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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 (45)
2019 (1)
春天已經來了,然而何止於此,夏天都快要來了。在下午和傍晚,我看見越來越熱的風把地麵的落花吹起來,一片一片的花瓣在空中飄轉,還有那些蒲公英的白色飛絮,紛紛如雪。天空有時明媚有時昏黃,就不免讓人想到曾經度過的那些春天,那些落花一樣飄零了的春天。那些春天也沒有什麽特別,就象我現在正在經曆的春天一樣,但是,因為如今與那些春天距離越來越遙遠,我就開始淡淡地懷念它們,它們帶給我好象都一樣但是其實不一樣的芳香和色彩。
有一天,我聽到了一段訪談三毛的錄音,三毛的聲音讓我想起她好象不屬於這個塵世的生活,也讓我想起自己的青春。那麽多那麽多年,在一個連著一個的夢裏打發掉的光陰,好象就是為了給以後走進真實生活的不協調做準備。接下來的幾天,我又讀到了很多紀念詩人張棗的文章,讀到了他最常被人提起的兩首詩,《鏡中》和《早晨的風暴》。傅維在《你獨自蹀躞,沒有一個肩頭可以並行》裏回憶了大量往事,讓我仿佛回到八十年代,回到我自己的大學生活。那種感覺就象有一次聽到“縱貫線樂隊”(羅大佑、李宗盛、周華健與張震嶽)演唱的老歌,心裏莫名地激動不已。以滄桑的容顏演唱流逝的青春,本身就有一種令人感動的力量。在張棗寫給傅維的一封信裏,他提到“首先得生活有趣的生活”。他說,“國外這些年,固然給了我無價之寶,但生活與藝術的最終完善,隻能在祖國才能進行。它有活潑的細節,它有不可選擇的無可奈何的曆史過程,應該去參預,不管用哪種方式。總之,生活,有趣的生活應該是生活本身唯一的追求。”
生活有趣的生活!
我回想我自己的生活,的確是那些在故土上的生活更為有趣。我在冬天北風呼嘯的時候去看海,沿著結了冰的淺灘在海岸上走。夏天擠在讓人大汗淋漓的公車裏,聽一個人跟另一個人吹牛。春天的傍晚,有朋友來跟我談詩或者小說,我們有時說話有時沉默。都是些普通的日子,但是不會覺得孤單,我覺得自己是一滴水,跟周圍所有的水都相連。
張棗再也回不去了。其實我也回不去了,二十年前,我買了一張單程車票,在午夜揮別我的青春便一去不回頭。那夜月台上的燈火,還有黑暗裏忽明忽滅燃燒的煙頭,是我回望過去時看到的最後一個印跡。
而此時,我是多麽想念過去!
轉錄兩首張棗的詩
《鏡中》
張棗
隻要想起一生中後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來
比如看她遊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鬆木梯子
危險的事固然美麗
不如看她騎馬歸來
麵頰溫暖
羞慚。低下頭,回答著皇帝
一麵鏡子永遠等候她
讓她坐到鏡中常坐的地方
望著窗外,隻要想起一生中後悔的事
梅花便落滿了南山
《早晨的風暴》
張棗
昨夜裏我見過一顆星星
又孤單又晴朗,後半夜
這星星顯得異常明亮
像一個變化多端的病者
又像一個白天飲酒的老人
我心裏感到擔憂和詫驚
早晨醒來果然聽到了風聲
所有的空門嘭然一片
此起彼伏,半天不見安靜
這四月的風暴又纖美又清潔
轉瞬即逝,隻留下一些氣味
一些氣味帶來另一些氣味
不住地圍繞我,讓我思緒萬千
忽而我幻想自己是一個老人
像我曾經見過的某一個
叮嚀自己不去幹某一些事情
忽而覺得自己渺小得可憐
跟另一個渺小的人促膝交談
最後分開,又一直心心相印
或者這些,或者那些
在這個清潔無比的上午
風暴剛剛過去,鳥兒又出來
它們有著這麽多的地方和姿態
一些東西丟失了,又會從
另一些東西裏麵出現
一些事情做完了;又會使
其它的事情顯得欠缺
我想起我遙遠的中學時代
老師放低的溫柔的聲音
在一個大陰天,回家以前
上午的書頁散發往年的清香
我發現自己變成許多的人
漫遊在眾多而美妙的路上
最後大家都變成一個人,一個老人
像我某一天見過的那個
不識字,卻文質彬彬
我又幹渴又思睡,瞥見
中午,美麗如一個智慧
消逝的是早上的那場風暴
更遠一些,是昨夜的那顆星星
“人這輩子,就是一張單程車票,不能停留,不能回頭。” 這麽想來,就沒有理由不好好地活。:))
海華就是時代的化石切片,根據出國的年代不同,存儲著那個年代的古老信息。。。:)
我回去見到同學也得到同樣的評論。我說我是惰性元素,我是過去年代的活化石。他們在我身上重溫舊夢。我覺得這樣也很好。
是啊,那些讓我們感到幸福的記憶都是美麗的。
我出國之前的生活都是在校園裏度過的,象牙塔裏的日子,當然就更加不切實際,因而就顯得更加好。是我自己始終不能以現實的心態對待現實生活,因而生出許多悵惘。
八十年代是個詩歌狂熱的年代,大學生詩人有一個龐大的圈子,他們之間互相都有聯絡,可惜那時沒有網絡。我有個大學好友當時在圈子裏小有名氣,現在問他,他說已經很少寫詩了,有一部分人早開始“寫錢”了, 嗬嗬。
張棗最好的詩歌作品,也是他出國前寫出來的吧。就象北島,出國後也沒什麽力作了。這種現象雖然可惜,也很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