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屆

每個人都生活在一個特定的時代,我們並不比別人特殊,隻是恰恰是我們這些人趕上了那個歲月,而被冠以“老三屆”的稱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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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荒紀實之五十:我要上學》

(2008-11-18 03:08:02) 下一個

《北大荒紀實之五十:我要上學》

“我要讀書”

            小學的語文書裏有一篇課文是高玉寶寫的回憶錄節選《我要讀書》。當時看的很感動,窮人的孩子連讀書的權利都沒有。對高玉寶倔強好學的精神欽佩之至。

            誰想到,我和我們這一代也都不讓讀書了。這回是“書”本身發生了問題,不讓讀了!說那裏麵都是封資修。

            我喜歡書,也愛讀書。我有個姐姐大我兩歲,每學期她拿回來的語文書,得我先看完才讓她看。三年級看第一本大部頭的書,《烈火金鋼》。打日本鬼子的戰鬥故事,引人入勝的情節,形象有趣的人物,如:豬頭小隊長、鐵杆司令、毛驢太君等等。史更新,丁尚武的英雄氣概更是時時進入夢境。

            第二本是《林海雪原》。以後就一本接一本的看下去了。不知道,看書會上癮,如饑似渴的,見到一本抄起來就看。

            看書也看出點小麻煩來。一次,老父拿回家歌劇《劉三姐》劇本腳本,我抓到手裏,一口氣看完不說,還把裏麵有趣的山歌記了不少。

            上課時興傳紙條那是從孔老夫子那會兒就有的了,隻不過那時不是紙,是竹片子什麽的。他那七十二賢人裏肯定有玩飛鏢不錯的。這事兒,不用考證即可立判的。我把喬老爺的一首歌詞略微改了改(院裏都管喬羽先生叫喬老爺,我也跟著混叫。),就“飛”給了一位同學。

            放學時,班長通知我去見班主任。我立即三省吾身,覺得那一陣基本應是三到幾好的狀況。根本沒往紙條上想。

            老師見到我,也挺和顏悅色的:

            “小老三啊,最近看什麽書啦?”

            我還沒醒悟,“沒看什麽。”

            “看《劉三姐》了嗎?”

            嗬!不識逗得小子!

            結果,寫檢查,叫家長。其實,檢查寫多了,寫習慣了,真沒什麽。就是驚動家長,鬧不好皮肉會受苦。還好,那次顯然還沒引起太大的反彈。學校一篇檢查,回家多背幾首詩,多寫幾篇大字。決沒發生像伊拉克和關塔那摩虐囚的事兒。

            《劉三姐》劇中有地主找一媒婆想騙三姐嫁給地主老財。三姐回敬一首山歌“你(指媒人)和老爺兩廂配,好比山豬配花猴。”我不過把“老爺”換上一位同學的名字。版權還是喬老爺的。我想著打扮的花花綠綠的山豬坐轎子的場麵一定很好玩。你說怪誰?

            還有一次,上課看《西遊記》讓校長給抓住了。就這麽兩次,別的麻煩還真沒有。

考試趣聞

            到兵團後不久就開始有推薦工農兵上大學的事了。我的好幾個同學都走了。

我是羨慕的要死。但我也有自知之明,咱底兒潮,老父有曆史問題。參加過抗日。沒在這邊,在那邊抗的。不算抗不說,還鬧出麻煩來了。但我仍賊心不死,有機會就想試試。

            七三年,我報名參加上大學,獲得連裏貧下中農的推舉。那年是要考試的,我到團部高中參加考試。在團部碰到不少同學,記得當年參加考試的還有同班的吳哥們兒、同年級的沈哥們兒、還有高中的郭哥們兒等同學。

            考試的科目有,史地、政治、語文知識、作文等。考題很簡單,但答得可是五花八門,笑話百出。如:一道地理題問:“一列火車從哈爾濱出發,終點站是廣州,要經過哪些省市、自治區?”一高中哥們兒寫到湖北就寫不下去了,怎麽也想不起下麵應是湖南省,就是想不起來了。但知道還有經過一個省才能進入廣東。出了考場他告訴我們,當時鉛筆都快咬成半截了,還是想不出來,其它題還沒做呢!“我不管,反正我得讓它到廣州,我就從湖北直達廣州了!”逗得我們哈哈大笑。

            吳哥們兒更神,考完地理出來問大家:“全國是多少個省市自治區啊?”

我們說:“XX個啊!”

“那我怎麽少一個呢?”

“寫上台灣了嗎?”不知是誰多了句嘴。

“壞了,台灣忘了!”小子說完就往考場跑。不一會兒,得意洋洋地回來了。

“改了?”大家問。

“當然了。”

這怎麽可能?繳上去的卷子還可以改,要是誰知道錯了都去改,那不亂套了。

他嘿嘿一笑,說:“我找監考的要求改卷,他死活不幹,我說,考得上考不上大學沒關係,但那個錯是巨大的政治錯誤,關係到祖國領土完整的原則問題,必須改!”監考的也不想考試再弄出個分裂統一的事來,竟讓他改了。真有他的。

政治考試更逗,有一位考生竟將《水滸傳》裏的林衝列進了中央政治局常委委員的名單。位列天罡星老六的“天雄星豹子頭林衝”九泉有知,一定感激涕零。就他那出身,按當時標準:舊軍官。最多算個:起義人員,有立功表現而已。

語文知識有一段是將《愚公移山》的一段寫成白話文。有位高材寫出如下段落:“愚公家裏很窮,沒計劃生育,生了很多孩子,還好,每個孩子能分一個大衣櫃!”“子子孫孫無窮匱也,”竟能“白話”如此,愚公得哭了,不孝子孫啊。

因為監考中有好幾位是高中的同學,他們將考卷上的精彩答案告訴我們,給我們平添了不少笑料,也讓我們放鬆了很多。

作文考試

下午要考作文了,幾個同校的考生都在一高中同學的宿舍裏侃山,我躺在他床上,迷迷糊糊地竟睡過去了。真是不好意思,我就是有這點本事,到哪兒頭一歪就能過去一會兒。不管做地鐵還是乘車,隻要有座,我就歪了,死狗。更絕得是,到地頭準醒,從不坐過站。

進了考場,打開試卷一看,作文題目是“記一位革命知識青年”。

象以往一樣,我開始打腹稿,反複捉摸這題目。這是記敘文的題目,“知青”沒什麽可說的了,點明了的主人公的身份。前麵這“革命”兩字是關鍵,這個定語至關重要。什麽是“革命”,怎麽就“革命”了,在當時那個年代,都有標準和事例,跟八股似的,往上套就是了。“與天奮鬥,其樂無窮!與地奮鬥,其樂無窮!與人奮鬥,其樂無窮!”老人家早就給列出提綱了。

我打量了一下考場,掃了一下各位橫眉冷目的弟兄,有了,就是,他!這位哥們兒就坐在我後麵,同校的郭哥們兒!互相吹捧,共同提高嗎!肥水不流他人田,好聽的話,甜合人的話,也都得自己弟兄們優先。

郭是連裏的科研班班長,搞什麽玉米單性繁殖,繁殖出什麽,我不知道,也沒關係,隻要去搞了就行!這就是與地奮鬥了。

連裏有個“現反”是我們革命知青抓出來的,行了,嫁接一下,也算郭的功勞吧,與人也有奮鬥了。

怎麽跟老天爺過意不去,好像麻煩點。算了,天地應是一家子,別逮誰跟誰鬧別扭。弄幾句向貧下中農學習的磕兒吧。

我在草稿紙上劃拉出十幾個字,提綱出來了。什麽體裁呢?絕絕大多數人,都是按敘述的方式來寫,俗,怎麽整點妖蛾兒出來?

……

突然,腦子一閃,推薦上大學不就是最好的一個賣點嗎(對不起,那時還沒“賣點”的說法。算“寫點”吧。)! 不僅革命了,還被推薦上大學,也就是說,不是一般的好,是超出了“一般”的好。因為隻有最優秀的知青才能上大學。對,就這麽著。想到這兒,不僅寫點有了,我還把文章納入一個貧下中農開推薦會的背景,不是幹巴巴的一件件的說事兒,而是變成幾位貧下中農的發言,每人的發言還各有不同,用詞、語氣、語調都要有區別。

就按著這個思路,我低下頭,奮筆疾書。由於,腹稿在胸,沒什麽要再多想的了,一氣嗬成。寫完了,看看表,才過了一小時十幾分鍾。咱這份卷子,娟秀的字體,卷麵幹幹淨淨,跟謄寫過的一樣。隻極少幾個地方加了字,刪字隻劃一斜道表示棄之不用,不像有人塗成大黑疙瘩。反複又看了兩遍,略微推敲一些詞句。行了。我站起身來,收拾東西。監考老師見狀,走過來問:“有什麽事?”他以為我要去方便方便。我說:“寫完了,交卷。”

“寫,寫完了?!”明顯帶著驚愕。

“完了。”毫不含糊。

“你要交卷?”疑問。

“對。”明確。

“再看看?”建議和勸阻。

“不用了。”我拿上卷子和筆,走到講台前,將卷子放到講台桌上,推開門,出了教室。

我知道考場裏所有的人都抬頭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筆與紙麵的親吻聲加劇了。

            我走到外麵,正好碰上一同校的高中同學任監考老師,他也一楞,“上廁所?”

“不,交卷了。”

“這麽快?”

“嗯哪!”我來了一句土的。

他轉身朝我那間考場走去,正趕上我那考場的老師出來,和他低聲說了什麽。能有什麽,不就是說我早交了會兒。

沒多久,老同學出來了,“行!老三,寫得好!”

好,好到哪一步呢,據說,該文成了地區的評分範文(後來刊登在《兵團戰士報》上。)。

“白卷先生”

其實,即使考得不錯,我還是有自知之明,我們老爺子的事傳到子女身上是一身的黑。術語說:政治不合格。我不抱什麽希望,但人總有點期盼,總懷有一線僥幸,並借著期盼和僥幸去努力,痛苦地說,騙騙自己。令人沒想到得是,希望的幻想,還沒走到政審那一步呢,就被另一突然事件戳破了。出了個“白卷先生”!

考試過後沒多久,一天早上,廣播裏那聲兒就不對了。那年月,憑廣播裏的動靜,就能知道:又出事了!

遼寧省鐵嶺的一位考生,大名:張鐵生,參加考試答不出題,在考試紙上寫了封信,說:自己由於全身心投入革命工作,沒時間複習,所以答不出題。而那些不好好勞動,躲在屋裏看書的人考了高分。這個考試成了束縛和壓製真正革命青年的桎梏,雲雲。這封信,不知被誰看上了,上了黨報。得,通殺!考試作廢了!

七三年的考試,就不明不白地死在白卷先生的手上了。據說,“白卷”倒是憑這封信上了什麽鐵嶺農學院。知識越多越反動,這就是當年的標準。

這學不上也罷

七五年我又報名上大學,那年我25歲,按規定,25歲以上就不許再報考了。我為了再安慰自己一次,不管結果怎麽,努力一下吧。

那次在團部招待所巧遇從北京來負責招考的老師,認識,曾在學校小學部當主任,真是見到了親人!

老師說此次來,還要到另一個團去調查點事兒,去年招上來的一個女生入校沒多久,檢查出懷孕了。訊問後,說是和指導員的交易,“上床”換“上學”。

我茫然了,白卷上學了,上床的上學了,這個學還值得上嗎?

是嘲笑那個大字不識的張鐵生,是唾棄這位女生,還是痛罵那沒人性的指導員?誰更該受到譴責?

我知道,這次我仍舊不會被錄取。我離開團部,回連隊去了。在那十幾裏路上,我思緒萬千:學校再見了,今後的歲月將會如何……

無名恩人

沒想到,七七年恢複了高考。我第三次入考場,頗有範進的感覺。

考完試,就請假回家探親了,真是很放鬆。回到連隊,我發現有我一封電報。上麵寫到:接到某某學院給你的電報,他們準備錄取你,但由於你誌願中未報該院,他們特發電給你,問你是否願意報考該院,限三日內答複。我想三天之內你未必能接到這份電報,故先代你答複該院,表示同意。如你不想上該院,不去報到就是了。署名是:饒河縣郵電局一郵遞員。

我拿著這封電報,呆了。

饒河縣,距我們連有近兩百裏地,關鍵是交通不便。即使是電報,也要等每天一班的交通車先送到團部郵電所,團部郵電所分發好了,要等連裏有人來取信才會到我手上。我再回電,恐怕至少要一個星期!更不要說我回家了,根本看不到什麽電報。

我反反複複地看著這份電報,心潮起伏著,幾十個字,改變了我後來的人生道路。這位郵遞員,我該如何感謝你?!

77年,全國共有近300萬人參加了高考,約27萬人入學。我們團共有約250人報考大學。黑龍江那年考了兩次。第一輪考試,刷掉200人,剩下50人,絕大多數是老三屆學生,包括清華附、北大附等名牌大學附中的學生。第二輪考試後,僅四人被錄取,兩個人是大學。我和同校的一高中哥們兒。

 

十五年後,我又經曆了一次百裏挑一的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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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屆 回複 悄悄話 來自《文化走廊》的評論:

• 神了,那個饒河縣郵電局的郵遞員,現在就沒這麽好了。“行!老三,寫 -泉水- ♀ (0 bytes) (6 reads) 11/18/08
• 那時候全國應該是二十九個省市自治區 -玄淡泊宗- ♂ (22 bytes) (22 reads) 11/18/08
• 老三屆走出來的, 都是大浪濤沙後的精華。 -墨農- (0 bytes) (4 reads) 11/18/08
• 都是精彩的故事,您真不容易呀 -淑女司令- ♀ (0 bytes) (2 reads) 11/18/08
• 以前看到四人幫的組閣名單,張鐵生是中國教育部長。瘋狂的年代。 -Glider- ♂ (0 bytes) (0 reads) 11/19/08
老三屆 回複 悄悄話 回複悉尼駱駝祥子的評論:
祥子,你好!那你看我多大歲數合適,算幾幾屆比較好呢?
老三屆指文革開始66年時,當時的初、高中三屆學生。按屆算是,66初三、高三;67初二、高二;68初一、高一;實際共6個年級的學生。按屆算則隻是三屆。
按年齡算應是1947至1953(應該還有部分46和54年)出生的人。77年,老三27、8歲。好像正擠在中間。
喝白開水健康 回複 悄悄話 哎,好事多磨!
閑人Filiz 回複 悄悄話 寫得好看!郵遞員讓我眼圈紅了!
子夏浮雲 回複 悄悄話 好久沒來了!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看!那個郵遞員真的是你的恩人哪!
老三屆 回複 悄悄話 回複自硯字語的評論:
謝謝傘兒。“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人非草木,草木尚有情意,何況人呢。
自硯字語 回複 悄悄話 把那年代渴望讀書的心態寫絕了!

現在還尋那“恩人”般的郵遞員去!

好文讀得心也潮潮眼也潮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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