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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 (45)
2019 (1)
傍晚,在菜園裏摘了豆角,西紅柿,還有一隻青椒。菜種得太密,黃瓜,南瓜和豆角的葉子長得特別茂盛,全都毛絨絨地糾纏在一起,一片比巴掌還大的葉子上趴著三隻瓢蟲,背部圓潤光滑,好像閃著幽暗的熒光。穿短袖短褲進去摘豆角,胳膊和腿會被葉子上的小毛刺紮得又癢又疼,可是穿長袖衣褲又太熱。沒風,悶熱,一會兒就開始冒汗。下午在加油站加油,已經四點半了,陽光並沒有直射,可是露在外麵的胳膊還是被曬得發疼,火辣辣的,灼燒得燙人。
紐約晚上八點,青島正是早晨。也是高溫的天氣,熱空氣裏帶著厚重的水份,海上的風吹到陸地上,把熱粘在人身上,氣壓低得讓人透不過氣。
我跟媽媽說話,她不用視頻,我們隻聽得見彼此的聲音。她隔幾分鍾就問一遍,“現在忙嗎?“ 我跟她聊她的幾個老朋友的情況,告訴她郭大夫回老家住進養老院,爸爸的學生七月回母校去參加一個材料學人的會議,很多他們過去的同事學生都從世界各地趕回去聚會。媽媽聽了,說沒有認識的人了,老一輩的人很多都不在人世了,年輕的都不認識了。
夏天,各種學術會議和講習班仍然在各個城市舉辦,人每年一茬一茬地更換。現在的七月八月跟三十年前的七月八月一樣,什麽都沒改變。風的熱度,空氣的濕度也都一樣。走向海邊的沙土路沒有了,現在變成了漂亮的柏油馬路,開著白色黃色野花的小山坡也沒了,海邊蓋滿了高樓,住著我們不認識的人。人們像從前一樣在海邊散步,他們還在廣場跳舞唱歌,有一次我還看見有人拉手風琴,現在的年青人誰還拉手風琴呢。我看見自己在中午的樹蔭下走著,因為熱和潮濕而感到疲憊。校園裏靜悄悄的,在山坡上就可以看見遠處的海,要仔細辨認才能從一片茫然的灰藍色中分出海與天的分界線。
媽媽,紐約的夏天也熱,可多數的傍晚都是涼爽的,不像在海邊,連夜晚也是粘熱的。我下班回家給孩子做飯吃,做了蔥薑龍蝦和排骨就會想到你。我把龍蝦一塊一塊夾到你碗裏,你低著頭吃,第二天再問你,你卻說沒吃過。那時我們老是愁苦老是流淚。現在你茫然快樂著,可是我卻不能做飯給你吃。媽媽,這就是我們的命運。
我們爭吵,又互相惦記,有時也彼此怨恨,你的尖利紮傷我,我有時甚至懷疑你是不是愛過我。你從來不是一個溫柔的母親,我順從你,從來不敢跟你頂嘴,直到我覺得你變成一個孩子,而我必須要像個大人為你負責,我才開始跟你爭執。我被痛苦折磨,但是,當我想起那些海邊一起散步的夏天的傍晚,亮得晃眼的冬天的陽光,等公交車時被大風吹起來的頭發,我的心就水汪汪地飽漲起來。我打開四樓的窗子,看見你沿著林蔭小路走來,遠遠地向我晃動著手裏新買的絨毛兔子,在我們如今的孤獨裏,也深藏著許多活潑的日子。
在這個夏夜,鄰居家在後院的遊泳池邊上放著投影電影,含混的說話的聲音從夜色裏傳過來。我把燈關掉,窗簾拉開,夜就撲麵而來了。月色很淡,對麵人家的燈光,隔著樹梢像一隻眼睛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