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時候我們也看電影。1918年,坦波夫省的一個農民來到克裏姆林宮,向列寧尋找真理。農民說,農民辛辛苦苦種出了糧食,結果怎麽樣?工人的隊伍開來了,把糧食就這麽拿走了。農民接著說,這樣看起來工人好像有工人的真理,那麽我們農民就應該有農民的。當然這個農民他是個富農。列寧告訴他,你們要是不給就強迫你們給,你們要是反抗就消滅你們,這就是我所給你的真理。當時,“蘇維埃俄國被敵人包圍了,反革命的暴動像火焰一樣,從這一端燒到了那一端”。蘇維埃政府強征糧食抵抗糧荒的事,是非曲直我們倒不曾計較,但是我們相信,真理它合乎邏輯地隻能有一個,雖然列寧好像也有一點不講道理。
長大以後我們才知道,社會的真理,這個事情原來決不是那麽簡單。看我們這個世上,無產階級有無產階級的真理,資產階級也有資產階級的真理;黨的領導有黨的領導的真理,民主自由也有民主自由的真理;基督教徒有基督教徒的真理,和尚尼姑有和尚尼姑的真理,中國人有中國人的真理,印度人還有印度人的真理,簡直是有人群的地方就有真理,你能說那真理隻能是一個嗎?誰都不會答應你。
再往下想想,事情好像也沒有那麽複雜。所有的真理都是一個信仰,都有一個利益作基礎。不同的利益劃分,就必然產生出不同的信仰,就有了一個獨特的真理。你那個唯一的真理不過是你的利益基礎上屬於你自己的。不同的利益集團都合乎邏輯地有他們屬於自己的信仰和真理,你還真的能把這些千奇百怪的真理統一成一個嗎?
當世上的人們還被劃分為利益相矛盾甚至不可調和的不同集團,讓一個利益集團放棄它的真理就是讓它放棄它的利益甚至生命。這樣的辯論實際上就永遠不會有什麽結果。要想有結果,隻有一個辦法,就是讓這些不同的利益集團找到它們共同的利益,並能替代利益的分歧。但是客觀上這樣也很難做到。另一個簡單的辦法,讓其他的利益集團消失掉。希特勒德國嚐試了一下,結果也失敗了。剩下的一條路,就是大家維持力量的平衡,你也奈何不得我,我也奈何不得你,這麽熬著,等待情況發生變化。討厭的是,這個時候大家又要爭論,喋喋不休沒完沒了。
當然爭論也是需要的,或者是不可避免的,好歹還可以說動一些不相幹的人來同情自己。要緊的是一麵爭論一麵按照自己的真理去做了些什麽,否則,光要想叫別人心服口服,別人就會不買賬,還要說:“那麽我們農民就應該有農民的!”