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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士陵(1849——1908),字牧甫,一作穆甫,號倦叟,安徽黟縣人,晚清傑出的篆刻家,初學吳熙載、趙之謙,後出入於秦漢古璽,融匯貫通,自運機樞,別出心裁,不逾古法卻另見新意,貌似平正而暗含機鋒,以奇、趣、生、拙獨步印壇,與吳昌碩篆刻之古、厚、雄、健,堪稱一時瑜亮。
在我幾十年學習篆刻的生涯中,對我影響最深,於我獲益最大的前賢有三家:齊白石、來楚生,還有就是黃牧甫。在多年學習黃牧甫篆刻的過程中,有過一些想法,這些想法決計沒有理論高度,也未必有典型意義,但是具體,也許還有點獨特。雖然可以肯定,這些粗淺想法會被黃牧甫印風的高手不屑,但對於初學黃牧甫的作者可能有所借鑒,所以不揣簡陋,簡述如下。說的對,吃我的藥;說的不對,任您恥笑。
一,不要被印譜誤導。現在出版的古人印譜,無論怎麽印製高級,絕大多數是舊印譜的翻版。因為古人印章已成文物,任何收藏館所都不會借出印章來由您鈐拓製版的,畢竟鈐拓一次損傷一次。出版社以舊印譜一版再版是不得已的必然。一版再版後的印譜難免有一種“增厚”效果,朱文變粗、白文變細、鋒銳處變圓鈍。這種“增厚”加諸於本屬圓厚雄渾的吳昌碩篆刻,或者無傷大雅;齊白石篆刻單刀直切,大氣磅礴,有時候線條會稍見單薄,這種“增厚”效果或能使其印章更見精彩。但這種“增厚”落實到黃牧甫篆刻上,卻是致命的傷害。黃牧甫篆刻的線條以鋒銳、生辣見長,“增厚”以後,鋒銳就成了渾厚,生辣就成了圓熟。我們不妨比較一下“何如”(1、2)“伯嚴”(3、4)“胡傑長壽”(5、6)三印,前者是1935初版的石印本,後者是1992年發行的版本,“增厚”的差異很明顯。至於“桂坫長壽”(7、8),二者之差異更不可以道裏計了。所以,初學黃牧甫篆刻者,在買不到高清版本的黃牧甫印譜時,就要做一種“還原”工作,見不到李逵,也不要被李鬼所騙,要剝離渾厚圓熟的假象,還原鋒銳生辣的真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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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擇優而學,師法乎上。再偉大的篆刻家,也不可能每一方都是傳世之作,據我看來,是凡印譜中有三分之一的精品,已經難能可貴了。我們隻有取法乎上,才能學到大師的精髓。取法乎中、取法乎下必然是事倍功半的。但是這一點對於初學者來說也許不無難度,因為他們可能還很難辨別黃牧甫篆刻本身的高下。那麽我覺得,可以把握的方麵或者是:學其晚年之作,舍其早年之刻。比如黃牧甫早年學習吳熙載的那類婉轉飄逸(9)(10)(11),刻得很好,您不妨看看作個了解,但是您沒必要“重走紅軍路”的。學習黃牧甫,您隻須關注黃印的經典類型和成熟風格。晚年之作和早年、中年之作的辨別,可以看邊款年份;如果沒有年份,則按照黃印風格的具體類型來判斷,可以做到八九不離十。黃牧甫篆刻,越到晚期越到爐火純青的時候,越簡潔洗練,意蘊、趣味往往深藏在質樸的外表後麵。而一些相對華麗、奇巧、複雜、精細的類型(12)(13)(14),倒大多是中年以前的作品,似可以忽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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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黃牧甫成熟期的、經典的印風,基本是以橫平豎直為大宗的。但是僅僅橫平豎直卻決計不是黃牧甫,僅僅橫平豎直決不可能讓黃牧甫登上大師的基座。黃牧甫篆刻在整體的橫平豎直中有著局部的不平不直,也許可以說,正是這些局部的不平不直營造了其作品的生動和幽默,營造了生、拙、奇、趣的篆刻審美至高境界。比如“六郎”(15)“翠滴廊”(16)“師實長年”(17)“師實”(18)等印,都是平中寓奇的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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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其他刻得也好但相對平直的作品如“叔綗”(19)“臣錫璜”(20)“書翰長壽”(21)“陳三立印”(22)等等相比較,我們還是容易分辨:前類作品的生動性顯然更為突出,審美價值遠在後類之上。值得指出的是,黃牧甫篆刻之生動性的表現難點在於恰到好處的程度把握,它讓您明白是匠心所在,但似乎又偶然天成,若不經意。這種讓您會心一笑的“微妙”表現,和吳昌碩的強烈、齊白石的磅礴,那種一目了然的酣暢,有著很大的不同。以審美類型來說,黃牧甫作品的最高境界是生辣、稚拙,比如“翠滴廊”(16)“師實”(18)等等。和其他謹嚴、精到的作品比較,生辣、稚拙的審美價值更高,技術難度也更大。因此,學習黃牧甫篆刻,隻有抓住了生辣、稚拙——尤其是似乎不會刻的稚拙,才是把準了命脈,真正抓住了黃牧甫的睾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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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關注生辣、稚拙,關注奇和趣,落實到具體創作上,就是要在沒有矛盾的地方製造矛盾,生出波瀾;而不是在有矛盾的地方化解矛盾,熨平起伏。比如“少司馬章”(23),“馬”字下麵有兩豎的間距特別小,給您“故意”的感覺,就是在平中製造出不平、在整體的謹嚴中營造生動的神來之筆。再如“蕭氏西園藏書畫印”(24)中,“蕭”“園”“藏”“書”等字,密集平行線之間的距離並不一致。這不是黃牧甫的隨便,正是黃牧甫的刻意,他正是用平行線間距的不一,來打破可能的板滯,在平正中營造不平正不均衡的生動。這樣的印例比比皆是,如“師實”(18),“實”字左豎距邊線緊,右豎距邊線鬆,中心九條平行線間距似乎不經意的鬆鬆緊緊,而最底下的“兩腳”空隙特別窄,這些都是黃牧甫匠心安排所在。正由於這些似乎無意、似乎不謹嚴的安排,才使原來可能平正的印麵奇怪出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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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線條是篆刻的基本單位,是構成篆刻作品審美效果的最基本元素。最成功的篆刻家能在線條上就享有風格獨特性,比如吳昌碩、齊白石、來楚生等等的作品,都是能從一條線上就可以辨識的。黃牧甫也如此。黃牧甫篆刻的線條以勁挺勝;勁挺的線條無疑首先具備“直”的要求,但是絕對的“直”卻又往往與“勁挺”效果相左。我們看“書遠每題年”印(25),線條的勁挺無與倫比,但如果以直尺衡量,線條卻並非絕對的直,有一種向上的昂揚狀。並非絕對的直,卻更有勁挺的感覺——也就是說,線條勁挺要以視覺感受為歸,不以衡量平直為準。我看到有一些學習黃牧甫的年輕作者,線條刻得很精悍,平直毫厘不爽,但是總感覺勁挺程度不夠,也許就是忽略視覺感受了。至於具體的做法,我個人覺得:可以放心縱意地刻去,“直”的概念存之在心,不要拘泥於手,用力衝刀,少事修飾,不憚刻壞,切莫“小心”,則勁挺出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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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經典的、成熟的黃牧甫的朱文線條,橫截麵是方的。將“書遠每題年”(25)放大,可以看得清楚。有時候如“叔綗”印(19)一類的豎線,會有上端略粗下端略細的表現,但收筆處依然方銳(其早年、中年的作品,不乏有豎線尾部尖細的,但晚年沒有了)。唯線條的截麵方銳,才有視覺上的鋒芒和生拙!有的朋友也許是受“增厚”印譜的誤導,往往將線條截麵修得圓潤,鋒銳感就喪失了。還有的朋友將線條尾端削得尖細,尖細了雖然秀氣,但稚拙感就缺如了。線條截麵的方銳,會不會致線條單薄呢?不會,因為黃牧甫式的朱文線條不像吳昌碩、齊白石的粗壯,大多比較細,蘸上有一定厚度的印泥,截麵方銳,鈐蓋後的效果卻往往恰到好處。
第三,經典的、成熟的黃牧甫線條,並不是非常光潔妍麗的,而是在平直勁挺中有一種隱然的起伏,比如白文“少司馬章”(23)、朱文“書遠每題年”(25),都是可以看得很明白的。這種線條邊緣的隱然起伏,就如書法線條的“毛澀”,使線條呈現一種老辣感,在痛快中有沉著之意。應該承認,就篆刻線條而言,痛快和沉著是一對矛盾,往往彼長而此消,痛快70%,沉著就30%,反之亦然。但是在高手刀下,卻能夠將線條的痛快和沉著兩方麵雙雙舉得高高。黃牧甫的篆刻線條或者就有這樣的境界。痛快自不必說——黃印線條的勁挺平直當然要以運刀痛快為前提,而線條中的沉著感,則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這種隱然的起伏,如果光潔妍麗就難見沉著了。至於怎麽能刻出這樣的線條,餘生也晚,沒見過黃老夫子奏刀,不敢遽斷。以我個人操作上的體會,刻刀不必非常鋒利,執刀相對直,不適宜臥刀“批削”,有力衝刻,或者會形成這樣的效果(石材也有一定的講究)。同道朋友可以自己嚐試。我是主張隻看效果不拘刀法的,誰也不知道吳昌碩、趙之謙包括黃牧甫怎麽奏刀,有些書裏繪聲繪影的介紹,忽悠罷了。我認死理,不管您怎麽左道旁門,您能刻出痛快沉著的線條您就是成功;我也不管您如何刀法純正,您刻不出這種挺直中有隱然起伏、融痛快和沉著於一爐的線條,我就可以認為您還沒有學到黃牧甫篆刻的精髓。
六,黃牧甫篆刻的章法,基本屬於平正一路,早年學過吳熙載、趙之謙的不算,風格成熟以後的章法,如果最簡約概括之,一胎出於漢印,二溯源於古璽。胎出於漢印者章法方正、謹嚴、茂密,文字間甚少空間,文字與印邊也靠得很近(白文印偶然有寬邊者(28),但極少)。朱文印文字逼邊很緊,但線條絕不如吳熙載、趙之謙那樣粘連邊線。茂密和緊逼,是黃牧甫此類篆刻章法的關鍵。常見學黃牧甫者,章法疏散,文字與邊線也留有較大空間,則恐怕就與黃牧甫神情大異了。溯源古璽者取神遺貌,黃牧甫並不在古舊漫漶上做文章,而文字抑揚、高低、疏密、大小都曲盡其妙,如“鍛客”(26)的實上而虛下、“唐齋”(27)的左高而右矮,都不難窺見大師於不動聲色中安排章法的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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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了解了黃牧甫的章法、線條、營造矛盾的手段等等,是否就能刻出畢肖黃牧甫的作品了呢?恐怕還是未必的,其中最難把握的,恐怕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神情。黃牧甫的學生李伊桑曾經說:“悲盦(趙之謙)之學在貞石,黟山(黃牧甫)之學在吉金;悲盦之學在秦漢以下,黟山之學在三代以上。”“三代”指夏、商、周,也就是說,黃牧甫篆刻看似光潔妍麗,不破不敗,但是蘊含著沉鬱的舊氣。我們看上述的“六郎”(15)“鍛客”(26)“唐齋”(27)之類古璽、“少司馬章”(23)“胡傑長壽”(5)之類漢印,完整飽滿,精光四射,但是古氣蔚然,似曾相識無可名狀,這才是最難最難的啊。這和黃牧甫深研古文字、古碑版、古器物,善學善用、融會貫通有關。在黃牧甫印譜中隨意翻撿,邊款中說明其印章借鑒處,就有:三公山碑、張遷碑額、峿亭銘、戚伯著碑、秦詔版、漢鏡文、漢磚文、漢器鑿銘、瓦當文、古貨布文、鬥檢封、褒斜摩崖••••••等等。對於我們來說,這方麵恐怕沒有就什麽捷徑可走,老軍醫也沒有方子,要靠平時積累,與古為徒,漸漸融會於心。
八,每個時代都有這個時代的主體印風。之所以看不清楚自己看不明白當下,是“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而回過頭去看,明朝、清朝、民國、近代,各自的篆刻特點還是比較清晰的。如果您之學習古人隻想停留在學古,則不妨對時代篆刻的發展方向漠然;如果您還希望在學習古人的基礎上,有所進步和突破,希望最終走出自己的篆刻道路來,則對於當代篆刻的發展方向有點大概的把握還是有益的。我個人覺得,當代篆刻的發展是不能脫離整個時代的審美背景的,我們從繪畫(包括油畫)、書法、雕塑、建築、舞蹈、聲樂等等等等來衡量,不難發現,20世紀以來的整個藝術審美狀態是沿著具象到抽象、繁瑣到簡約、平淡到強烈、溫婉到雄悍••••••這麽一個趨勢發展的。篆刻也不能例外,所以有了偉大的吳昌碩、齊白石和來楚生,寫意篆刻發展到了巔峰。或以為元朱文、鳥蟲篆現在很紅火,市場也好,豈不是反麵的例證?那說的是市場,市場的好惡其實並不代表藝術發展方向的,正如紅木雕花的仿古家具賣的很好,但因此說這代表了家具的時代審美,顯然是不確切的。之所以提這個問題,是試圖發問,既然黃牧甫篆刻的關鍵是平中有奇,平中有趣,平中有生,平中有拙,那麽在今天的篆刻審美環境下,這種奇、趣、生、拙的程度應該加強還是不妨減弱?應該做加法還是做減法?而我個人認為,是應該做加法的,我們沒有理由弱化奇、趣、生、拙,回到比黃牧甫更平正的表現中去。如果要在學習黃牧甫的基礎上有所作為有所突破有所創新,我們似乎應該比黃牧甫更強烈,才是符合時代審美大方向的。以下是我前些年所刻,自以為是在黃牧甫基礎上做加法的習作(29)(30)(31)(32)(33)(34)。我絕不認為它們刻得很好,我現在確實認為它們有改進的地方,真誠接受批評!舉例隻是為了說明,我這些年這麽刻是有過認真的思索、強烈的動機和明確的意圖的,將思索、動機和意圖和盤托出,則是為了問道於高明,乃置貽笑大方於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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