我的眼淚為了你掉,我的眼淚為了你擦,隻有你才是我的夢想,隻有你才叫我牽掛……
我又一次深深地吻了後妻,我知道,這是最後一次吻她。我濕熱的嘴唇,緊緊地貼在她冰冷的嘴唇上,直到用我的體溫把她暖成微溫,直到旁人把我拉開。我要讓後妻帶著我的吻到天堂去,讓她知道我會永遠愛她,哪怕是她死了。
後妻依舊靜靜地躺在那裏,不說話。但是我聽到了她的回答,她說,她會在那邊等我,她會學鋼琴和我一起彈奏,她會學做飯給我吃,再不會讓我吃半生不熟的茄子。
後妻死了,但她活著,活在我的心裏;我還活著,但心死了,跟後妻在一起。
我這個從不懺悔的人,注定會在後悔中度過餘生:不止是後悔超速,不止是後悔沒有阻攔她解開安全帶,不止是後悔接那個電話,不止是後悔跟她出去旅遊,不止是後悔跟她結婚,不止是後悔跟她上床,我甚至後悔認識她。
我情願我沒有得到過她,情願根本不認識她,情願自己跟她擦肩而過,連跟她握手的機會都沒有,隻要知道她活著,她好好地活著。
接下來的半年我在渾渾噩噩中度過,成為了一個人們口中常說的Loser。我改變了生活方式,一根接一根地吸煙,也常常喝得酩酊大醉。我再不鍛煉了,身上逐漸長出了很多贅肉。我甚至很少去看女兒,仿佛她不再是我的親生骨肉一樣。
我隻想死,但是又覺得對不住爹媽,就隻好那麽混著等死。
我向單位提交了辭呈,我不想再做任何事情了。
老板沒有同意我的辭職,他為自己那天讓我中途到天津出差感到內疚。
是,要是沒有那一個臨時的差事,我們早就回來了,或許根本不會出那次事故。
老板看了我的辭職書以後,遞給我一支煙,對我說:“守傑,我知道你心裏不好過,我也不好過。這樣吧,辭職我先不批,你呢暫時就不用上班了,工資我還給你發著,什麽時候你從裏邊走出來了,你再回來,隨時歡迎你。”
我狠狠地抽著煙,沉默了一會,回答說:“好吧,那我把辭職書收回去。”
老板又說:“算了,不用收回去了。”
說完,他拿起那張辭職書扔進了碎紙機,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守傑,早點走出來,時間會慢慢衝淡一切的。”
說完,他擦了擦眼淚。
事故之後我再沒有開車了,原先的車報廢了,保險公司賠付後我就再不想買車了。我也不想出門,每天在家裏守著那些回憶,偶爾去後妻的房子裏打掃一下。
後妻去世後把房子留給了我,我想給嶽父他們,但他們不要。我隻好那麽留著,連戶名都不變更。
我的房子,她的房子,到處都是她的影子:她的照片,她用過的東西,她穿過的衣服,都原樣擺在那裏,提醒我她隻是出門了,很快就會回來。
起初一段日子裏,爹媽對我不放心,搬到了我家裏看著我。
白天還好,每當夜深人靜,我耳邊總能聽到一些響動,那是她的聲音:一會兒在衛生間洗澡,一會兒在廚房裏忙碌,一會兒則是枕邊的歎息。
等我真的跑過去看時,卻隻有我一個人。
對此,爹媽安慰了我不知多少遍,我卻總是頑固地相信:那肯定是她發出的聲音,她肯定沒走遠。
有一天晚上,在我又一次聽到了她一聲輕輕的歎息以後,我找了半天,還是沒有找到她。我禁不住痛哭流涕,對著空空如也的枕頭哀求說:“孫倩,你為什麽總躲著我啊?我求求你……出來吧,讓我再看看你,好嗎?你幹嘛老是躲著我啊?孫倩……”
可是,回答我的,不是後妻,卻是被我的痛哭所驚醒,驚慌失措地起床來看我的父母。
生活,對我而言已經失去了吸引力。我唯一渴望的就是睡覺,因為我隻有在夢中能夠遇到她。夢到和她一起上下班,一起吃川菜,一起鍛煉,一起做飯……隻有夢中的生活,對我才是美好的,我甚至能真實地感受到她的聲音,她的動作,她的喘息,她的呻吟,就跟真的一樣。
每次從這樣的夢中醒來,我都會感到懊悔,我真願意長眠不醒,隻要能讓我做這樣的夢。
但是時間真的能衝淡一切。
幾個月之後,盡管我日思夜想地想留住她,但她在我的夢裏出現得越來越少。我很著急,一次夢裏,我遇到她,趕緊問她為什麽看我少了?
她說:“守傑,你老是這個樣子,我不忍心看啊。你得振作起來,你很優秀,你明白嗎,你不能讓身邊的人失望,不能讓我失望……”
說到這裏,她不見了,我一著急,喊著,醒了過來。
一睜眼,已經是上午了。老媽在我眼前,說你剛才又喊了。是的,這些天我經常在醒來之前急得大喊。
我哭了,跟老媽說了我剛才的夢。
老媽也掉了眼淚,說:“小孫她是舍不得看你這麽萎靡下去啊,你還不知道她的心意?你要是真的想她,你就得好好活著,還有婷婷呢……”
說完,老媽也嚎啕大哭起來。
天下所有當媽的,都不想看著兒子一天天爛下去。老媽這一哭,是在哭我。無奈中,我隻得趕緊幫著老媽擦幹眼上的淚水,安慰了她幾句。
然後,我到了衛生間,為她擰毛巾擦臉。
對著鏡子,我看到了一個不認識的人:滿臉的絡腮胡子,花白的亂蓬蓬的長頭發,還有一雙布滿血絲眼袋鼓鼓的眼睛,太可怕了。
這是我嗎?怪不得那天下去買煙,售貨小姐看著我,表情緊張得要死,這幅模樣,別人肯定以為我是打算搶劫商店的歹徒。
“你不能讓身邊的人失望,不能讓我失望……”我又想到了後妻這句囑咐。在為老媽擦了臉之後,我拿出電動剃須刀,準備把胡子刮幹淨。
但胡子太長了,電動剃須刀沒用,家裏又沒有刀架。
正準備穿衣服出去買刀架,老媽說你別出去了,你爸在超市呢,我給他打個電話讓他給你捎一個不就行了嘛。
老媽給老爸撥了個手機,激動地喊道:“老頭子,快給守傑買個剃須刀架啊,他要刮胡子了!”
我站在旁邊,不由得鼻子一陣發酸。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他們養育我這麽多年,送我讀書幫我成家立業,我卻絲毫沒能回報他們;而我隻刮個臉,他們就激動成那個樣子。是,我得振作起來,為了父母,為了後妻,為了女兒,我也得振作起來,不能讓他們失望……
老爺子回來時,見到我也激動不已,哆哆嗦嗦地把刀架從塑料袋裏掏出來,又哆哆嗦嗦地撕去包裝,哆哆嗦嗦地遞給我。
我接過老爺子遞過來的刀架,對著鏡子往臉上塗了點肥皂,刮起了胡子。老爺子也很久不用刀片剃胡子了,所以隻買了刀架,忘了買剃須泡沫,隻好用肥皂將就下了。
我剃胡子時,爹媽就站在我身邊抹眼淚。老媽不用說了,經常抹眼淚,老爺子也居然抹眼淚了。我長這麽大,隻見過老爺子掉過四次淚,一次是我爺爺去世,一次是奶奶去世,一次是我後妻去世,再一次就是今天。
剃完胡子,我又照了照鏡子。
幾個月沒有認真看過自己一眼,發覺變胖了不少;眼神也不一樣了,空空如也。以前,即使是和前妻離婚,我的眼神也都還帶著樂觀和希望,但現在全空了。
老媽趕緊給大哥大嫂打電話,要他們晚上過來一起吃飯。老爺子則領著我到小區美發廳理發。
以前我小的時候,理發都是老爺子帶著我去。後來大了,自己去了,現在,他又帶著我去了。是,無論我長多大,在老爺子眼裏我都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坐到理發椅上,看著自己被剪下來的長發,我才發現,幾個月裏我的頭發完全花白了。我抓起一根白發,放在眼前仔細地看,那頭發裏是空的,就跟我的心、我的眼神一樣空。
理完發,老爺子又要求人家給我染發。
染完了以後再照鏡子,是比剛才年輕多了,但那是假的。
當一個人需要用染發來顯示自己年輕時,那說明他真的老了。
我提議爹媽和我一起搬離了團結湖這套和後妻一起住過的房子,因為我實在無法再麵對那些回憶。
我們搬回了以前和前妻住過的左家莊那套房子。以前我搬離那裏,是因為不想麵對從前的回憶;現在我搬回那裏,是因為那裏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回憶的了。
前妻那個人,已經永遠被我趕出了心靈,哪怕她已經開始學做人,我心裏也不再容她。
甚至,我們因為接送婷婷再見麵時,看著她的臉,我都有些疑惑,她難道真的是跟我耳鬢廝磨了十幾年的那個人嗎?她難道真的是婷婷的親媽嗎?
我又開始上班了。
老板沒有食言,他依舊為我保留著職位。負疚感也一直折磨著他。不僅為我保留著職位,而且出於心理補償的考慮,他讓我掛了個副總的級別。
我還是幹著原來的工作,但拿著介於部門經理和副總之間的薪水,換了私密性能更好的單獨辦公室。公司開大會時,我從前排坐到了主席台的邊緣;別人對我的稱呼,也從李經理變成了李總。
然而,我不在意這些稱呼的變化,不在意這些環境的變化。雖然這種晉升,這種待遇曾經是我夢寐以求想得到的,但現在已經無所謂了。無論是李總還是李董,都沒有任何意義,即使不是讓我高升了而是打發我去掃地,我如死水一般的心裏都不會再起哪怕一絲微瀾。
我是單位裏唯一沒有自己駕車的“總”,每天擠公交,擠地鐵,攔出租車上下班,依舊朝九晚五。隻是,每當路過後妻曾經所在的那間公司大樓時,我都忍不住會向上注目,就好像清爽得如夏日裏的一葉薄荷般的她,依舊穿著杏色短裙、淺金色魚嘴鞋站在落地窗邊向下張望一樣。
是,我真希望當初她不認識我,依舊過著她自己的獨立生活,按照她自己的軌道前行,永遠不要和我相遇。我隻想做一名路過她樓下的匆匆過客,隻要她能好好地活著。
我終於勸走了父母,我需要一個人單獨處一段時間。
見我漸漸振作,父母千叮嚀萬囑咐之後回到回龍觀的家了。送他們回去後返回城裏,我第一件事情就是又回到了後妻自己的房子裏。
有一段時間沒有來了,房子裏積了灰。
我認真地打掃著每一個角落,認真地擦拭她的每一件擺設,累倒精疲力竭。然後,我坐到次臥的床上,回想著那晚她穿著睡裙跑到我床上的情景。她還有一些不常穿的衣服沒有拿到我那裏去,我把它們找出來,深深地嗅著,希望能透過樟腦味嗅到她的體香。
那晚我沒有離開,就睡在次臥裏,等待穿著睡裙的她再次推門而入。
那晚她真的又來了。
她微笑著,穿著絲質的睡裙,坐到了我的身邊,對我說:“守傑,外邊打雷,我好怕,今晚你陪我吧。”
我說:“外麵根本沒有下雨,你騙我。”
然後我把她摟在懷裏,撫摸著她的長發,問:“你找什麽呢?”
她衝我調皮地一笑,舉起了一個避孕套。
“不,我們已經是夫妻,我們不需要這個。”我把那套子扔在一邊,抱著她深吻。
我們的身體,不,應該說是我們的靈魂,緊緊地互相纏繞著,什麽力量都不能讓我們分開,哪怕死也不能……
有時我也常常回想,我身上究竟背負著什麽樣的業,以至於我這一生始終在大苦大難、大喜大悲中沉浮掙紮?我曾因為一個小小的感動,被前妻折磨了十年;在痛苦之間徘徊很久後我變成了離異的單身,但在自己一個小小的計謀得逞,意外地尋找到真正的愛情之後,我又失去了我的至愛。
而這種痛苦,比我與前妻分手的痛苦要深重千倍萬倍,早知道要承擔這種痛苦,那麽我寧可忍受與前妻生活的那種痛苦,至少我心靈的負擔要輕許多……
直到這時,我才開始為後妻掃墓。在那之前,我一直都不敢真的相信她走遠了,心中始終懷著一絲僥幸。
但是時間會衝淡一切,我終於還是明白:後妻不可能再回來了,她長眠在屬於她的那塊小小的花崗岩墓地裏。
一個冬日的周末,我終於鼓起勇氣,獨自來到她的墓前。
我沒有買鮮花,因為我知道,附近很多以此謀生的商販,會收走那些鮮花賣給別的掃墓人。我和她之間不需要鮮花做媒介,我隻帶著自己的心。
她墓碑上的照片是我為她拍的,笑得非常燦爛,她說過隻有麵對我的時候她才會真心地笑,所以我為她選擇了這張。
為她燒了紙錢,擦拭了墓碑,我在她的墓前呆立著,也不說話。
冬天的山風呼呼地刮著,把我的臉凍得生疼生疼,繼而變得麻木。我真的不敢相信,就那麽小的一塊墓穴下麵,竟然安放著後妻那曾讓我癡迷銷魂的軀體。
我沒有太多的語言,隻需要守著她,讓她知道我還在想著她。
突然,我想起了後妻出事前幾天為我讀過的一首詩,舒婷的那首詩。
隔著永恒的距離
他們悵然相望
愛情穿過生死的界限
世紀的空間
交織著萬古常新的目光
難道真摯的愛
將隨著船板一起腐爛
難道飛翔的靈魂
將終身監禁在自由的門檻……
我就那麽呆站著,直到太陽快要落山,我才揉了揉已經疼得不行的眼睛,跟她輕輕說了聲:“孫倩,我先回去了,以後再來看你。”
冬天的風兒掠過鬆濤,發出一陣沙沙的響聲,我側耳傾聽,沙沙聲中似乎夾雜著一縷柔和的女聲,就像那首Penelope中那段女聲一樣纏綿,一樣悠遠。
沒錯,那就是她的聲音,她似乎在溫柔地訴說:“守傑,我等你下次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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侃侃《落葉》
網上文壇的熱門小說,大都是或童話,或嘩眾取寵,或無病呻吟。盡管《落葉》寫得可圈可點,磚頭一片,卻有真實的生活內容,也寫得很有文采,讓人愛也不是,恨也不是。
《落葉》勇敢地揭示了消費主義(materialism) 在當代女性中的流行,及它對男性,對戀愛,婚姻,甚至對女性本身的危害。這其實不僅限於中國,它也是美國女性的一個流行的問題。
曾經與一個美國女MBA共事,晚上一大夥人一起在酒吧聊天,聊起了孩子。我問她她的兒子在大學有沒有貪戀愛。她說談啥戀愛,他隻是找女人性交罷了。她說她告誡兒子,如果想跟任何女人談戀愛,先查一下她的 FICO score。大夥都會心地笑了。我不解。她解釋說,現在那一個女孩不是背著幾萬信用卡債務。她們揮霍無度,隻等嫁男人,讓男人幫她們還債。
我也有些年輕的帥哥朋友。高薪白領,談過不少女孩,越談越沒勁。我都為他們著急。他們告訴我,現在的女孩,都很 materialism 的。
《落葉》裏,孫倩完美得象童話,這反映了作者對亡妻的懷念,有點超越了理性。在後來的章節,讀者可以看到,守傑對亡妻始終不渝的懷念,讓他無法走出陰影,去接受新的愛。女人要是被這樣一個男人真心地愛上,您說呢,女人們。
愛情原於性。《落葉》道出了一個美貌,不帶銅臭的,充滿情欲的女人,能讓男人愛死,讓男人永世難忘。不朽的名著《情人》不就是這樣說的麽。
一部好的小說,應該以普世的人文思想為脊梁。愚以為,普世的人文思想,應該是愛,是對人的愛,是對人的喪失了恨的能力的愛。
這幾年,值得一看的好萊塢的作品寥寥無幾。可是有一部電影,《Catch Me If You Can》,卻讓我看了又看。
電影是根據一個真實的故事改編的。電影裏,年複一年,FBI的一個探員被一個國際金融通緝犯耍得團團轉,幾乎成了笑料。然而,這個探員沒有仇恨,有的是對這個罪犯,一個被母親拋棄的孩子的憐憫。他感化了這個罪犯,讓他最終成為一位FBI的反金融犯罪的專家。
平安夜,溫暖的豪宅裏,聖誕樹旁,是拋棄了自己的母親,和她與後夫的女兒。窗外,罪犯的身後,大雪紛飛,成群的警車,呼嘯而來。罪犯的末日來臨了。可是他沒有怨恨,有的是渴望愛的眼淚。
沒有什麽仇恨,具有普世的價值。大概誰也不會否認小說《豔陽天》的藝術造詣。可是它的階級鬥爭的主題,讓它被永遠地釘在了恥辱柱上。
作者如果能跳出被前妻傷害的陰影,揚棄《落葉》裏那些謾罵,仇恨,侮辱女性的內容,該有多好。
創壇一位有名的寫手說,文章是改出來的。砸向《落葉》的磚頭,盡管辛辣,但很多都說得有道理。能有如此多的意見,說明讀者在乎這部小說。希望作者能化磚頭為玉緞,把《落葉》改成一部優秀的作品。
也希望咱們讀者能耐心看下去,砸時手下留情,理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