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 (46)
2010 (45)
2019 (1)
夜裏做了一個夢,早上起來久久不能釋懷。突然想聊聊死亡,我一直避諱的事。我們是多麽忌諱去想去談論死亡啊,光是那兩個字就充滿了讓人不適的陰森之氣。有時候,即使它來到眼前,我們都在拚命躲避它。
夢裏,我聽見有人在大聲哭泣,哭聲是樓上鄰居家傳來的,無盡淩亂悲傷的聲音。我有點恐懼有點嫌棄地躲避著那聲音,不是吉祥的聲音與事情。但是聲音是躲不掉的,它越來越近,接著一陣慌亂的嘈雜,有人說,來了來了,哭到家裏來了。走廊裏的燈亮了起來,一個蒼老而長發淩亂的老婦人被人攙扶著在狹窄客廳的方桌邊坐下,那是三十多年前的家的樣子,我扶著媽媽從昏暗的臥室迎向老婦人,客廳裏的燈銀色針芒一樣刺亮,老婦人挨家到鄰居家通報並且渴望得到安慰。我心裏驚怵著,就突然醒了過來。夜正深,衛生間的夜燈昏黃,聽得到自己的心跳。
父親三周年忌日的夜裏,也有過一個不可思議的夢。夢裏有人在院子側麵的樹下圍成一圈,很多雜亂的聲音,我迷惑緊張地擠過去,看見一個老男人又髒又窘迫地從地上廢棄的花壇裏爬起來,撥開人群就走了。那個人是誰呢?父親至今沒有下葬,骨灰存放在殯儀館裏,母親住在養老院,沒有人去看他。是他無處安魂嗎?我是多麽沒有主張又麻木的人啊,對於活著是那麽無能為力地聽其自然,對於另一個世界的存在與否也抱著不置可否的態度。我不知道該怎樣安置他,母親也不知道,問過她,她說,“要不等以後把我們一起撒在海裏吧。” 生與死都是無可奈何,生死其實都是虛妄的事。
父親去世後的五個月,我曾帶著孩子們去看他。我把他的骨灰盒像認領任何一件存放在衣帽間的普通衣物一樣從存放骨灰的大樓裏抱出來,七月的盛夏,我渾身冰涼,因為極度緊張壓抑,腿軟得走不動路,身上的肌肉因為僵硬而疼痛。他的骨灰盒是我親自挑選的,是一種特質的木頭做成的,我現在連那個木頭的名字和產地都忘了,好像是東南亞那邊的。骨灰盒是很深的棕黑色,相當重而細密,外麵精細又簡約地刻畫著本色的寧靜山水田園,還有類似永遠安樂祥和之類的字樣。在挑選骨灰盒的時候,我注意到每個盒子上麵的字畫都是不一樣的,寄托著不一樣的願望,在死後的世界裏,依然有人想要富貴騰達。可父親是淡泊平和的人,我希望他能安詳喜悅沒有病痛煩惱,於是就這樣替他作出了選擇,但願沒有違背他的心意。
那天,我坐在離一大排焚燒爐不遠的牆邊木椅上,太陽曬得人暈眩,痛苦也讓人暈眩,還有對未知世界的恐懼。那麽多紙紮的豪車毫宅以及這個世界的種種其他奢侈品被人們投進熊熊爐火中焚燒。這有什麽用啊!死亡讓人擺脫了肉體的束縛,擺脫了物質的拖累,靈魂終於可以自由輕盈地飛翔,這些俗世的情感和物質到底有什麽用呢。難道我們真的希望死後依然過著跟這一世同樣的生活嗎?被同樣的物質拖累,被同樣的情感困擾。生是不自由的,死亡是擺脫這種不自由,我們為什麽還要拿著此生肉身的各種欲念去追趕死後靈魂的自由?不過,在所有的祭品當中,我是喜歡香的,唯有香是具有靈性的。它瘦長的身體在時間的流逝中慢慢化成白色的灰燼然後悄然墜落,輕煙嫋嫋上升,消散於無跡,無悲亦無喜。
現在,春天終於來了,一切讓人感到寒冷的事物都漸漸成為過去,萬物複蘇,不論有多少死亡,生命依然生生不息,蓬勃旺盛。春風浩蕩,街頭的玉蘭花會再次開放得鋪天蓋地無所顧忌。我還會回家去看望鄰居九十歲的奶奶,離開時還會把她瘦小脆弱的身體抱在懷裏,發自心扉地跟她說,你好好活著,明年我再來看你!
什麽也不說了,懂你的心思,我們都有說不明白的哀傷和憂愁,但生活還是要繼續的。
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